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癡情，直到世界盡頭

平原公子

科比·布萊恩特說：“這是我最后一個賽季。”妻子瓦妮莎說：“寶貝，你做到了一切，我們開始新的章節吧。”

然而，我們還是能從他的語氣和眼神中看到不甘。有一場比賽，當我們看到他繼續迎著兩個人跳投，從防守夾縫中突進去上籃，被撞倒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滾時，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堅毅。我們原以為他會一直這樣倔強地打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

誰能料，他也會離開。如果有一天，科比頭也不回地走出斯臺普斯球館，帶著他心愛的籃球，踩著光影與飛塵，離開這塊流淌著他的夢想和汗水的地方，當他通過夢想的大門時，也許會看到一個17歲的孩子，抱著籃球站在門口，眼睛里放著光。二人的身影交錯融合，各自回首一笑，走向新的章節，留給世界一個回味無窮的驚嘆號。

電影《追夢赤子心》中有一句臺詞：“夢想讓生活得以忍受。”科比·布萊恩特還有夢想嗎？當然有。夏天的時候，他還在說：“我嫉妒鄧肯和馬刺，他們在這個時候還能保持競爭力，還能繼續爭奪冠軍，他（鄧肯）的戒指和我一樣多了。”

我們都知道，如果可能的話，如果他的身體允許，如果湖人能夠復興，他依然會繼續追逐他的夢想，依然會去和時間老人作對。為了夢想，他可以忍受傷病、挫折和誤解，他這一生就是這么干的。若不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他依然會像堂·吉訶德那樣，騎著瘦馬，穿著生銹的鎧甲，一次次沖向那無法戰勝的風車。

很少有人能夠真的為夢想而活。在生活面前，很多人都是妥協者，這也不是什么值得羞恥的事情。人力有時而窮，有許多人在告別童年之后，知道自己不是超人，不是神奇小子，有些事情，不是非完成不可，有些事情，窮一生之力也做不到時，便選擇了妥協和放棄。然而有一些人，他們總是用天真的眼光看世界，用孩子的執著對待夢想，決不會改變最初的世界觀，不到黃河心不死，如遇南墻，撞破便是。

科比·布萊恩特，就是這樣一個人。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有句大家耳熟能詳的話：“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

人這一生的價值，在于他做了什么。如果他完成了夢想，做到自己想要的，那么無論外人怎么看，他回首往事的時候，都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生活庸俗而羞愧，因為他俯仰無愧本心。

科比·布萊恩特的夢想是什么？他的告別信寫得清清楚楚。注意，這封信不是寫給聯盟，不是寫給父母，不是寫給師長，不是寫給友人，更不是寫給球迷的，他告別的是——“我親愛的籃球”。他的摯愛和夢想，就是這個——“我親愛的籃球”。就像作家對于文字，畫家對于色彩，作曲家對于音符，除此之外，只是平凡而庸常的生活。

科比并不是不愛他的生活，他有父母、妻子和女兒，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兒子、丈夫和父親，在與親人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里，他也是個有著柔情和愛的男人。但和所有追夢的天才一樣，夢想與生活放在一起，夢想更重要一些。

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在后院一次次模仿著“J博士”的扣籃，穿上父親的短筒襪，幻想著自己在湖人主場，投進那些制勝球，享受著數萬人的歡呼。這是一個6歲男孩的湖人夢、籃球夢。你無法阻擋這最初的激情和沖動，即便是數十年后，年華老去，記憶力下降，這個場景依然會在他腦海中不時閃現，并追問自己——夢想，實現了沒有？

科比，在過去20年間已經成為NBA聯盟的圖騰之一，最初的夢想，當然早已實現。我們數一數他的成就就知道：5個總冠軍，三連冠，兩連冠，16次入選全明星，兩次得分王，一次常規賽MVP，兩次總決賽MVP，一次奧運冠軍。在近20年的職業籃球生涯中，他幾乎擁有了一切，贏得了世界。

