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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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青春一次遠征
文/張征

《我還青春一次遠征》周曉輝 著人民武警出版社
一個名牌大學的在校生,中斷學業去當兩年兵,有多少大學生能作此抉擇?至于家長們,不用問,100個估計會有99個反對。
人們的不理解集中在兩點上:
第一,“耽誤兩年時間去當兵?值嗎?”
現在的大學生們都是按“慣性”生活的:忙著畢業,忙著考“證兒”,忙著找工作,忙著掙錢……誰舍得花兩年時間,換一張對自己的競爭力并無多大用處的“退役證”?
曉輝并非想借當兵的優惠政策換專業、轉學校,那他的選擇就更顯得不可思議。
第二,“為什么要到軍營自找苦吃?!”
有人斷定:“傻呀!”
在冬有暖氣,夏有空調,男孩子出門都抹防曬霜的時代,有多少人在孜孜不倦地追求著感官的享樂:追求“舒服”、追求“安逸”、追求“倍兒爽”,追求“銷魂時刻”……為了讓自己“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有人不懈地追求金錢和權力,為此不惜突破道德和法律的底線……多少青年迷茫于浮躁時代的時空,沉淪于身心欲望的海洋。
而周曉輝們卻義無反顧地走向與“吃苦”、與“犧牲”相連的軍營,接受汗水和磨難的洗禮。
為什么?
打開曉輝的軍旅日記《我還青春一次遠征》,我們慢慢尋找答案:
在那些流淌著汗水,伴有喘息聲的字里行間,我們不獨感受到作者的疼痛、踉蹌和血脈賁張,更觸摸到作者那“起舞的青春”——渴望!
渴望成長,渴望遠征,渴望經風沐雨,渴望心靈的豐富,渴望成為掌握命運的“硬漢”……
“所謂豐富的人生不是花了多少錢去了世界的多少個地方,吃到了多少種美食,而是在任何地方,用多大的能力,用怎樣的耐力,扛住了多少壓力。他每‘扛得住’一次,就成長了一次。”
——摘自第633天日記
“當許多你從未經受的痛苦接踵而來你又無法躲避的時候,你所獲得的就是迅速成長,因此你的身體和靈魂變得豐富起來。”
——摘自第633天日記
這是一種久違了的、讓人羨慕的青春的活法!
一切功利的算計,一切怯懦和猶豫,都在這種“起舞”的青春旋風中迎風飄散。
兩年時間,歷經新兵連、老連隊、徒步行軍、特戰隊、邊界線、抗洪搶險……經歷了難以計數的摸爬滾打,經歷了凍僵、受傷、疼痛、暈倒……曉輝開始有了“兵味兒”:他與槍做了朋友、一口氣可吞下8個部隊食堂的大饅頭,光著膀子在-30℃的黑龍江山溝里“雪浴”!也有了“兵”的情懷——為做一名“共和國安全屏障”的士兵而自豪,對一起“摸爬滾打”的戰友們一往情深。
如今,淬火的700天已過,曉輝收獲了“當兵的歷史”回到校園,交給我們這本“遠征”日記。
女兒看完這本日記,感慨:“你們那個周曉輝真是個實踐者,而大部分學生還是幻想者”。
實踐者!
的確如此。曉輝是個理想主義者,愛寫詩,又酷愛跑步,這兩個愛好似乎有些不搭界,卻很能表達他的特點——詩意的奔跑者:充滿理想常使他詩意盎然,勇于實踐的品格又使他做事毅然決然。在學校的操場上,常能看到他奔跑的身影,他還多次參加了北京國際馬拉松比賽。盡管每次跑完42.195公里都累得半死,“要一個禮拜才能緩過勁來”。
細讀這本軍旅日記,“筆寫真人,筆寫真事”,讓我們得以神游軍旅——
他筆下的軍營哨位:
“我腳下的哨位自從它存在的那一天起,每一秒鐘都有人站崗,我當兵以前這里有人站立,當我離開以后,這里依然有人站立。有一個很老很老的老兵跟我說過,他十八年前在這個哨位上站過崗,我聽著渾身起雞皮疙瘩。哨位每兩個小時交接一次,很多年以后,當我老去,這里依然會站著年輕的士兵,他們每兩個小時交接一次。如果在冬夜,一個哨兵,他和這片土地上的許多哨兵一起構成了永不消逝的風景。”
他描述的班長語錄:
“班長說:隊列走不好是恥辱,軍姿站不好是恥辱,被子疊不好是恥辱!
“班長說:站軍姿的時候牙齒也不能動!
“班長說:誰要是再把被子疊得像面包我就讓他吃了!
“班長說:在這里除了生孩子可以不會,其他的都得會!
“班長說:你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是你吃的苦,而不是你享的福!”
他身邊的戰友:
“20分鐘過去了,師青濤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珠,眼睛依然緊緊盯住靶心。他似乎并不希望我們在身邊‘打擾’他,從嘴角擠出了幾個字:‘你們先回去吧,我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
這700多天的遠征是他青春的一次淬火。
淬火,將經炭火燒成高溫的鐵塊一下子扔進冰水,使鐵變成鋼!
