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楓綿
【摘要】弗洛伊德提出的“俄狄浦斯情結”這一精神分析學概念一直廣泛應用于文藝創作和文藝批評領域,然而對這一概念,多年來卻是褒貶不一。本文從“俄狄浦斯情結”的理論依據、弗洛伊德對其進行的文藝解讀、后世影響與評價三方面,對這一理論進行淺析。
【關鍵詞】“俄狄浦斯情結” 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學
“俄狄浦斯情結”又稱“戀母情結”,是精神分析理論創始人弗洛伊德在其“力比多”理論和人格發展理論的基礎上提出的極具個人特色的概念。這一概念雖然產生于精神分析學領域,屬于心理學范疇。但在弗洛伊德的闡釋中,這一概念的影響遠不囿于心理學領域,對西方的文藝創作和文藝批評都產生了較大影響。下文主要從“俄狄浦斯情結”的理論依據、弗洛伊德的文藝解讀、后世影響和評價三個方面進行闡釋。
一、理論依據
按照弗洛伊德人格發展的觀點,“力比多”的發展共經歷了四個階段:口腔期、肛門期、生殖器期和生殖期。在第一階段,性本能與嬰兒的口腔刺激有關,即嬰兒本能地通過吮吸乳頭獲得奶水,同時獲得口腔的快感。在不饑餓的情況下,嬰兒也會習慣性地重復吮吸動作,從而獲得性意義的滿足。到了第二階段,嬰兒將性的快感中心轉移到肛門,通過排泄糞便來獲得滿足。而第三階段,兒童將快感中心轉移到生殖器。弗洛伊德認為,這個時期的兒童尚未形成倫理道德觀念,他們往往會把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當成性愛對象。與此同時,兒童身上會發展出戀母情欲綜合感,使得兒童愛戀自己的異性親人,討厭、敵視自己的同性親人。于是,男孩把母親視為性愛對象而敵視父親,女孩則反之。弗洛伊德根據古希臘神話中的故事原型,將這兩種特殊的情結命名為“俄狄浦斯情結”(又稱“戀母情結”)和“厄勒克特拉情結”(又稱“戀父情結”)。弗洛伊德非常重視這一階段,認為這個階段是性欲的潛伏期,對個體的發展具有深遠意義。到了第四階段,這一時期個體已成長為成人,隨著心智的發展和性器官的成熟,個體會將性欲轉向外來的對象。
根據這一理論,“俄狄浦斯情結”植根于人格發展的第三階段,帶有普遍性的意義。放眼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我們也可以找到這一情結的產物。弗洛伊德認為正是這種情結驅使人類進行藝術創作,如他在《圖騰與禁忌》中所言:“宗教、道德、社會和藝術的起源都匯集在俄狄浦斯情結中。”[1]而在弗洛伊德為數不多的文藝論文中,他在這一概念著墨頗多。他通過結合文藝作品進行分析,力證“俄狄浦斯情結”的普遍性。
二、弗洛伊德的文藝解讀
(一)《俄狄浦斯王》——神諭力量與內心欲望的角逐
從弗洛伊德對這一概念的命名上看,似乎已注定了與文學的淵源。概念的命名取意于俄狄浦斯王的傳說和索福克勒斯的同名戲劇《俄狄浦斯王》。
俄狄浦斯原是忒拜國王拉伊俄斯和王后伊俄卡斯忒的兒子。因為神諭告知俄狄浦斯將殺父娶母,父母只好將剛生下的兒子遺棄。機緣巧合,俄狄浦斯被牧羊人救起,成為鄰國的王子。長大后的他在知道自己將殺父娶母的神諭后,離開自己的養父母,獨自生存。命運捉弄,俄狄浦斯盛怒之下打死了自己的生父并娶了自己的生母為妻,陰差陽錯走上了“殺父娶母”的道路。得知真相后,悲憤的俄狄浦斯弄瞎自己的雙眼,凄然離去。
在《<俄狄浦斯王>與<哈姆雷特>》中,弗洛伊德指出,《俄狄浦斯王》這一悲劇之所以為人稱道,其原因并非是“人必須屈從于神的意志”這一觀念引人唏噓感嘆,而是“殺父娶母”這一人倫慘劇與深藏于讀者內心的“俄狄浦斯情結”相呼應,從而形成了震懾人心的力量。俄狄浦斯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荒謬地與自己的母親結合,這在弗洛伊德看來,此舉是將我們自小對母親的性沖動坦然釋放,將我們童年的愿望變為現實。我們絕大多數是心智成熟、恪守人倫的社會人,因此我們能夠從母親身上收回沖動并忘記對父親的嫉妒,然而故事中的俄狄浦斯王卻意外地“不能”,而正是這種“不能”引發了我們的共鳴。“他的命運打動了我們,只是由于它有可能成為我們的命運······”[2]
(二)哈姆雷特》——復仇時的猶豫
在《<俄狄浦斯王>與<哈姆雷特>》中,弗洛伊德認為,哈姆雷特實際上是一個具有行動能力的人,他可以怒殺竊聽者,可以施計讓企圖害他的朝臣去送死,然而對報殺父之仇,他卻意外地表現出猶豫的態度。面對這個殺死他父親并奪走他母親的仇敵,哈姆雷特并沒有立即報仇,因為“這個人向他展示了童年時代的被壓抑的愿望的實現。這樣,在他心里驅使他復仇的敵意,就被自我譴責和良心所代替了,它們告訴他,他實在并不比他要懲罰的罪犯好多少。”[3]