我們總會拿科比和喬丹做對比，因為他是最接近籃球之神的男人。科比從身高、動作、能力到籃球技術風格，幾乎復制了一個邁克爾·喬丹。除了核心力量稍有不及、彈跳天賦略有不如，科比早年的滯空拉桿、突破劈扣，中后期強悍到無解的背身后仰跳投，幾乎是沿著喬丹的發展軌跡在往下走。但他那瘋狂的出手選擇、突如其來的得分爆發力，則是貼上了“科比”標簽的特有產品。科比并不愿意做另一個別人，他更希望做獨一無二的自己。

奧尼爾回憶起20年前，1996年，他走進球館，見到了湖人那位身材瘦削、面相倔強的新秀——科比。他梗著腦袋，撅著嘴，眼睛里放著光，大聲說他要獲得總冠軍，要成為全聯盟最好的球員。對于一個菜鳥來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奧尼爾猶然記得他倔強而認真的樣子，絕不是信口開河的玩笑。接下來，他和全聯盟一起見證了這個男孩的奇幻之旅。

而在沙克離開之后，科比更是徹底沉浸于自己的宇宙中。2006年1月22日，科比·布萊恩特率領兩連敗的湖人在洛杉磯斯臺普斯球館迎戰多倫多猛龍隊。上半場一度落后的湖人被逼到懸崖上，科比全場46投28中，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把猛龍擊敗，并創造了單場81分的歷史第二高記錄！在現代籃球防守體系中，單場得分超過60便是奇跡，81分，那是后人無法觸及的天堂和夢境。

2007年3月17日到3月24日，科比連續4場砍下50+（65分、50分、60分、50分），超越了喬丹連續3場50+的表現，僅次于張伯倫的連續7場50+，并帶領湖人全部獲勝。

即便到了2012年，湖人和科比都已經老了，34歲的他依然打出連續四場40+的壯舉。這不僅讓人贊嘆，還讓人疑惑，到底從哪里來的動力支撐他一味苦斗下去，永遠不服輸、不服老？當看到他為了一場勝利拼到跟腱斷裂，然后依然拖著傷腿走上罰球線，罰完最后兩個球時，我們明白了。

但在時間老人面前，每個人都是輸家。鋼鐵般的意志、烈火般的斗志，終究擋不住肉體的衰老。3年3次重傷，徹底摧毀了他的爆發力，抹去了他的速度和敏捷，盡管他還能時不時地砍下20+，但我們都能感覺到他那力不從心的痛苦和煎熬。科比終于輸了，輸給了時間。

電影《當幸福來敲門》中有這么一段父子間的對話，威爾·史密斯飾演的父親和兒子在樓頂上打籃球，孩子打得很差，但孩子玩得很開心，父親對孩子說：“嗨，別讓別人告訴你，你成不了才，即使是我也不行。……如果你有夢想的話，就要去捍衛它。”

所以，夢想的捍衛者必須內心強大，乃至于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偏執狂。科比小的時候，就是個偏執倔強的小孩。而在他打了20年籃球后，已經是一個38歲的老將了，他依舊是一個撞上南墻都不回頭的老小孩。“黑曼巴”永遠處于戰斗姿態，他死死捍衛著自己的夢想，不容許任何人來挑釁和覬覦，直到再也不能獲得勝利，直到和湖人一起崩塌，直到夢想被徹底埋葬。

對于他來說，最痛苦的事大概不是失敗，也不是世人的飛短流長，而是他再也做不到他想做的事情了。在他的字典里，從來沒有“做不到”這個詞，這是他的驕傲，現在則成為他的悲哀。對于一個少年成名、縱橫天下的老將來說，最痛苦的事莫過于夢想依舊在，歲月不饒人，“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

然而科比仍然像神話中的那些悲劇英雄——普羅米修斯、伊卡魯斯、西緒弗斯一樣，用不合時宜的勇氣和孤傲，一次次做著悲壯而荒誕的努力，就像他說的：

我們都知道，無論接下來我會做什么，

我都會是那個孩子。

穿著襪子，瞄著墻角的垃圾罐。

“還剩5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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