通過日記中的故事,我們得以觀摩青春“淬火”的過程:
“在-30℃搭配著西北風的訓練場上,無論你穿多少都會被凍透。我們穿著絨衣,又套上了棉衣,戴著大棉帽子、脖套,可是風吹著露在外面的肌膚仍然像經受刀割。
“幾乎身上所有的肌肉都處在酸痛之中,每一個毛孔都在宣告:我受不了了!
“日復一日,我們身上的疼痛消了又長,新疼換舊疼,疼了一遍,就不再疼,與此同時我們的速度越來越快,力量也越來越大。
“我們都遭遇了我們從未吃過的苦,有身體上的疼痛,也有精神上的折磨,這些苦來自于對新環境的陌生,來自于極寒的天氣,來自于身體上無休止的折騰,或者來自于思念,但我們都一一挺過來了。既然選擇了當兵,就不能輕易哭泣,假使真的哭了,那就藏在被窩里吧。”
不僅僅是記錄。在寒風中的哨位,在-30℃的夜幕下,在極度疲憊和疼痛中,在刻骨銘心瀕臨極限的體驗中,曉輝有機會重新審視自己,重新思考那些最重要的詞匯:
吃苦為什么?
戰友是什么?
勇氣是什么?
責任是什么?
“兵味兒”是什么?
理想是什么……
這些思考至今讀起來仍帶有體溫:
關于吃苦:
“庸人在放浪中享受肉體上的自由,智者在限制中創造精神上的自由,而精神上的自由是永恒的。
“消化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心理也逐漸強大起來。
“接受痛苦然后化解痛苦,這正是現在的年輕人所缺少的,他們不知道什么叫做‘奮斗’,更不用說‘戰斗’。在這里只有永不屈服的信念,只有堅持。”
關于勇氣:
“我總以為年輕是一種可能性,年輕人不應該總活在框架里,勇敢去作為,人生就有無限多的可能性。在考研和考公務員之外我們應該還有勇氣去構思一下其他更加壯麗的事業,我說不出來那具體的事業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是年輕人應該擁有的情懷。但是多數的人總是因為害怕那一丁點兒的不確定而拒絕未知的歷險。”
關于哨兵:
“我曾見過在零下三四十攝氏度的冬夜里站崗的哨兵,軍大衣把他裹得嚴嚴實實,棉帽子、防寒面罩保護著他的耳朵和臉頰,可即使這樣,也無法阻擋那無孔不入的寒氣,他的氣息所能到達的位置布滿了白霜,睫毛上的霜越積越厚,慢慢地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掮著槍站立,大拇指使勁頂住步槍的背帶,手逐漸有些麻木。而這樣一個戰士,可能來自這個國家的各個角落,南方、北方、城市、田野、工廠、學校,他們和我們一樣年輕,一樣有著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總之他是這個國家的年輕人,是這個國家的士兵,他拿出青春的某一個時段加入那支前赴后繼的隊伍。”
關于硬漢:
“硬漢不只是身體上的硬,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硬,精神上的硬則來自于他們的不屈服。成為硬漢并不一定非得像他們一樣強壯,但要有和他們一樣的精神基因,永不屈服,精神比身體還要硬朗。”
關于戰友:
“當武裝五公里越野你跑不動的時候,大家搶著幫你背槍,一起把癱在路上的你抬回來,那時候才發現那是一種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情誼。
“一起吃過苦的人,無論你們打過多少次架,吵過多少次嘴,在離別的車站你都會為他哭一場。”
關于兵味兒:
“兵味兒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自己吹出來的,它在你的眉宇之間,在你滴下的汗水里,流淌在你的血液里。兵味兒是一個士兵的精氣神,是他的魂。
“我在訓練場上,在哨位上,在山上,在前線……尋找兵味兒,我和他們一起流下汗水,一起摸爬滾打,慢慢地我發現,歸根到底兵味兒就是人味兒,剽悍而頑強的人味兒。”
關于理想:
“為了追尋生命中的光,我們走在漫長的旅途上。
“我所有的努力和經歷就是要證明這個簡單的命題:理想不死。它一直在潛伏著,等待那個理想主義者復活的時候重出江湖。
“在抗洪救災中,沙袋不斷地砸入水中濺起水花,在那些年輕的身影和聲音里,我看到有一種久違的東西,是那些奮不顧身的年輕人綻放的理想主義光彩。”
當然還有,關于快樂:
“我們奔跑在山里的黃昏中,那是一天最美麗的時候,我們喊著號子,大汗淋漓,感覺未來屬于我們,心中似乎也在不斷地重復海明威的那句話——一個硬漢的箴言:‘這世界是個好地方,值得我們為之奮斗。’”
這些思考是曉輝在密集的訓練和高強度執行任務的間隙寫下的,緊迫的時間和呼嘯的寒風替他過濾掉了空想的成分,真切的心靈感受和見識在心底沉淀。
知易行難,這是生活的真理。
傳統的教育中,大學生讀書多,行動少,因此常常“紙上談兵”,行動中常感“無縛雞之力”,遇到些坎坷就敗下陣來,轉而抱怨理想的虛妄,繼而嘲笑理想主義者。
曉輝卻堅信“理想不死”,踐行“知行合一”,在軍營中錘煉自己實踐的“硬骨頭”,使自己有能力在理想主義的道路上繼續跋涉。
讀完這本日記,當我們面對當初面臨的兩個問題:“苦不苦?”“值不值?”時,或許有更多人可以這樣回答:
當兵——
“真苦!”
“真值!”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曹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