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沙格同調（六）

夏茗悠

【一】

暑期還沒結束。

炎熱的夏天里，海邊是消暑的好去處。雖然上海的海水不甚澄靜，但光是踏著燙腳的細沙，躲在太陽傘下喝冰鎮汽水吃海鮮也足夠舒爽。美中不足的是，女生們總是更懶一點，全都寧愿窩在市區吹空調，以班級活動為初衷進行組織，最后多半變成男生聚會。

男生聚會也有男生聚會的便利，大家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談論女生了。在他們聊三年級學姐哪個最漂亮時，彭銳始終沒有參與，自顧自地戴著墨鏡打瞌睡，直到話題被轉移到王旗身上。

“我覺得我們班王旗比高年級那些都好看啊，你們不覺得嗎？”身邊的男生推了推彭銳。

被迫表態的彭銳只是應付著：“還行。”擰開了一瓶新飲料的瓶蓋。

“看吧。”同學得到了彭銳的支持，回過頭來繼續在小討論會中表達看法，“王旗特別開朗，感覺到哪兒都讓人心情好。”

“王旗不是我們班班花嗎？我以為她是啊。”另一個同學附和。

“非要評選班花，那肯定是王旗。”

“王旗人也好啊！上次我去便利店錢沒帶夠，王旗放棄排隊跑來幫我付上了，我跟她平時都沒說過幾句話的。”

彭銳坐在一旁喝飲料，有點意外大家對王旗評價這么高。他以前跟她接觸了幾次，感覺她不過是普通女生，還有點固執。

“我覺得王旗也就是普通女生。”趙亮說。

彭銳聽見跟自己相同的觀點，不自覺地從躺椅上坐直了。

“而且還有點鄉土氣。”趙亮接著說，“還是唐韻更漂亮一點。”

彭銳并不覺得王旗鄉土氣，但的確唐韻更漂亮。

“唐韻好看是好看，可是太高高在上了，有點不近人情，不如王旗那么可愛。”別的男生持反對意見，“唐韻總感覺滴水不漏的。”

“但是唐韻氣質好啊。”趙亮反駁，“光可愛有什么用？王旗家住島上吧？誰知到父母是漁民還是農民。這是現在，穿上校服人人都差不多，看上去一樣的青春朝氣。過幾年畢業看吧，王旗肯定不是變成倒貼拜金的心機女，就是變成斤斤計較的市井小民，出身決定人生啊。”

彭銳瞥了眼趙亮，趙亮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

陽傘下的小討論會尷尬了幾秒，大家都覺得有些話過于刻薄了，不約而同地選擇轉移話題。

彭銳把空飲料瓶塞進垃圾袋，一聲不響地走遠扔了，不想再聽下去。

看趙亮這樣輕視王旗，彭銳不得不懷疑他追求唐韻的原因。評價女生還要考量家庭出身，未免也太市儈了。

【二】

唐韻的爸爸似有改邪歸正的跡象，不再總是失蹤。但即使回到家，他也很少說話，像是例行公事，下班回家吃個飯，對著電視看一晚上，然后睡覺，第二天一早又出門上班。如此循環往復，和家人毫無溝通。

唐韻覺得父母之間的事不是她能參透的，兩個人這么多年感情篤深，也許爸爸這只是短期焦慮，說不定哪天他們突然就和好了。

媽媽看爸爸按時回家，之前的慌亂也稍事緩解。

餐桌上總是只有母女對話，她也并不覺得別扭，甚至有些想讓爸爸聽的話，會故意對唐韻說。唐韻覺得這種演戲般的情境非常讓人尷尬，每天只想快點吃完飯逃離現場。

這天，在餐桌上，唐韻手機突然響了。

是短信，屏幕亮了一下，顯示趙亮的名字。

媽媽瞥了一眼：“你該不會又是把什么快遞員的電話存成他的名字來騙我吧？”

唐韻翻了個白眼，沒理會她。

她又接著把頭湊過來：“看看他給你發了什么。”

唐韻放下筷子，看了爸爸一眼，爸爸專注于吃飯，沒什么反應。唐韻不太樂意地拿起手機，看短信，剛打開媽媽就問：“他跟你說什么？”

“約我去看畫展。”

“趕緊答應啊，多好的約會。”

“不是約會，還有其他同學一起去。”

“集體活動也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嘛。”

爸爸用筷子把一盤菜翻得亂七八糟，媽媽注意到他的不快，沒再多說什么，繼續吃飯。餐桌上又恢復鴉雀無聲。

唐韻嘆了口氣，回了短信。

藝術館展出莫奈的畫，一大早就有好多人在門口排隊。唐韻原以為畫展這種東西根本沒什么人感興趣，沒想到居然排這么長的隊，一路排到馬路邊遭受暴曬。

趙亮居然很貼心地帶了一把遮陽傘給唐韻撐著。唐韻站在傘下，撐傘的趙亮卻幾乎整個人都站在陽光下。唐韻能理解男生并不怕太陽曬，但他特地帶著陽傘，懂得女生需要防曬，挺令人驚訝。

