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舞馬

在這座濃縮了

五千年華夏文明的陜西歷史博物館里，

一共有18件國寶級的文物，

其中有蔭件是從不出境展出的。

之一便是我們此刻要銳的

——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唐），

它出土于何家村窖藏，

記載的是泱泱大唐曾經的盛世奇景。

窖藏出12天下驚、

1970年10月5日下午，西安市南郊何家村一個收容所（現水文巷）內，一個基建工地現場一片忙碌。民工們像往常一樣打地基的打地基，運土的運土。當地基下挖到距地表0.8米的時候，突然露出了一個灰不溜秋的陶甕。“出寶貝了！”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民工們都撂下家伙圍了上來。甕蓋一打開，眼前頓時金光閃閃，耀得眼發酸。

“有金子！”收容所負責人趕忙將這一情況上報當時的革委會，后報到了陜西省博物館。省博物館立即派韓偉、雒忠如、杭德州、王玉清等人前往清理。“為搶時間，我們坐著當時省博物館唯一的一部車趕往現場，”韓偉先生回憶說，“那可是二戰時的美國吉普。”

之后專家們一面保護現場，一面繼續向四周普探。10月11日，兩個已靜靜地埋藏了一千多年的陶甕終于再現人間。一千多件遺寶熠熠生輝，光錢幣就達39種之多，既有唐土流行的開元通寶，又有西域高昌國的高昌吉利、日本元明天皇鑄造的和同開爾，還有波斯的薩珊銀幣、東羅馬金幣等，時代跨度達千余年，涉及面東至日本海、西至地中海、方圓數千公里……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大唐盛世的遼闊與蓬勃朝氣。

2 舞馬一曲說大唐

即使在這群光彩奪目的遺寶里面，鎏金舞馬銀壺也是特別的。

它高18.5厘米，通體拋光，造型采用的是當時中國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常有的皮囊形狀，壺身為扁圓形，上方一端開有堅筒狀小口，壺蓋帽為錘揲成型的覆蓮辦，頂中心鉚有一個銀環，環內套接了一條長14厘米的銀鏈和提梁相連，壺肩部焊接著一端有三朵花辦的弓狀提梁。在壺身兩側模壓出兩匹相互對應，奮首鼓尾，銜杯匐拜的駿馬形象。馬的后腿彎曲蹲坐，前腿直立，脖子上系有一條彩色飄帶。馬的形狀如浮雕般凸起，肌肉線條都歷歷可見、躍躍欲出，富有立體感，仿佛是在翩然舞動之后，向人主行禮。讓每一個觀者，無不感動莫名。

這就是舞馬。盛唐時節的最佳形象代表。一千多年前的唐人，飲酒、作詩、征戰沙場、開拓經商，匹馬行走天涯。他們最喜歡的運動，是最能體現速度與技巧的馬球；他們眼里最好的明星，是那些最能演出盛裝舞步的舞馬。

《資治通鑒考異》引《景龍文館記》，唐中宗李顯曾“宴吐蕃來使，殿中奏蹀馬之戲，皆無色彩絲金枝其裝于鞍上，加飾麟頭鳳翼，樂作，馬皆隨之，宛轉中律，于作樂者飲酒，以口銜杯，臥而復起，因而使者大驚。”

雖然草原才是駿馬的故鄉，但除了長安那座絢麗的宮廷，還有誰能讓馬如人一般，用舞蹈來歌頌一個王朝的文治武功呢？于是，舞馬藝術，也就成了大唐皇家的一種驕傲。

最愛的這種藝術的人，無疑是一手開創了大唐高峰“開元盛世”的唐玄宗。《舊唐書》里有言，玄宗時，宮廷專門馴養了數百匹舞馬，喜歡藝術的玄宗經常親臨現場觀看訓練。每設宴聚會，這些舞馬就在興慶宮勤政、花萼樓下給唐玄宗跳舞。舞馬都披著非常漂亮的錦繡衣服，掛著瓔珞，牽馬的壯士也都著金掛玉。當樂師奏響《傾杯樂曲》，30匹馬昂首甩尾，按著音樂的節拍縱橫舞動。然后，數百宮女從帷幕后走出來，敲響雷鼓，奏起《破陣樂》《太平樂》和《上元樂》。西域和海外的酋長、使臣被恢弘的演出震懾得目瞪口呆，華美莊嚴的樂聲在長安夜色里直入高天。高潮時，舞馬就會躍上三層高的板床，壯士們把床板和馬一起舉起來，讓馬在床上表演各種驚險奇妙的舞姿。曲終時，舞馬口銜酒杯，跪拜在地，向皇帝祝壽。然后，“更有銜杯終宴曲，垂頭掉尾醉如泥”，舞馬醉了，人也醉了。

