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緩緩向我逼近（組詩）

曹東

一只烏鴉是天空的僧人

是的，只有天空才是它的道場

一只烏鴉是天空的僧人

用烏黑之軀

縫補落日的破碎

野地洶涌，人獸迷失

在懸掛的天空面前

向一只烏鴉

行跪拜禮

一具人骨也在黑暗中翻了翻身

一截梯子深入我的肉體

停電的一天，晚上

從底樓向頂樓攀爬

地板鋪滿塵埃，黑暗

將巨大的翅膀搭到肩頭

其實黑暗，也不過是一些塵埃

我也是一些

集中起來的，長著銹跡的黑暗

被塵埃舉起，總想掙脫什么

這樣想著，突然感到

一截梯子伸過來，尖銳地

深入我的肉體

我被引向

世界的另一次虛空

一枚釘子穿透沸騰的海洋

突然嗅到一點棺木氣息

從某個人身體的縫隙漏出

這是在集貿市場，人人都為利益游說

陽光穿透云層，像一只巨臂

伸進塵世的瓦缸

坐在稠密的陰影深處，寂寞地

看著這一切

世界像一個龐然大物，緩緩向我逼近

不得不把自己貼在上面

變成一張寓言的標簽

也許時候到了，不再作什么比喻

一枚釘子穿透沸騰的海洋

一把鉗子從黑夜伸過來

一把鉗子從黑夜伸過來

擰緊我的耳朵

我的鼻、眼，牙齒

甚至整顆腦袋

這些在白天高速運轉

被擠壓、牽扯，即將散失的部分

開始恢復預定的位置

但有一樣東西已經丟失

再也無法找回

像風暴拔除的樹，在體內

形成一個破碎的

空空的池塘……

一 夜

夜晚是陡峭的崖壁

做夢的人

被一顆釘子掛在上面

攀爬或下去，都不能自己做主

什么地方燃燒起來，也許是夜的邊緣

我蹲在堅硬的中心，已經感到了灼痛

消防車鳴著警笛

從一個深淵駛向另一個深淵

天空中響起腳步聲

是未來的人在急匆匆地奔跑

沒有人能夠營救我

我使勁摳住自己的骨縫

我愿意

我愿意不斷地縮小自己

如果我死了

我愿意躺進一滴雨水里休息

那么輕

雨水做的棺材可以飛

直到某一天

被刀子用力劃開

露出一根瘦小的刺

我愿意

我寂寞的時候

我寂寞的時候，就獨自蹲在大地上

用一塊石頭砸自己的影子

像鐵匠趁著熱力，急促地

敲打一柄鐵器

讓它尖銳，露出疼痛的鋒芒

我想把我的影子射出去

射向人類的上游

一個穿草裙的原始部落

咀嚼青草，慢慢進化

長大

直到成為我們中間暗淡的一個

我所得

我喜歡黃昏之后，牽著閃電回家

喜歡大地在身邊，一寸一寸暗淡

我喜歡泥土一樣，被雨水稀釋

喜歡背半卷冷風，撫摸黑夜的星斗

我喜歡街道兩旁的人群，既墮落

又幸福

喜歡為喋喋不休的人

修理發燙的舌頭

我喜歡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我就是我

喜歡喂養一群美麗的烏鴉

它們流浪我流浪，它們棲息

我就收攏翅膀

當一切開始變成結束，一切虛無

化為宇宙之王

我也要穿上黑色的大衣

去沉默地飛行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