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和九十九個芒果

新鮮舊情人

一

姜絢還真是會享受，打一盆溫水，捧一杯花茶，一邊泡腳，一邊品茗，樓下的姚望可急壞了，爬到花壇上對著女生宿舍的窗子拼命地喊：“姜絢，快點把腳洗了把水喝了，我在下面等你呢。”女生宿舍笑翻了，后來傳得整個班里的人都知道了，誰遇見姜絢都會來一句：“洗腳水，今天你喝了沒有！”姚望也知道錯了，每天拎著一大袋子芒果站在女生樓下翹首張望，一天一天，芒果都爛了，姜絢還是不肯理他，他只好坐在花壇上啃那些爛芒果，胸口一陣一陣地堵得慌，也不知道是胃里難受，還是心里難受。

其實姜絢不是因為“把腳洗了把水喝了”那件事情生姚望的氣，而是因為她最近迷上了另一個男生，第一次在學校門口的便利店看見他的時候，姜絢還以為是花兒樂隊的大張偉來了，他瘦得像個發育不良的孩子，梳著一個發膠過多的朋克頭，一件大紅色的黑人頭T恤，大肥褲子，別提多拽了！

姜絢問了好幾個死黨，都說不認識那個男生，不是低年級的，也不是高年級的，那一定是外校的，離姜絢的學校最近的就是附中了，于是姜絢就每天跑過去等，可是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姚望又買了新的芒果站在女生樓下等姜絢，他不知道姜絢是不是又在泡腳或是泡茶，又不敢再喊，就一直地等，等到芒果爛掉了，再買新的繼續等，他堅信自己一定能夠等得到，因為姜絢最喜歡吃芒果了。

二

女生宿舍全知道姜絢最喜歡“甲殼蟲”了，收集了許多廣告招貼，還去網上下載“甲殼蟲”圖片做手機屏保，有女生覺得姚望每天站在樓下好可憐，就偷偷告訴他這個秘密。于是那天上數學課，姜絢一打開抽屜，就有一只好大好大的甲殼蟲從里面爬出來，長長的觸角，黑糊糊的翅膀，嚇得姜絢一下子哭出來。

老師查了很久才查到是姚望放的，老師問他為什么要搞惡作劇，他說：“因為有同學說她喜歡甲殼蟲。”班里的同學又笑翻了，姜絢說：“我是喜歡甲殼蟲汽車，不是這個大黑蟲子，笨蛋。”姚望難過極了，他爬到學校的后山找了很久才抓到這只蟲子，手臂和臉全被密密的羊齒草和山茶樹劃破了，誰知道，卻把姜絢嚇哭了。

班里討厭的男生一看見姜絢就會喊：“姜絢，快點把腳洗了把水喝了，你的大黑蟲子汽車在下面等你呢。”姜絢討厭死了姚望，他怎么這么笨呀。可是姚望還是每天站在女生樓下等她，她就只能趁他不注意從后門跑掉。有一次不小心被姚望看見了，她跑啊跑啊，就撞上了一個人，姜絢等了很久想要等到的那個人，他剛好從便利店出來，袋子里的芒果被撞散了一地。姜絢慌忙幫他撿，可他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姜絢就捧著一堆爛芒果難過地站在街邊。還是班里的女生說得對，永遠不要喜歡酷酷的男生，因為他會酷到懶得理你。

姚望還站在女生樓下，他看見姜絢拎著一大堆爛芒果走過來，本來想追上去說，我幫你買了許多芒果，全是新鮮的。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芒果也開始爛了，原來不知不覺，他又等了一個星期。姜絢站在樓上吃爛芒果，姚望站在樓下吃爛芒果，兩個人的胸前都堵得慌，可是誰也不知道，是胃里難受，還是心里難受。

三

姜絢去電子城買游戲光盤，姚望居然跟過來了，在賣監控器材的那個通道，姜絢猛地一回頭，姚望趕緊一閃，還好沒有被發現。可是姚望發現旁邊柜臺上的電視里正在播姜絢，真的是姜絢，短短碎碎的頭發，白色的小公主裙，小公主鞋。天啊，姜絢居然上電視了，姚望激動壞了，趕緊跑回男生宿舍叫大家看電視，可是打開電視，卻在播《超級女聲》，哪里有姜絢的影子，只有那個李宇春打扮成白馬公主的樣子，在那里轉著圈地唱呀嘿，呀嘿……

好多同學都跑去問姜絢是不是參加《超級女聲》了。姜絢說，沒有啊。大家也奇怪，可是姚望明明在電視里看見你了。姜絢問了很久才明白，原來姚望那個笨蛋是在監視錄像里看見姜絢了。那些討厭的男生看見姜絢立刻改了對白：“姜絢，快點把腳洗了把水喝了，坐著你的大黑蟲子去電視臺。”

