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到黑

周海亮

簡陋的單人宿舍，一張床，一把椅子，房間就被塞滿。潮濕的水泥地面上，一個燃燒的酒精爐，一個滾著沸水的鋁皮飯盒。他們甚至沒有一張餐桌。君往沸水里加了方便面，加了攪碎的雞蛋，加了蔥花，想了想，又點(diǎn)上兩滴香油。香氣在屋子里彌漫開來，香油如同透明的琥珀。君看看卿，說，趁熱吃吧！卿的心，便醉了。剛愛上君，一句話，一個眼神，一碗方便面，小指輕輕一勾，都是蜜糖般的愛情。

卿笑笑，起身，拖開椅子，往餐桌上的花瓶里，插一朵白色的百合。花香彌漫，君的心，便醉了。餐桌上，一碟咸菜，一盤炒菜，一碗燉菜。咸菜切得均勻，炒菜色香味俱全，燉菜是臨時加的，半只雞，再加上土豆——因為今天，是他們領(lǐng)取結(jié)婚證的日子。新租的房子，一室，一廳，晚霞飄進(jìn)來，屋子明亮并且溫馨。卿將雞腿夾進(jìn)君的碗里，卿說，辛苦一天了，你得補(bǔ)補(bǔ)。

君笑。笑著，將雞腿夾還給卿。卿需要營養(yǎng)，卿的體內(nèi)，孕育著他們尚未出生的娃娃。四菜一湯，粗茶淡飯，營養(yǎng)搭配卻極合理。這是君的功勞，每天，君回來以后，便翻開菜譜，系了圍裙，操了炒勺。他燒菜的時候，卿撫著肚子，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突然插一句，添水！仍然一室一廳，墻上，掛著他們甜蜜幸福的新婚照。君把燒好的菜端上餐桌，餐桌的一角，紅玫瑰靜靜地開。

君起身，接一個電話。君的生意很忙，電話特別多。四室兩廳，餐桌是紅木的，很大，很精致，擺很多菜，卻不見百合或者玫瑰。卿的膝蓋上坐著他們的兒子，兒子哭著，電視機(jī)開出很大的音量。剛才他們吵架了，因為一連三天，君沒有回家吃飯。其實一頓飯沒有什么，可是卿替君擔(dān)心。君的胃不好，喝不了酒，吃不了太涼的東西。卿還擔(dān)心自己，擔(dān)心他們的感情，她知道，外面，誘惑很多。

君接完電話，回來，卿正往湯里，加一點(diǎn)醋。君問，兒子又不回家？卿說，剛參加工作，他忙。君坐下，吃一口飯，又走進(jìn)廚房，掄開炒勺。加個菜吧！君說，今天是咱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餐桌上，兩套碗筷，一花瓶，一玫瑰，四菜，兩湯，君卻在廚房里，煮一碗方便面。卿知道，君想起了從前。她為君倒一杯酒，沖君笑笑，兩個人，舉杯。君發(fā)現(xiàn)，卿的眸子里，淚光閃閃。

卿喝一點(diǎn)酒，就醉了。她看著窗外，她和君共同栽下的芙蓉樹，此時枝葉扶疏。君還在吃飯，慢條斯理，卿知道，與其說君在吝嗇地享受一頓晚餐，不如說君在吝嗇地享受屬于他們的共同時光。天色已暗，卿打開燈，橘紅色的光圈讓君蒼老的面容重新變得神采奕奕。卿為君再盛半碗飯，君擺擺手，笑笑，說，我已經(jīng)吃不下了。君仍然系著圍裙，蒼老并且行動不便的君，總把飯粒灑得到處都是。

卿將飯盛好，端上餐桌。卿白發(fā)蒼蒼，臉上和手上，爬滿老人斑。可是卿認(rèn)為，她燒的菜，君仍然非常喜歡。卿系了圍裙，翻了菜譜，卿的白發(fā)和皺紋里，藏滿她和君的故事。卿為君燒一碗湯，加了嫩綠的蔥花，加了攪碎的雞蛋，想了想，又點(diǎn)上兩滴琥珀般溫潤的香油。卿張開沒有牙齒的嘴巴，笑笑，說，死老頭子，開飯嘍！餐桌上擺了君年輕時的照片，照片的旁邊，黃菊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