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里的回憶

羅昊

外公伸伸手，蹬蹬腿，再扭扭脖子，賣弄著他的大嗓門：“開瓜咯——”

又是一個夏天。我慵懶地從冰箱里取出一塊紅中帶青的西瓜，輕咬一口，淡而無味，心中不由感嘆：再也吃不到熟悉的味道了。

童年在我家鄉，那時外公還健在，他總是不分寒暑地打理著瓜田，仿佛是在呵護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童。而我呢，也愛著那瓜田，總是趁著外公不注意，偷偷溜進去，看著瓜田布滿了綠油油的西瓜，喜不自禁。

隨意走著，我總會拍拍這個，敲敲那個，學著外公聽西瓜的聲音。“嘣嘣”意味著沒熟，“咚咚”則意味著熟透了。可沒研究到一半，不遠處就傳來外公的大嗓門：“小搗蛋，又跑瓜地里耍啦，可別把我的寶貝瓜砸爛咯！”隨即就看到他高瘦的身軀出現在田邊。見我抱著一個大瓜，他恨不得沖過來，卻又擔心踩傷瓜蔓，只得小心翼翼地小跳著前進。“快放下喲，這個是快熟了的，小鬼可真會挑！”看著他十萬火急的表情，我反倒不懷好意地將懷里的瓜拋上拋下來嚇唬他，然后再飛也似地跑掉，只留下外公在田間吹胡子瞪眼。

瓜田存在的意義無疑是為了吃瓜，吃瓜必先開瓜，而對那時的我而言，開瓜是一個充滿樂趣的表演。若問開瓜有什么好表演的？當然有！那可是外公的獨門絕技——徒手劈瓜。現在想想，當時想吃瓜，有一大半原因是為了看開瓜吧！

每每開瓜時，一家人圍坐在院里的樹蔭下，等外公回來。遠遠見外公兩手拎著西瓜，我會跑上去，樂滋滋地抱過一個瓜，生怕累壞了他。緊接著，外公讓我去把瓜洗洗，他則要為施展他的獨門絕技做準備活動。我抱起西瓜跑到水龍頭前，馬馬虎虎沖一下水，又趕緊抱起另一個，唯恐錯過外公的表演。

匆忙洗完，便坐到“觀眾”席位上。外公伸伸手，蹬蹬腿，再扭扭脖子，賣弄著他的大嗓門：“開瓜咯——”他目光炯炯地掃視我們一圈，然后一臉神氣地蹲在瓜前。這時我會突然跳起，跑到瓜前，仔細檢查一番，看看外公是否做了手腳，外公佯裝惱怒，說：“小伙子還不信我啊！”然后，他一把摟過我，用胡茬扎扎我的臉，笑著說：“外公沒作弊吧？”再拍拍我的屁股，讓我到一旁觀戰去。

接下來，便是重頭戲了。只見外公左手扶住滾圓的西瓜，右手五指并攏，大拇指向內彎曲，做出一個標準的手刀。此時，外公臉上的嬉笑已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手刀高舉過頭頂，忽的，他眼中閃過一道光芒。因為手中蓄力，他略顯蒼老的額頭上多出了幾道縱橫交錯的皺紋。一聲暴喝，隨著他右手砍落瓜皮的一瞬間，一記清脆的“咔嚓”聲響起，“刀勢”卻未減緩，依舊滿蓄力量地向下砍去，此時的紅色瓜肉已隱約可見，“咔嚓”又是一聲清脆響，卻顯得悠長，伴隨著汁水濺出，瓜已經被劈成兩半。

外公就這么三兩下劈好了瓜，大家的贊嘆聲不絕于耳。我不服輸，跑到一個瓜前，抬手砍瓜，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怎么也劈不開！大家笑得人仰馬翻，我紅著臉，抱起劈開的瓜，到一邊啃去。啃著啃著，我把臉都埋了進去，等一抬頭，外公正笑瞇瞇看著我：“哎喲，吃的一臉都是，關公轉世吶！”

這種愉快的夏日一直延續，直到外公走后，外婆一人無力打理，只能任由瓜田荒蕪……

忽的，一陣冷風襲來，將我的思緒拉回，原來是冰箱未關。我望著手中淡如水的西瓜，再次陷入靜默。

（指導老師 孫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