姚望又站到女生宿舍樓下，姜絢是真的生氣了，沖到樓下，問姚望到底想干什么。姚望說：“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姜絢冷笑著說：“我喜歡鄧麗君，她死掉了;我喜歡翁美玲，她自殺了;我喜歡黃家駒，他摔死了;我喜歡陳百強，他病死了;我喜歡張國榮，他跳樓了。現在我好喜歡你，你說會怎樣？”姚望把手里的袋子遞給姜絢說：“你喜歡我，芒果就不會爛掉了。”

姜絢已經被姚望這個笨蛋氣得快瘋了，抓起他手里的袋子就扔出了學校的圍墻，然后就聽見圍墻外面“啊”一聲慘叫，姜絢趕緊跑出去看，居然就是在便利店遇見的那個長得像大張偉的男生，他抱著頭痛苦地蹲在地上，疼得聲音都變了：“想要還給我芒果，也不需要空降嘛！”

四

自然課的時候，老師問姚望：“為什么人死后身體是冷的？”姚望說：“那是因為心靜自然涼。”教室里又一次笑翻了。姚望也跟在后面笑，他摸摸自己的胸口，發現好涼哦，他終于平靜了，他知道，他和姜絢根本不可能。天一下子就冷了，在這個北方城市，冬天是買不到芒果的，沒有了芒果，姚望不知道該拎著什么去姜絢的樓下等她，于是，便不再去了。

女生樓下一下子就寂寞了，有經過的女生都覺得不習慣了，姚望像個電線桿子一樣在女生樓下戳了整個秋天，可他和姜絢依然像是電線桿子上面的電線，永遠平行，無法交接。姜絢也覺得寂寞了，自從上次砸到那個男生的頭，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姜絢又去附中門口等了好幾次，沒有等到。宿舍的女生發現，從冬天一開始，姜絢就老是坐在窗前捧著茶杯泡腳，一陣一陣地發呆，忘記了把腳洗好把水喝掉。

平安夜還沒到，雪就開始下了，北方的城市，雪總是來得這樣早，讓人猝不及防。宿舍里好幾個女生都悄悄告訴姜絢，姚望要轉學了，去很遠的南京。姜絢不知道很遠的南京到底有多遠。其他的女生也不知道。有女生安慰姜絢說：“也不會很遠的，我們這里天氣冷了，大雁還飛去那里過冬呢。”姜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里的冬天太冷了，姚望要飛走了。

冬天買不到芒果，姚望便把夏天吃剩下來的芒果核全找出來，用小刀一只一只地刻成星星，他想在春天到來之前刻九十九顆，因為明年春天他家就要搬走了，他再也不會有機會給姜絢買芒果了，他要把這些星星串起來，送給她。

五

雪還下著，春天就來了，不知道為什么，春天越靠近，姜絢心里就會越難過，北方的孩子是多么期待春天呀，可是姜絢這是怎么了？宿舍里的女生說：“姜絢，你是舍不得姚望走，其實你是喜歡他的，只是你一直沒發現而已。”姜絢也不知道，難道真的喜歡上了那個笨蛋？要不然，為什么沒有吃爛芒果，胸前卻覺得堵得慌，這一定不是胃里難受，而是心里難受。

姜絢在一個網站看見可以從南方郵購芒果，于是就訂了好大一包，火車在冰天雪地里轟隆隆地跑，終于趕在姚望要走的那天送來了芒果，只是一路風雪，郵包里的芒果全凍爛了，姜絢顧不上，瘋了一樣往火車站跑。街邊的店擺滿了木桶，盛滿了玫瑰，還有氣球在飄，原來是情人節來了。

姜絢一直跑一直跑，猝不及防，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又是那個大張偉一樣的男生，姜絢等了那么久的那個人，居然在情人節遇見了，可是他的身邊卻站著另一個女孩子。姜絢的心里難過極了，卻還是忍不住放慢了腳步，跟在后面。有賣花的小孩子拽住他的袖子，讓他買花送給身邊的女孩子，兩個人都笑壞了，他說：“我也是女生啊，哪有女生送花給女生的？”那個小孩子罵了一句：“小氣鬼，為了省兩塊錢，連女人都裝。”于是他們便和那個小孩子吵在了一起，有巡警過來，她還把身份證給警察看，居然真的是女生。她也發現姜絢了，指著她手里的芒果說：“都過了大半年了，你還惦記著還給我撞爛的芒果呢。”

姜絢趕到火車站的時候，姚望已經走了，送行的同學說你怎么才來啊，這個是姚望送給你的。九十九顆芒果核刻成的星星，連成一串，在雪地里閃著光芒，原來是頭頂有陽光亮起來。北方又是春天了，候鳥又要飛回來了，電視里也每天都說地球會變暖，那姚望，他還會飛回來嗎？

摘自朝華出版社《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