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冤家 摯友：托爾斯泰與屠格涅夫

楊曉敏

列夫·托爾斯泰與屠格涅夫都是俄國文豪，他們有一段曲折動人的友誼。

1855年，托爾斯泰在彼得堡認(rèn)識了比他大10歲的屠格涅夫。盡管屠格涅夫感到這個新朋友脾氣大、倔強(qiáng)和甚至有時粗野，但對他卻打從心眼兒里喜歡，兩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1861年，屠格涅夫的《父與子》脫稿，邀請托爾斯泰到自己的新莊園，把稿子給他看。午餐后，托爾斯泰拿起稿子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越看越感到興趣索然，漸漸拋卷入夢。當(dāng)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屠格涅夫剛背過身子走出門，再也沒有進(jìn)來。

第二天，兩人到詩人費(fèi)特家做客。席中，屠格涅夫?qū)逃约号畠旱挠處熧澆唤^口，因?yàn)樗虒?dǎo)女兒為窮人縫補(bǔ)衣服，在慈善事業(yè)上捐款……屠格涅夫認(rèn)為，這樣會使女兒漸漸接近窮人。不料，托爾斯泰很不以為然，帶著譏諷的口吻說：“我設(shè)想一位穿著華貴的小姐，膝上放著窮人又臟又臭的破爛衣服，在表演一幕不真實(shí)的舞臺鬧劇。”頓時，惹得屠格涅夫怒不可遏，大聲咆哮：“這么說，是我把女兒教壞了？！”托爾斯泰也不示弱，兩人在客廳里互相揪發(fā)抓頭，乒乒乓乓大打出手，終致絕交。

兩位作家就為區(qū)區(qū)一件小事，關(guān)系中斷了17年。這段時間，兩人都深感內(nèi)疚和不安。

1878年，托爾斯泰采取主動，寫信向屠格涅夫道歉：“伊凡·謝爾蓋耶維奇！近日想起了我同您的關(guān)系，我又驚又喜。我對于您沒有任何敵意，謝謝上帝，但愿您也這樣，我知道您是善良的，我確信，您對我的敵對感情已經(jīng)在我之先早就拋掉了……請您永遠(yuǎn)原諒我的一切，在您面前，我是有罪的。”

屠格涅夫立即寫了回信：“收到您的信我深受感動，我對您沒有敵對情感，假如說過去有過，那么早已消除——只剩下一個對于您的懷念。您曾經(jīng)是我真心眷戀的人，您，作為一個作家最初的一步得到了我最先的祝賀……”

這一年，在托爾斯泰盛情邀請下，60歲的屠格涅夫到波良納莊園做客。

等待屠格涅夫的時候，一家人都很激動。托爾斯泰把同舊友的和解稱為“精神上的誕生”。

那幾天，托爾斯泰一個字也沒寫過，寸步不離地陪著朋友。在家宴中，屠格涅夫還高興地跳起古老的康康舞。這一天中午，托爾斯泰的妻子把大家叫到客廳，屠格涅夫在那里念了短篇小說《狗》。這回，托爾斯泰托著下巴，不時點(diǎn)著頭，甚至為其中精彩的章節(jié)叫好。這次見面，雖然兩人都有些拘謹(jǐn)，主人客客氣氣，客人小心翼翼，但總算言歸于好了。

兩年后，屠格涅夫又到莊園做客，那是陽光燦爛的5月。

托爾斯泰請客人郊游，兩人還帶著槍去打鳥。“砰砰”幾槍，托爾斯泰打下了兩只山鷸，屠格涅夫沒有得手，一個勁兒地羨慕主人的運(yùn)氣。

夜幕悄悄降臨，終于有一只山鷸向他飛來，槍響了。

“打死了嗎？”主人站在原地喊道。

“啪一聲掉下去了，您快讓狗去撿。”屠格涅夫回答。

托爾斯泰讓孩子們牽著狗跑過去，卻一無所獲。

“說不定只受了傷。”托爾斯泰奇怪地說，“狗找不到是不可能的。”

“不對！我看得清清楚楚，啪一聲掉下去，不是受傷，是一下子死了。”他堅(jiān)持著說。

“但是為什么狗找不到它呢？不可能的。”

“我沒有撒謊，它是啪一聲掉下去了。”屠格涅夫沒法解釋，只有再三重復(fù)原先的話。

雖然沒有爭吵，但鳥兒失蹤給兩人留下不快之感，仿佛他們之中有一個是說了錯話。

這回由于大家都不愿意重復(fù)過去不愉快的經(jīng)歷，便把這個爭議擱下了。盡是在愉快的消遣中打發(fā)時間。

晚上，托爾斯泰悄悄吩咐兒子，第二天早點(diǎn)起來，去仔細(xì)找一找。

事情終于清楚了：山鷸被打了下來，正好卡在白楊樹梢的枝丫上。

當(dāng)孩子們鄭重其事地把獵物帶回家時，簡直成了一件大事。兩位老朋友的高興勁兒更是無法形容，因?yàn)檫@次的枝節(jié)分歧沒有產(chǎn)生裂痕，互諒互讓使雙方產(chǎn)生更深厚的友誼。

1882年9月3日，屠格涅夫與世長辭了，噩耗傳來，托爾斯泰悲痛欲絕，到處打聽摯友患病和逝世的詳情。他曾寫信給妻子索菲亞·安德烈耶夫娜說：“我總是懷念著屠格涅夫，我深愛著他，我想把他的作品都讀一遍……”

（選自《作文與閱讀》，2008年第5期）

賞析

朋友是多樣態(tài)的，有俞伯牙鐘子期那樣的神交意會，有交頭接耳形影不離的伙伴之戀，也有像托爾斯泰與屠格涅夫那樣既相互敬佩，卻又因見解不合而常常怒目相視，結(jié)果卻又釋然而深深懷念的。看托爾斯泰與屠格涅夫兩位文學(xué)巨擘之間的交往，眼前總浮現(xiàn)吵吵鬧鬧分分合合的兩個未滿十歲的稚童一般的友誼。吵過，罵過，也愛過。最終將一切政見、觀點(diǎn)、紛爭放下，則注定從此相互懷念。所謂的爭吵啊，原來竟是另一種愛的形式。因?yàn)樵谝猓詸M議，愛之深，自然情之切。倘若他們重新來過，相信他們還會選擇這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