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過來，我過去”

鹿崇濤

一場連綿的秋雨終于在今晨結束。這個世界少了淅淅瀝瀝的雨打芭蕉的聲音，多了人們四處奔走的忙碌聲。

過去的幾個月，我的心情正如這場淫雨，陰冷而略帶憂傷。因為，新學年筆者離開了一直熱衷的聾語文教學崗位，調往智障教學部，任新招收一年級的班主任兼語文教師！學校領導的本意，據說是希望我繼續發揮教育科研專長，能在智障教育教學方面“打開新局面”。殊不知，彼時的我內心是多么的難過與失落：從事聾教育16年才算剛捋清頭緒，得心應手之際卻“被跳槽”，又得從頭開始！那次第，猶如展翅欲飛的鷹隼折傷了羽翼，怎一個愁字了得？

新班級共有10名學生，最小7歲、最大15，全部來自農村。不少孩子平日在家里被大人驕縱壞了，好習慣沒養成，一經寄宿學校，問題便接踵而來：一會兒這個哭了，一會兒那個鬧了；一會兒這個屙了，一會兒那個尿了。有些孩子大小便竟不知上廁所，隨時隨地“解決”；更有甚者，五天里接連三天將大便拉到了褲子上，褲襠成天濕乎乎的……這樣的班級當然無法進行授課，須舍得花時間盡快讓學生“入路”，于是入學適應訓練便成了當時我的主要工作。

初涉智障教育，自感腦子里空蕩蕩的，無所適從。學生的訓練內容說來豐富其實極枯燥。為避免產生厭煩感，每天我都需要對各時段的教育做好規劃。如同家庭主婦常為“一日三餐吃啥”犯愁，這項工作著實不輕松，幾乎每天都是“拍著腦袋”過活：早晨提前20分鐘到校，進教室、提開水，再奔餐廳找生活老師了解學生情況；早飯后至晨會課，重點指導學生打掃衛生——灑水，掃地，擦桌椅窗臺、室內外墻壁，拖地……課間須及時提醒學生喝水或上廁所；課上要訓練上課答禮、熟識同學、坐聽答問的要求等課堂常規，更要強化熟悉校園、記住各自餐具與座次、洗刷餐具、洗臉洗手、刷牙、疊被子、穿脫衣服等自理能力及習慣；康復課，要在“玩”中訓練孩子的運動協調能力，學會合作與分享；下午活動課，須以喜聞樂見的形式幫助學生克服念家情緒……

往日的“教師”搖身變為“托兒所保姆”，天天領著一群孩子在那兒“轉圈圈”“混時光”，感覺整個人就像掉進了無底深淵：精心準備的教學，信心滿滿地步入教室，課始卻遭遇學生們啟而不發、一問三不知乃至答非所問，仿佛你在云端而學生貼地，“一雙鐵拳打到了棉花團上”，讓你頓覺渾身有力卻難以發揮，于是無助、無奈而喟嘆。環顧四周，感覺如此的教書生活黑洞洞的，前方不見光亮，自己不知何去何從、更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人生最可怕者莫過于此。它使我感到焦躁、空虛、恐懼、窒息乃至絕望。而這期間，有同事說我“其實更適合教聾班高年級，帶智障班虧了”，更是戳到了我的隱痛處、加劇了我的悲觀。

苦悶彷徨至極，無意中讀到一則《古蘭經》故事：據說，伊斯蘭教的先知穆罕默德帶著四十門徒在山谷里講經說道。穆罕默德說：信心是成就任何事物的關鍵。人有信心，無往不勝！這時有門徒問他：“你有信心，你能叫對面那座山移過來，讓我們站在山頂上嗎？”穆罕默德望著門徒，滿懷信心地點點頭，便對著山大喊一聲：“山，你過來！”山谷中回聲響起，又漸漸歸于寧靜。大家都在干等那座山“移過來”，穆罕默德卻說：“山不過來，我們過去吧！”于是先知帶著弟子們開始爬山。眾人經過努力終于爬到山頂，彼此歡呼慶賀。確實，“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移山大法，惟一能移山的方法就是‘山不過來，我過去”。

好一個“山不過來，我過去”！作為一種處世態度，它道出了人生的真諦與生命的意義。難道不是嗎？生活中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其中不少是我們無法控制和改變的，正如眼前這次崗位變動：從與不從、動或不動，個人難以左右；所帶的這撥智障學生，其身心發展的種種現實，筆者似也難以改變，這就需要當事者多一些理智、樂觀與豁達——既然現實難于改變，就干脆先適應環境、以行動改變自我，進而改變屬于自己的世界嘛。

美學家朱光潛曾說：人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情趣豐富的，對于許多事物都覺得有趣味，而且到處尋求享受這種趣味；一種是情趣干枯的，對于許多事物都覺得沒有趣味，也不去尋求趣味，只終日拼命和蠅蛆在一塊爭溫飽。堂堂之人，真若“終日拼命和蠅蛆在一塊爭溫飽”，那景狀將是多么的猙獰和令人厭惡！我決不容許自己墮入后者之列——把學生看做魔鬼，人將會生活在地獄里；把學生看做天使，人就會生活在天堂中！與其把每日單調瑣碎、機械重復的工作看成負擔和煎熬，何不嘗試著視其為生命與生活的本真？玩味其中，或許我們能見到別樣風景。

劉歡的《從頭再來》不也在歌贊“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摯愛的親人。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只為那些期待眼神”嗎？其實靜心想來，我所遭遇的，無非就是一場小小的校內人事調動：小而言之，教師理應顧全大局、服從安排，珍視領導信任與期望；大而言之，聾教育在萎縮、特教學校正在“轉軌”，特校師資轉行乃大勢所趨。陶行知說，“敢探未發明的新理，是創造精神；敢入未開化的邊疆，是開辟精神。”對我而言，此番教學崗位微調遠談不上“創造”或“開辟”，卻也不可否認，新的領域里挑戰和機遇并存啊！

況且在工作中，個人也發覺：相比于聾啞學生，智障學生的智力發展水平、自理自律能力等固然無法企及前者，但后者更顯單純，你常常一句話語、一個動作或者一塊糖果就能哄他們破涕為笑，也往往不用擔心學生會跟你記仇，更不必挖空心思和學生們“斗智斗勇”；尤為重要的是，學生家長還是普遍認可和相當配合我的工作的，畢竟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他們能放心地將孩子交到我手里，也就為接下來的家校合力教育奠定了感情基礎……

“不論處在任何狀況，都要有發現光明之路的能力，有視禍為福的堅毅決心。”好吧！就從今天開始，我將正式引領這群智障孩子走進秋天、走進秋陽，走進一片用心營造的新世界。

（作者單位：山東微山縣特殊教育學校）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