知網漲價動了誰的奶酪？

邢明旭

知網連年漲價，其背后的機制是否合理、透明？整個交易鏈條中，原始文獻著作權人的權利是否受到侵犯，這口侵權黑鍋又該誰來背？這些問題恐怕才是真正的“病根”所在。

知網和北大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4月伊始，北京大學圖書館官網的一則通告像一枚重磅炸彈，把知網推上風口浪尖。事由想必大家都已了解：知網連年漲價，今年尤甚；北大忍無可忍，憤而拍案，雙方就續簽價格爭執不下，本就脆弱的友誼小船被一掌掀翻。此事一出，迅速引發文化圈廣泛熱議。截至發稿，北大圖書館和知網均未就事情最新進展有任何說明，談判或仍在繼續。

拋開優質學術成果作為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重要源泉，是否應該被當做普通商品“粗暴”地拋向市場不談，單說市場經濟下，手握優質內容資源的數據庫服務商利用其市場支配地位提高商品售價這件行為，其本身似無可厚非，畢竟逐利才是企業的本質屬性。知網等數據庫商遭遇的千夫所指背后，人們詬病的實則另有它物。售價連年上漲，其背后的機制是否合理、透明？整個交易鏈條中，原始文獻著作權人的權利是否受到侵犯，這口侵權黑鍋又該誰來背？這些問題恐怕才是真正的“病根”所在。

過往數次漲價風波，最終往往以數據庫服務商三緘其口，討伐大軍一通“叫囂”后無奈妥協而草草收場，星星還是那個星星，問題并沒有隨風而逝，世界也并非就此一番靜好。熱鬧的“撕逼”大戰過后，如何回歸理性，讓上帝的歸上帝，愷撒的歸愷撒，各方共同努力打造更為合法的著作權授予機制，幫助知識數據庫服務商和期刊等機構更好地在合理合法的框架內運行；同時自主建設更加開放的優質學術公共平臺（如開放獲取），保證學術資源流動的自由和自主，恐怕才是大家真正應該思考，立法部門真正應該實踐的問題。

這幾年知網到底漲了多少

讓我們先把目光投回到整起事件的導火索——價格上。

據了解，知網漲價的幅度每年都在10%以上，這樣高的漲幅使知網在全國不少高校停用現象頻繁出現。

今年1月，武漢理工大學就曾發布知網停用的通知。該校稱，2000年以來知網對該校的報價，每年漲幅都超過10%，特別是2012年漲幅高達24.36%，近六年平均漲幅達18.98%。此外，河北石家莊市某高校圖書館也曾停用過知網長達兩年之久，該校圖書館李館長表示，“維普和萬方的數據庫價格都只是知網的零頭，學校購買十年維普數據庫使用權的費用還沒有知網一年的高”。

身處漩渦中央，知網也是滿臉委屈：“作為高校的服務商，知網也是期刊資源的采購方，因為很多資源都是獨家的，還有很多高成本的外文資料，就導致了資源成本比較高。加上這幾年人們的版權意識也在不斷提高，好的期刊資源價格也上漲了。”知網同時表示，漲價讓一些高校一時可能接受不了，他們表示理解，同時可以與高校之間進行協商。

這次的翻船事件，不少數據庫服務商小伙伴不幸“躺槍”，成為討伐者一并批判的對象。對此，他們也有話要說。“數據庫服務商也是堂堂正正賺錢，沒啥羞恥的。” 一位不愿具名的大型國際學術出版商負責人表示，“定價是不是合適，應該由市場決定，不是人為或民意。強行要求降價必然會以犧牲產品和服務質量為代價，不利于行業發展。”

那么，知網的費用連年上揚，究竟合不合理？

“從全球學術出版業看，期刊數據庫的訂閱價格都在逐年上漲。但是與五大國際出版巨頭相比，知網并不擁有內容版權，也不涉及內容編輯、組織同行評議等方面的成本，更沒有提供如影響因子、SNIP等基于引用數據的計量評價服務。”澳大利亞數字未來研究所研究員任翔說，“其主要業務是數字存儲和數字發行，其漲價需要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同時，其成本定價也需要增強透明性。”

除此之外，知網對于其提到的漲價主因之一——優質期刊資源授權價格上漲一事，也并未公布任何數據予以支撐，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其漲價理由顯得不那么站得住腳。

著作權，一本必須算清楚的“糊涂賬”

