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熙聯語賞析

●卜用可

吳熙（一八四零——一九二二），字劭之，號綺霞江館主人，湖南湘潭人。受業于譚光第門下。咸豐八年（一八五八）遷居碧稼塘（今屬湘潭縣郭家橋鄉），后在此設館授徒。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返縣城寓居，旋在陶澎（道光朝名宦，官至兩江總督）后代人家坐館四年。光緒五年（一八七九）拔優貢生，翌年朝考落第。光緒七年游左宗棠幕府，后辭職。先后游歷京、津、鄂、贛、江、浙等地，曾授課船山書院，主講湘潭昭潭書院、長沙思賢講舍。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卒于鄉，終年八十二歲。

賀王闿運（湘綺）八十壽：

獻策即還山，文中子門墻，有諸將相；

投竿不忘世，周尚父耄耋，為帝王師。

賞析：此聯是賀王闿運八十壽聯，聯中以兩人做類比。上比王通。王通，號文中子，遺有《文中子說》，是著名的教育家思想家，有門生無數。此處指王湘綺也是門徒眾多，其門墻內且都是將相之才。（王闿運的學生中，有著名畫家齊白石、中國最后一位經學大師廖平、『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楊銳等等）。投竿，指放下釣竿，意指：出仕。周尚父是『姜子牙』，姜子牙八十歲時垂綸渭水，為文王所識。王闿運亦曾為愛新覺羅· 肅順的家庭教師。賀聯堂皇貴重，切暗合八十歲，當真是大筆渾然，舉重若輕。

題南岳客堂（為南岳主持僧作）：

松徑繞靈宮，掃開九面云煙，何時得謁昌黎伯；芋香證禪味，領取十年宰相，今日誰為李鄴侯。

賞析：昌黎，指韓愈。唐永貞元年（公元八零五年）韓愈調任湖北江陵，途經衡山，南岳古鎮一帶天空濃云密布，陰雨連綿，不僅登不了山，連秀麗的山峰也叫云遮住了。碰上這種壞天氣，韓愈大失所望。夜宿岳廟，無事可干，便叫童仆拿來一把香，點燃插到岳神前，祈求岳神驅開云霧，讓他登山游覽，了卻多年心愿。說來也怪，韓愈燒香禱告后，頓時雨止云開，露出了一輪朗朗秋月，將南岳諸峰照得清晰可見。韓愈喜出望外，次日他攀上祝融峰，縱覽了南岳雄偉秀麗的風姿。自此『韓愈開云』成為南岳美談。

李鄴侯，指李泌。唐代明瓚禪師天寶年間在衡山寺做雜役，性情懶散，又好吃殘剩的食物，故綽號『懶殘』。傳說當時鄴侯李泌在寺中讀書，聽懶殘半夜誦經的聲音響徹山林，深覺此僧不凡，便去拜見。懶殘又罵又唾，李泌愈加恭敬。懶殘卻將吃剩的半塊煨芋給李泌，李泌連忙接過吃掉。懶殘這才說：『你謹慎少言，去做十年宰相吧。』后來李泌果然當了十年宰相。

此聯贈南岳主持，所用兩典故，皆和僧寺和南岳有關。上聯言指寺廟神靈所在，能掃開九面云煙。下聯指主持如若當年懶殘高僧。聯語文字不多，卻不動聲色地將兩典故運用得如鹽著水，學養之富，令我輩唯望其項背。

臨終自挽：

平生惟有挽聯多，想吳季子論定蓋棺，

當有幾副佳章，送來寓目；此世已經窮餓死，非趙元帥親手畫押，

許我百萬財產，誓不投胎。

賞析：吳熙的 《綺霞江館聯語再續存》，由其門人許銘彝兄弟三人收集印行。共收聯二百四十五副中，寺廟堂所聯四十一副，壽聯十四副，挽聯一百九十副。可見，其感慨『平生唯有挽聯多』并非虛言。吳季子，當時吳熙自稱。趙元帥：為道教賜封的財神爺趙公明。此聯為吳熙臨終自挽，可以想象，當他回顧這一生時，想到自己為他人做了無數挽聯，而當自己西去時，也定會有人來挽，『定有幾副佳章』，此時還在惦念是否是佳章，真是文人心性不改。下聯則有戲謔的成分，無論是自挽，自賀，自題聯，都時常見到這種調侃自己的自嘲手法，這種自嘲是智慧也是豁達。就像上次賞析的左宗棠自挽中說，愿來生逍遙山水，莫再做勞人。孫髯翁自挽：『這回來得忙，名心利心，畢竟糊涂到底；此番去甚好，詩債酒債，何曾虧負著誰。』留意一下，可以看到這一類聯，大抵都有這種自我解嘲的意味。

湘潭花石吳氏宗祠：遠哉原自豫章來，紀曾辭九派水、就九面峰，田宅立根基，才勉成詩禮清門、涓湘著姓；

賢者勿為風氣囿，所愿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海天恢局量，莫徒博少年科第、 鄉曲聲名。

賞析：宗祠作為一個宗族祭奠祖先的地方，其對聯宜典重蘊藉。一般會頌揚祖先功德，宗門聲望，以及對族人的寄望。此聯亦基于這種構思。上聯追溯祖先足跡，自豫章遷徙而來，立定根基，勉力成為清門著姓。下聯則是對后輩的寄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作者的這種寄望，不只是停留在表面的科第功名，而是鼓勵開風氣之先，恢海天局量。由此可見作者的胸襟氣度。就對聯本身而言，長短句的交錯，疊字的運用等等，使得全聯節奏多變、韻律鏗鏘，此其一大特點也。

題湘潭昭潭書院飯廳：

今試思世變何如哉？ 橫流滄海，頻起大風波，河山帶礪是誰家？ 愿諸生嘗膽臥薪，每飯不忘天下事；

士多為境遇所累耳！ 咬得菜根，才算奇男子，將相王侯寧有種？ 看前哲斷齏畫粥，讀書全靠秀才時。

賞析：書院的飯廳，自是要不離書院，不離飯廳。這看似毫不相干的兩者，且來看作者是如何涵蓋融合的。上聯大筆起開，世變滄桑，滄海橫流，河山帶礪，如此世局之下，豈不正待英雄？于是引出下句，『愿諸生嘗膽臥薪，每飯不忘天下事』，順勢而來，卻提到『每飯』之時，自然地與飯廳結合，而

不覺生硬湊泊。下聯則未忘書院本色：『將相王侯寧有種乎？』雖為發問，然其意圖自顯。『斷齏畫粥』指范仲淹，與前面的『咬得菜根』，寄言學子，莫圖口腹之歡，心懷高遠，以讀書為務，莫負秀才時。整聯大開大合，既切合書院又切合飯廳，寓意高遠，可見，無論多小的題，都可以寫得大氣而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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