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民謠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瑞典學院將2016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75歲的美國搖滾、民謠藝術家鮑勃·迪倫。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常任秘書薩拉·達尼烏斯稱贊他為英語文學傳統(tǒng)中的偉大詩人。“如果回到2500年前,你會發(fā)現(xiàn)荷馬和薩福創(chuàng)作的詩歌,本身就是為了讓別人聽到,也就表示,這些詩詞本身就是為表演而做,有時還會用到樂器,就像現(xiàn)在的迪倫一樣。”
在顧悅(獨立民謠音樂人、文學博士、上海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副教授)看來,鮑勃·迪倫獲獎代表著民謠正式被嚴肅文學界認可。有人說頒諾獎給迪倫是誤導了文學概念,但事實上,這才是文學概念的歸正,中國最早的文學形式—《詩經(jīng)》,其實也是民謠。
當音樂與文學相遇,
民謠便誕生了
“心之憂矣,我歌且謠。”當代中國新民謠的第一個源頭便是古詩。《詩經(jīng)》根據(jù)歌謠來源的不同分為風、雅、頌三類,其中的“風”所指的就是民謠。當然,《詩經(jīng)》中所記載的民謠,與如今的中國新民謠并非同一個含義。
當代中國新民謠的第二個源頭當屬美國民謠。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由于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與政治危機漸浮表面,戰(zhàn)后的黃金時代接近尾聲,美國反文化運動開始興起。那時,很多年輕人離開大城市、離開家庭,來到郊區(qū)或鄉(xiāng)下,組成社團,過著一種簡樸的群體生活。他們反對權威、反對傳統(tǒng)(包括傳統(tǒng)文化)、反對既有秩序。他們在服裝和發(fā)型方面也反其道而行之,越古怪越好,而且還普遍服用致幻藥物。因此,他們得到一個外號—“嬉皮士”,泛指生活在既定社會之外的不順從的青年人。
在這種背景下,搖滾樂構成了60年代生活中一個不可缺少的部分。它反映了那一代青年的情感和愿望,說出了他們對人生、社會以及整個世界的看法。這些,特別明顯地表現(xiàn)在以鮑勃·迪倫為代表的民謠搖滾之中。早在鮑勃·迪倫獲獎之前,就有不少樂手的自我想象是鮑勃·迪倫或是中國的鮑勃·迪倫。
至于第三個源頭,就是臺灣民歌運動。被譽為“臺灣民謠之父”的胡德夫堪稱大陸新民謠譜系中的另一個重要元素。他濃重的土地氣息和悲天憫人的情懷,不加修飾、滄桑而真實的歌喉,以及對于“民謠就是生活的記錄”的聲明,都深刻影響了大陸新民謠最初的發(fā)展軌跡。
當代中國新民謠脫胎于漢語詩歌傳統(tǒng),又浸淫了臺灣民歌運動、英美民謠復興、中國傳統(tǒng)民歌等養(yǎng)分。在中國大陸原創(chuàng)流行音樂的圖譜中,從曾經(jīng)的校園民謠音樂熱的逐漸消散,到仿佛一夜之間重新復蘇,再到眾多民謠歌手的不斷涌現(xiàn),直至鮑勃·迪倫的獲獎引發(fā)的矚目與討論,中國新民謠終于從暗流涌到了地表,成為了中國樂壇日益聲勢浩大的力量。
搖滾先鋒
誰又曾想過,如今蓬勃發(fā)展的中國新民謠,受到過三十年前炙熱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中國搖滾樂的影響。
1986年5月,北京工人體育館的舞臺上空,回蕩著崔健的《一無所有》,這是中國搖滾樂的第一聲。三年后,崔健發(fā)表他的第一張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其對歷史的反思和批判,將“地火”燒到了地面。
在《不是我不明白》中,崔健直接點出了改革開放后,中國民眾原有價值觀全方位坍塌的社會現(xiàn)狀—
過去的所作所為我分不清好壞
過去的光陰流逝我記不清年代
我曾經(jīng)認為簡單的事情現(xiàn)在全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