對于漲價原因，知網表示，版權成本是 “最大頭”。

“長期以來，知網一直嚴格要求自己，與競爭對手相比，知網一直很注重版權保護，并與期刊簽訂正式合作協議，這些合同和版稅我們都是要跟他們支付的。優質資源肯定跟普通資源是有區分的。”知網表示。

按照這樣的說法，知網在同期刊等文獻出版方在簽訂合同之時，已經支付文獻的版權費用，而漲價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基于這筆費用，那么廣大文獻著作權人為何仍要集結起來，以侵權的罪名把知網釘在十字架上呢？原因在于，漲價所帶來的額外收益，并沒有進到著作權人的腰包。

“向期刊投稿時，使用的均是期刊通用合同文本，后期并沒有得到任何相關收入。”任翔的說法得到了絕大部分文獻作者的印證，上海理工大學教授夏德元也是其中一位。“作為作者，我們在給期刊雜志投稿時，一般都被默認一次性地獲取了網絡傳播經濟收益。尤其是那些收費的期刊，作者不僅得不到稿酬，還要額外支付版面費。”

“一個數據庫的漲價與否，雖然是數據庫建設方的權利，然而，當數據庫中的內容所有者在沒有授權或至少沒有參與漲價的情況下，單由建設方自主漲價，其權利是不完整的，因而合理性顯然會招致詬病。”韜奮基金會理事長聶震寧指出。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副總編輯張宏也提出了自己的質疑。“除稿約等中聲明的外，期刊或高校授權知網等使用論文所取得的收益跟著作權人如何分配一般并無約定。這樣我們不得不提出幾點疑問：通過稿約或授權聲明等格式條款和非自愿性授權的論文使用授權的合法性問題如何解決？無期限限制的論文使用授權是否合理？知網通過跟期刊或高校簽署協議取得的這些論文內容的使用權的合法性和合理性有多大？知網在獲取收益后是否跟期刊或相關高校進行收益分配？被排除在外的論文著作權人的這種利益分配的合法性和合理性究竟幾何？這些問題顯然有待立法機構做出界定并需在司法實踐中予以解決。”

問題多且雜，但顯然，在這個過程中，知網雖負有關鍵性的責任，侵權的黑鍋若就此簡單地扣在其頭上，似也不是那么妥當。應當看到，著作權人、期刊、科研院所和高校等多方參與者，以及授權期限和版稅支付方式等多方面因素均牽涉其中，規范之路，道阻且長。

“開放”或是未來，知網也不例外

條條大路通羅馬。知網北大“翻船”的消息一出，機智的網友迅速給出了一攬子解決方案，諸如通過查閱其他同類型數據庫或通過其他方式登錄知網，甚至有理工科的學生淡定地表示：“抱歉，我們不用知網。”

這些手段應付一兩篇論文倒是可以，但卻非長久之計。知網漲價風波的背后，是知識傳播對社會進步的推動以及數據庫服務商生存利益間的不斷權衡。

聶震寧指出，“未來的理想解決方案很簡單，還是著作權法律的基本法則，即權利沒有得到授予不能使用，要先授權再轉載，建立好這一過程的合法中介機構，專門處理此類事務并保證授權方的利益，而不是現在某些專門數據庫機構，只處理事務而與著作權人利益相悖”。 張宏也有著類似的觀點，倡議知網等服務商應設立使用費支付機制，從保障著作權人權利的角度成為真正服務于學術發展和知識傳播的企業。

除此之外，開放獲取是大家共同提到的解決方式。“所謂開放獲取，是在基于訂閱的傳統出版模式以外的另一種選擇。通過新的數字技術和網絡化通信，任何人都可以及時、免費、不受任何限制地通過網絡獲取各類文獻，包括經過同行評議過的期刊文章、技術報告、學位論文等全文信息，用于科研教育及其他活動。”夏德元指出，學術出版走向“開放”，無疑是一個改革的方向。

“我認為，可以由高校聯盟或者出版者聯盟啟動公益性的數據庫建設，或者由政府機構或民間機構設立公益基金進行支撐，建設學術資源數據庫，向研究人員和科研教學機構提供服務，可能是未來一個理想的解決方案。同時，論文作者應提升著作權意識，向學術期刊或高校的授權限定期限，授權形式定為非專有許可，也是值得留意的改進方式。”張宏指出。

“事實上，未來知網也不排除做‘開放，或許后期也會有類似產品推出。”一位不愿具名的知網員工告訴《出版人》。

“開放獲取是歐盟解決數字時代學術出版問題的總體方向。我國應該根據國情，在開放獲取方面加大創新力度、政策扶持和公共資助，盡快走出有中國特色的開放獲取之路。”任翔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