這是陜西歷史博物館里那件鎏金銀壺上駿馬的姿態，一個唐朝百年盛世的寫照。

3 人馬同命齊飄零

但這些美麗的舞馬，最后和唐玄宗一起、流落到歷史劇變的風雨中。

《明皇雜錄》中寫道，安史之亂，唐玄宗逃亡蜀中，宮苑里的舞馬于是流落民間。安祿山曾經看到過舞馬表演，深感喜愛，于是將幾匹舞馬帶到他的根據地——范陽（今北京市和河北省保定市北部）。

后來，這些馬為叛將田承嗣所得。田承嗣不知道這是宮廷的舞馬，和如戰馬一般養在馬廄里。

有一天，軍中犒賞士卒，吹奏音樂，舞馬聽到樂聲，不能自禁，如同在勤政樓前的歡宴上一樣，隨著樂聲起舞。養馬的士卒以為這是妖怪作亂，便用掃帚打它們。舞馬卻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的舞蹈沒有遵循節拍而受懲罰，于是“抑揚頓挫，猶存故態”。馬廄的官吏于是去稟告田承嗣，田承嗣下令痛打舞馬。

當時有人知道這是宮中的舞馬，但是害怕田承嗣的暴戾，始終不敢進言勸阻。

于是最后的幾匹舞馬在馬廄里昂首揚尾，奮力舞蹈，而受到的鞭撻也更加激烈，最后全部倒斃在馬槽之下。

從此，舞馬在大唐的宮苑中消失了，只留下片段的詩文，和倉促埋藏地下的銀壺，記錄了它們的舞姿，成為唐王朝盛世的挽歌。

史書記載說，安史之亂后，唐玄宗回到長安，夜里登上勤政樓，樓下再無駿馬舞蹈祝壽、宮女云集，齊奏《破陣樂》和《太平樂》的恢弘勝景。玄宗憑欄南望，只有煙云滿目。他親吹玉笛，劫后余生的梨園弟子唱起了《涼州詞》，曲罷相睹，淚零如雨。

4 那么，這件精美的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為什么！會同滿滿兩甕的金銀珠寶一起，被埋藏在何家村的地下一千多年？

這曾經是一個在考古學界爭論不休的謎題。唐代的長安城規模宏偉，布局嚴謹，結構對稱，百業興旺，包括了今天的西安市城區、東郊、西郊的小部分以及南郊的大片地帶，城中有東西、南北交錯的25條大街，將全城分為兩市108坊。今日何家村所在的地方，就是當時的興化坊，它在郭城北面偏西的位置，靠近皇城附近，是當時達官顯要居住的黃金地段。根據《兩京新記》和《唐兩京城坊考》記載，邠王李守禮、京兆尹孟溫禮、密國公封德彝、晉國公裴度、尚書租庸使劉震等等王族貴戚，都曾在此安家立業。

學者們潛心研究金銀器上的花紋樣式，判定這批遺寶的埋藏時期是在“安史之亂”到德宗皇帝之間，即755年到805年的50年間。經陜西歷史博物館和北大的專家學者們精心研究，何家村遺寶的主人最終被認為就是唐代官位顯赫的尚書租庸使劉震，而遺寶的埋藏年代應在唐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爆發的涇原兵變中。

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八月，叛將李希烈圍攻襄陽，為解襄陽之圍，玄宗的曾孫、唐德宗李適詔令涇源節度使率軍救援。當年十月，涇源節度使姚令言帶領五千士卒到達長安城，朝廷的賞賜微薄，僅給粗飯，引起了士兵的憤怒。

士兵們說：“我們離開父母，妻子，兒女，要與敵人死戰，但是卻吃不飽，怎么能以草命對抗白刃呢！”于是嘩變。德宗聽聞后大驚，急忙命令賞賜布帛二十車。并讓普王與學士姜公輔前往安撫，誰知二人剛到，叛軍已經斬斷城門，陳兵丹鳳樓下。于是，唐德宗帶著皇妃、太子、諸王等倉皇出走，逃往奉天（今陜西乾縣）。

而在那場突如其來的兵亂中，掌管國家財務稅收的，租庸使劉震讓人押著“金銀羅錦二十駝”出城外逃，自己則與家人隨后趕來。當時城門守衛得知劉是朝廷要員后，不敢開城門，劉震只得又往其家所在的方位跑去。倉皇不及之際。將這些財物埋在了興化坊的地下。之后，被困在長安城里的劉震投靠了叛軍。很快，唐軍收復了京城，劉震夫婦被斬。劉震私藏的珍寶也就不被外人所知了……

直到今天，我們才再次有幸，能夠在傳奇的鎏金舞馬壺里，探秘那段消失千年的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