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警老徐的“道”

祝相偉 張曄

場面一

“我不活了。”尖叫聲從一輛破舊長安車里飄出來，聲音狂燥、剛烈、凄厲。

鎮政府大院，空氣驟然緊張起來。

“李喻，你冷靜點。”

“李喻，你要干什么？”

“李喻，你這是何必呢？”

長安車四周，幾位民警焦急地勸阻著。汗水，濕透了衣裳。

濃烈刺鼻的汽油味從車里散發出來。李喻在反鎖的車內嘶叫，面孔扭曲，手里揮舞著紅色的打火機……

李喻要與車共焚！用極端的方式！

場面驚悚恐怖！氣氛令人窒息！

李喻承包蔬菜基地，投資38萬元。鎮里招商引資，企業造成蔬菜基地污染。經過兩年漫長的司法途徑，法院裁定企業賠償李喻50萬元。李喻不滿意，上訪無果，這次鋌而走險，有備而來！

“不關你們的事，給我走開！叫領導來。”李喻舞動著打火機，對著民警叫嚷。

民警們對視了一下，退了兩步，密切關注著車內的李喻。雙方僵持著，現場的氣氛十分緊張與壓抑。

政府大院聚集了很多群眾，里三層外三層。人們褒貶不一，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人命關天，十萬火急！

場面二

鎮長辦公室里，領導們焦頭爛額，一籌莫展。

“和諧，已經喪失了做人的原則！”不知誰冒出這句話。

大家有同感！官司打了，法院斷了，誰料李喻一根筋地得寸進尺，這般胡鬧。

“絕不能滋長這種歪風邪氣！”鎮長威嚴地說，眼睛看著鄰封派出所所長！

所長意味深長地對視著，欲言又止。對于上訪戶，派出所民警最有發言權，但也是一言難盡！

“強攻，適得其反！”所長簡短而鮮明地說。

沉默！大家明白這幾個字包含的分量與后果。

“做思想工作，底線，不燃燒，不出人命。”縣領導總結發言。

“維穩”兩個字，給予派出所的責任、壓力無比沉重！所長痛苦地閉上眼，思索著。

兵分多路，圍繞李喻的關系人、訴求條件等，緊鑼密鼓地開展工作。多年的基層經驗，所長分析：李喻叫囂的條件離譜，但專業;超越法律，卻沒超出國情。有“內鬼”！

這時，一個人影鉆入所長的腦海：駐村民警徐良學！

場面三

“我去試試。”村警老徐趕到政府大院，跟隨他的還有一只黃狗。

當地的群眾都知道，黃狗不是警犬，卻和老徐形影不離。

大家見老徐來了，認識的打個招呼，不認識的仔細端詳，似乎早就聽說過：“哦，原來，他就是老徐。”看來，老徐名聲很大。

村警老徐，45歲，已在此扎根十年。

黃狗煩燥地叫著，汽油味刺激了它。

老徐沒說一句話。靠近長安車，從車窗外向里看了幾眼。

“老徐，你幫不了我，不關你的事。別勸我。”車內的李喻輕聲說著，眼淚掛臉上。他們算是老相識了。

“委屈，是人都有，你是性格作怪，自找的。我還委屈呢，昨天通宵沒休息;今天調解糾紛被人罵;這月的任務指標未完成挨了批;長年沒陪家人，妻子準備離婚……我委屈不？你現在還來湊熱鬧！”老徐輕描淡寫，卻句句動情。

“我都說了不關你們派出所的事，你們來做什么？” 李喻沒想到人人敬重的老徐還有這些委曲和傷心事，愣住了，一時轉不過彎來。

“法盲！”老徐轉而說道，“你準備啥時讓我下班？”這是語言的技巧與藝術。

李喻動搖了，他的眼神出賣了他。

“開門，我上車！”老徐緩慢而堅定地說。

“危險！”李喻有些遲疑。

“怕危險，我不當警察了。”

大家驚愕地看著老徐上了長安車。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么，更沒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黃狗在車外狂吠著。

