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生命的泥巴

曹南才

我聽過一個故事：有一對青年相愛。男的在高校工作，學術上嶄露頭角，女的稱他“書生”。女的喜歡讀書，常常到癡迷的程度，男的叫她“傻丫”。一天到飯店吃飯，上了個喜歡的菜。剛起筷，男的情不自禁夾起就往嘴里送，邊吃邊流口水，一副貪吃的樣子。女的悄悄在旁邊偷笑。男的忽然醒過來，尷尬地問：“我會不會過分了？”女的掩住嘴，說：“看你那饞樣，想想也挺可愛，像個老頑童。”

男的奇怪：“這也可愛？有什么可愛？”

女的說：“書生雖然站在高山上，但我覺得你的可愛在于真實。仿如在平地上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行走，流口水就是你真實的形象，所以可愛。”

女的繼續說：“你看過一部描寫老頑童的電影《裊裊夕陽紅》沒？一個單純得像小孩一樣的退休老教授，充滿了童真、傻呆和率性。無論是立著‘小偷入口牌子、留著‘小偷通道的簡陋的家，還是在報紙上登啟事到處尋找愛貓，以及學生們年年為他舉辦的生日會上大口大口地喝酒、高興地喊‘未得（意思是命還未完）的樣子，都讓人們忍俊不禁。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人隨地小便，他就在墻上畫了幅禁止小便的畫，還畫著一把剪刀。這就是直爽不羈加平民百姓的幽默，就是真實無華和樸素平和的人性。女人就喜歡這樣的男人，而不是那些傲慢高貴、戴著面具的名流貴人。”

男的點點頭，但很詫異：“流口水多難看，這是缺點毛病，怎么會可愛？”

女的說，我讀過一篇小說，女主人公對男主人公說過一段話，我改了她的意思：“我把你看作一片茂盛蔥綠的森林。你也有各種缺點和不足，那是長在樹底下的雜草。雖然不很和諧，但那是大自然的天生組合。拔了還會長，想完全拔光不可能。誰都希望但永遠不可能十全十美，既然如此，我就不會計較。而且，有不少還是人的自然本性，并不見得就是缺點。”

聽了這番話，男的很驚訝，好像在哪里聽到過類似的話。他想起來了，那是在銀行工作的前女友說的。她對他要求十分嚴格乃至有點苛刻，走有走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稍有差池便責怪不斷，“流口水”更不在話下，常令他如坐針氈無所適從。前女友對他說，我讀過一篇小說，女主人公對男主人公說過一段話，我添了自己的意思：“我把你看作一片茂盛蔥綠的森林。你也有各種缺點和不足，那是長在樹底下的雜草，顯然很不和諧。我喜歡森林，但討厭雜草，無法容忍。我要一根一根地把它拔得干干凈凈，否則我一輩子難熬，也難以讓你在社會上和親友前露面。”

分手時，男的曾經咀嚼過前女友的話，心想，平心而論，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愛，愛到無法容忍對方的任何缺點。當然，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修正缺點更臻完美，這都應該，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若按這樣高的標準，我就不是我了，只能成為一個被雕塑出來的東西，雖然很完美，卻是沒有生命的泥巴。

（摘自《金陵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