1994年春天,竇唯、何勇與張楚以集體姿態(tài)亮相,《黑夢》《垃圾場》《孤獨人的是可恥的》三張專輯同時推出,他們被稱為“魔巖三杰”。這是中國搖滾樂的高潮,可就在這一年之后,中國搖滾就進入了漫長的失語期。樂評人李皖說:“隨著市場經(jīng)濟持續(xù)蓬勃所造就的富裕氣息的彌漫,深刻的苦悶感消失了,反抗的驕傲不再。海市蜃樓般的烏托邦暗淡下去,人們不再對搖滾樂寄予不切實際的敬意。”中國人剛剛開始掙錢,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很長一個時期里這都將是人民的最大追求。
而與之相對應的,是校園民謠的勃興。
《同桌的你》與校園民謠的誕生
1994年1月,一張由大地唱片發(fā)行的專輯《校園民謠1》(1983-1993),上市后便開始熱賣。在此之前,內(nèi)地音樂從未有過如此溫情的歌曲,因而迅速打動了正在經(jīng)歷青春乃至青春不再的人們。那個遙遠的1994年,是中國流行音樂史上著名的民謠年,這是大陸校園民謠第一次以一種穩(wěn)定的姿態(tài)、統(tǒng)一的命名出現(xiàn)。次年,老狼攜《同桌的你》登上春晚,緊接著是《校園民謠2》《戀戀風塵》的推出。校園民謠迎來了它的全盛時代。
1994年,國家正經(jīng)歷著計劃經(jīng)濟到市場經(jīng)濟的轉型,但是形形色色的人們似乎都可以從這些風輕云淡的校園民謠里找到安慰,想起初戀的愛人,懷念睡在上鋪的兄弟。彼時的大陸校園民謠被看作是學生時代無處投遞的感情的傾訴場,無非是輕飄的、浪漫的、虛無的。
而那一年,盲人周云蓬從長春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開始了他一個人的漂泊。住在圓明園畫家村,每天背一把琴、一個音箱,還有一只油餅到海淀圖書城門口賣唱,唱老狼,也唱羅大佑。23歲的萬曉利剛剛從邯鄲磁縣酒精廠辭職,女兒已3歲,還沒有開始北漂。
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他們不僅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音樂,也選擇了有別于“睡在我上鋪的兄弟”那樣的情懷。他們有夢想,可他們的夢想沒有睡在青蔥校園的溫床里。從一開始,他們就要努力與每天都不得不面對的殘酷社會,爭奪和守護自己的夢想。
這注定了十年后,當周云蓬、萬曉利等人成為“新民謠”的領軍者時,民謠成了另一番模樣。
路在何方
周云蓬在一篇回憶新民謠十年歷程的文章中描述道:“新民謠的興起,并非是小貧乍富,它更像是螞蟻搬家,一點一滴日久見人心。它得力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自由傳播,人們對于宣泄自己心理訴求的渴望,以及平易近人的現(xiàn)場音樂的回歸,仿佛多年前的天橋撂地,梨園摔角兒。”
與此前已成頹勢的大陸搖滾樂不同,新民謠式的反叛看起來并不那么激烈和狂野。雖然新民謠在某種程度上接過了搖滾音樂的某些精神,但搖滾樂的高度決絕與反抗,在新民謠這里則蛻變?yōu)榱艘悦耖g智慧名義得以彰顯的反諷,甚至演變?yōu)榕c日常的某種奇特的和解。而與此前的校園民謠相比,中國新民謠總體上似乎已經(jīng)走出了個體的情緒迷思,而開始以不同方式介入諸多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討論。
而另一方面,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城市的新民謠歌手也逐漸面臨巨大的創(chuàng)作瓶頸,有部分新民謠歌手開始選擇鄉(xiāng)村、古詩詞、自然、地域文化等題材作為創(chuàng)作來源,它們似乎表達著歌者身處擁擠的現(xiàn)代化城市而產(chǎn)生的鄉(xiāng)愁,以及隱隱若現(xiàn)的對現(xiàn)實的回避態(tài)度。在被賦予了新的主題內(nèi)容之后,中國新民謠迎來了百花齊放、蓬勃發(fā)展的新局面。
當然,擁有多樣的可能性自然值得歡欣雀躍。只是,當許多新民謠歌手從“小眾”逐漸變?yōu)椤按蟊姟保瑥囊粋€城市匆匆趕往另一個城市,從創(chuàng)作新民謠歌曲到漸漸與流行音樂的邊界開始模糊,我們或許應該思考,這是不是新的開始?它的路在何方?
(摘自微信公眾號“半城”,ID:banchengdu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