誠然,這一解讀與傳統的解讀大不相同。在傳統的解讀里,哈姆雷特是一個文武雙全、光明磊落、憂國憂民的形象,是一個標準的人文主義者。即使內心有復仇的怒火,他也沒有立即痛下殺手。他一生向往真善美,心存仇恨卻不全為仇恨而生,最后更為正義、為尊嚴而死。在這樣一個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身上,弗洛伊德卻發現了“俄狄浦斯情結”的影子,認為復仇時的猶豫是哈姆雷特是對仇人的“認同”,不可不謂大膽。
(三)《蒙娜麗莎》——遺失的母愛
弗洛伊德接著將“俄狄浦斯情結”應用于繪畫領域。他認為,私生子出身的達·芬奇因為幼年時缺乏生母的陪伴,造成了對母愛極度的渴望。他時常懷念起幼年時嘴唇被禿鷲的尾巴撞開的情景,這實際上是在想象吃奶的情景,是源于達·芬奇對母親本能的眷念。因此,在給佛羅倫薩畫派的弗朗西斯科·德·吉奧孔多的妻子蒙娜·麗莎畫像時,她的微笑喚起了達·芬奇壓抑多年的“俄狄浦斯情結”。這也是《蒙娜麗莎》意蘊高妙的重要原因。同時,弗洛伊德認為,達·芬奇還將這種作畫的理念傳遞給他的學生。
三、《卡拉佐夫兄弟》——“弒父”傾向的外化
在《陀斯妥耶夫斯基與弒父者》中,弗洛伊德首先關注到了作者自身。在他看來,陀斯妥耶夫斯基是一個文學天才,卻有癲癇病史和受虐傾向。在十八歲以前,陀斯妥耶夫斯基有關幾次類似癲癇病癥的發作經歷,然而十八歲時,父親的被害使得他的癲癇病癥完全地發作出來。弗洛伊德認為,陀斯妥耶夫斯基內心存在著希望父親死去的愿望,當這個愿望真正實現時,他的癲癇實際上成為他懷有這個想法的自我懲罰。歸根究底,陀斯妥耶夫斯基存在著“弒父情結”,而這正是“俄狄浦斯情結”的體現。在男性成長的過程中,“俄狄浦斯情結”一直潛伏于心,只是出于被閹割的恐懼,男孩子會放棄占有母親的欲念和憎恨父親的沖動,甚至出于脅迫,會對父親產生愛戀。陀斯妥耶夫斯基一直保留著對父親的憎恨和他要父親死去的愿望,而隨著愿望實現,癲癇病癥便如期而至。在陀斯妥耶夫斯基這部小說中,陀斯妥耶夫斯基將內心的“弒父”情結通過藝術加工進一步外化。對于小說人物的行為,陀斯妥耶夫斯基實際上流露出了同情。
四、后世影響和評價
“俄狄浦斯情結”這一概念的提出后,一直廣泛應用于文學批評,如歐內斯特·瓊斯便據此分析了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俄狄浦斯情結”的提出豐富了文藝創作和文藝批評的可能性,開啟了文本的創作的和解讀的新思路。但另一方面,這一概念卻也為不少學者所批評。試作如下分析:
(一)概念提出的理論根基較為薄弱
“俄狄浦斯情結”這一概念建立在弗洛伊德的人格發展理論和“力比多”理論的基礎上,與這兩個理論一脈相承。在提出這些理論時,弗洛伊德基本只根據自己的長期研究,較少借鑒、引用他人觀點,只注重自己的思考判斷,故其理論存在著較強的主觀性。外界對人格發展理論或是對“力比多”理論的批評無疑動搖了“俄狄浦斯情結”的理論根基。
(二)對概念的運用存在附會之嫌
首先,弗洛伊德對“俄狄浦斯情結”的論證就缺乏足夠的說服力。作者通過歷史傳說和戲劇《俄狄浦斯王》、英國小說《哈姆雷特》、意大利名畫《蒙娜麗莎》、俄國小說《卡拉佐夫兄弟》四部作品進行論證。雖然涵蓋四個國家,三種藝術表現形式,然而,在眾多的文藝作品中僅選擇四例來論述他所認為的人類社會的普遍現象,其數量的懸殊顯得論證力度的不足。而且,弗洛伊德的解讀很大程度上是其個人理解,不認同者即認為是此是附會之舉。
再加上有后人強加解讀,將這個概念生生附會于廣泛的文學作品中,使得后人對“俄狄浦斯情結”褒貶不一。
但不可否認的是,“俄狄浦斯情結”情結的提出豐富了弗洛伊德個人的研究成果,拓寬了精神分析領域乃至人文領域的研究視域。從這一點上看,“俄狄浦斯情結”不僅是獨特的文藝批評理論,更是弗洛伊德獻給藝術長河的一朵奇葩。
【參考文獻】
[1]弗洛伊德:《圖騰與禁忌》,邵迎生譯,長春:長春出版社,2004年,第110頁。
[2]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論美文選》,張煥民、陳偉奇譯,上海:知識出版社,1987年,第15頁。
[3]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論美文選》,張煥民、陳偉奇譯,北京:知識出版社,1987年,第18頁。
[4]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4.
[5]段吉方.20世紀西方文論[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4.
[6]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論美文選[M]. 張煥民等譯.上海:知識出版社, 1987.
[7]弗洛伊德.圖騰與禁忌[M]. 邵迎生譯.長春:長春出版社,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