大家的心被揪著，七上八下的，暗自祈禱：李喻，不要傷害老徐！

場面四

“你太沒原則了！”所長的話語重心長。

衣冠楚楚的干部低下了頭。他是“內鬼”，在與所長針鋒相對的較量中，敗下陣來！“你們準備怎么處理李喻？”干部小心翼翼地問道。

“拘留！”所長的態度斬釘截鐵。

“我擔心他會走極端，真的，他的性格有缺陷……”干部有氣無力地說。

“解鈴還需系鈴人！”所長堅定地看著干部。干部心虛而后悔地搖了搖頭，又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所長和干部一起向現場走去。

車內的李喻情緒已經穩定，打火機也已被老徐“繳掉”。

車外與車內，所長與老徐用眼神交流了一番，胸有成竹。而李喻的目光落在干部的苦瓜臉上時，情緒再次波動。

車外圍觀的老百姓已經用眼神表明了態度和立場，車內勸說的老徐推心置腹。終于李喻選擇了放棄胡鬧。

圍觀的被疏散。李喻、老徐還有那只黃狗一起回到派出所。老徐擔保，不采取抓捕上銬的方式帶回李喻。

場面五

會議室，領導們專題討論如何處置李喻。

沒人敢定板！剛才的事大家還心有余悸。

“違法必究！”“穩定壓倒一切！”“風口浪尖上，要小心謹慎！”慣用的詞句，你一言我一語。

“拘留！”墻角處的老徐，聲音不大、話不多，但語出驚人。

領導們將疑問的目光投向所長，他們并不認識老徐。

“老徐，是他控制住李喻的。”所長介紹說。

領導們點了點頭，算是招呼與贊許。

“我同意老徐的觀點。”所長表態。

領導們還在仔細全面地考慮著。

“你這直腸子性格能不能改一下？”公安局領導關心地提醒著所長。“能夠控制嗎？”又擔心地補充了一句。

“有老徐！”所長心中有底，在派出所上班，并肩作戰，風雨同舟，其中的酸甜苦辣讓民警們形成一種默契。他和老徐的想法完全一樣。

“老徐，如果不是你，我真會走極端！”李喻在拘留證上簽字的時候，對老徐說。

“我們接觸千萬個人，有千萬種性格，但國法只有一個。”老徐緩慢地說道。

“你對阿黃和樊寶發自內心的好，打動了我。我只認你，包括我這件事。是你教育了我，我得認真改……”李喻與老徐交著心。

阿黃，曾經的流浪狗。

樊寶，又名樊傻兒，是當地一名11歲的智障兒童。

場面六

幾年前，老徐到村社走訪時，在田埂上發現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阿黃。老徐彎腰檢查傷勢時，被阿黃狠狠地咬了一口，至今傷痕還依稀可見。

老徐將阿黃帶回派出所，悉心照料，然后將阿黃送至附近一家農戶喂養。從此，阿黃每天必到派出所，幾乎與老徐形影不離。

喂養阿黃的農戶是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妻，丈夫姓樊，他們只有一個兒子叫樊傻兒。

老徐常常往樊家跑，送米、油等生活必需品，還常給樊傻兒買玩具。老徐與樊傻兒、阿黃戲耍，樊傻兒會呵呵大笑。一旁的老樊夫婦見此情景也會笑得直抹眼淚。這時，老徐會輕輕地拍著老樊的肩膀。

老徐不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種情感交流，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老樊已經將老徐當做自己最親近的人。

百姓看在眼里，在心里認同了老徐。

場面七

李喻的一封悔過信，將老徐變成了名人！

街頭巷尾，大家提起老徐都豎起大拇指：點贊！

作為警察模范，老徐要在縣城大會上講先進事跡。

“基層民警苦，維穩、任務等等要做的事太多，大伙都在硬扛，拼的是身體。我是一名普通的駐村警察，我只是做了警察該做的事。模范，受之有愧！”老徐沒有高談闊論，幾句話說完，走下了講臺。完全打亂了表彰大會的安排。

老徐回到派出所，繼續著他的日常工作生活。

老徐又到了山村，阿黃尾隨其后。他想著數十載一成不變的工作——值班、加班、辦案、處突、維穩;想著面臨的困境——妻子最后的通牒……老徐俯下身輕輕拍著阿黃，將目光深邃地望向遠方。前面的路很長。

（作者系重慶市長壽公安分局鄰封派出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