和他一起出去尋找爸爸的時候，她也覺得驚訝，那又是不同的驚訝。好像他總能讓人刮目相看。

一起來的還有赫連，她獨撐一把傘，蹲在不遠處的地上，像個蘑菇。問她為什么蹲著，她說站著太累。唐韻對這位朋友的獨特思路也沒什么想法。

唐韻看著趙亮被曬得皮膚有點發紅，便把傘往他那邊推了推：“不用只給我撐。”

“我沒事。”男生笑笑說，“站了有一會兒了，你渴不渴？天氣這么熱，我去給你買點冷飲，你想喝什么？茶水？鹽汽水？”

待他跑遠后，地上那位蘑菇朝著他背影的方向開口：“我才不想來的，他非要我陪著，說怕你不自在。我看最不自在的是我，猝不及防就被你倆撒狗糧。”

唐韻有點不好意思，阻止她繼續胡說八道。

【三】

社區居委會在準備給王旗的服務檔案蓋章時才發現少了一份表格，再次要求王旗去把表格取來。王旗估計聯洋社區的居委會把表格拿出來過，并且忘記放進去了。眼看著就快開學，她只好再次拜托彭銳去社區幫忙尋找。好在這次，她有了彭銳的手機號。

“真是不好意思，得麻煩你幫我再跑一趟居委會，如果幫我找到，快遞就還寄到上次的地址，我開學后把快遞費給你。”

“行。”電話那頭，只回應了一個字。

王旗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了，尷尬兩秒之后說：“謝謝……那就這樣，拜拜。”

“拜拜。”這次是兩個字。

掛了電話，王旗難免有點失落，無處排解，又撥通了禾多家的電話。

禾多明顯還在睡懶覺，聽王旗轉述了全程，又停頓了幾秒才說：“我覺得回答很正常啊，否則他還能說什么？用得著在電話里和你客氣誰出快遞費嗎？那不是感覺像拜年親戚一樣了嘛。”

好像說得有道理，王旗略微接受了開導。

“你要往好的方面想想，”禾多思路更加活躍了，“說不定他是故意把表格拿出來的，就等著你再找他一次。”

“怎么可能。”太離譜。

“怎么不可能？我覺得很有可能。他把材料領回來準備寄走，轉念一想之后就沒什么理由再聯系你了，于是從中抽走一張，等著你發現后再去聯系他。”

王旗在電話里笑著：“這也太隨機了，萬一我沒發現呢？”

“萬一你一直沒發現，他再主動聯系說落下了唄。”

禾多自己好像完全相信了這套理論，但王旗還比較正常，一點也沒信以為真。

“如果他今天寄出來，快遞傍晚應該就能到，不用期待很久。說不定會回你一封信，等著吧。”禾多信誓旦旦，又被自己的幻覺惡心到，“唉，什么年代了還寫信，有點矯情。”

自己的幻想這么矯情，最后還把責任推給別人了，果然沒睡醒。

王旗掛斷電話后有點哭笑不得。

還讓人覺得有點驚喜的是，原本沒指望這么神速，卻在下午傍晚時真的收到了快遞。

王旗在倉庫里幫爸爸打掃衛生，一身的汗水和塵土，聽見手機響連看都沒看就喘著氣接起來。

“文件到了，出門拿一下吧。”

王旗放下手機跑下樓，看見的卻不是快遞送貨員，而是彭銳。

男生拿著檔案袋站在金黃的夕陽下，全身被鍍了蜜糖色，影子被拖得長長的，看見王旗之后，忍不住笑起來，朝她揮了揮手。

王旗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轉身回樓上換個衣服。

遲疑了一會兒，她還是傻笑著往前走去：“不是說好用快遞嗎？怎么還送過來？”

“正好我外公想和外婆來島上玩，現在全家都一起來了，我就順便帶過來。不過，你家真有點難找。”

王旗接過檔案袋，看了看里面的表格：“沒錯，就是缺這張，是在聯洋找到的嗎？”

“去聯洋找了半天，最后還是去學校找到的，一開始就漏發給你了。要不是在聯洋耽誤了時間，怎么會拖到這時候才送到。”

王旗有點感動：“沒想到給你添這么大麻煩。”

“我也有收獲啊，”男生瞥她一眼，未開口又憋不住笑，“第一次見你這樣。”

王旗穿著小碎花的睡衣，為了方便干活，梳了個哪吒發型，勞累之下變得更糟，灰頭土臉的，像個村姑。

彭銳倒不覺得她難看，反而感到新鮮有趣。

對方總盯著自己，王旗更加不自在，沒話找話道：“不過萬一你來了我不在家，你不就白跑一趟了嗎？”

“可以放在你家信箱里。”

“哦，也對。不過，其實你可以先打個電話通知我。”

“通知了怎么能見到這樣的你。”

男生又把話題繞回來了，王旗覺得自己好失敗。

“那你們來這邊玩幾天？”

“就度個周末，后天回去。”

“打算去玩些什么？”

“打打高爾夫吧。今天過來都這么晚了，應該會先找個地方吃東西。”

王旗一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突然來了精神，化身導游：“你們今天晚上可以去吃農家菜哦，都是現摘的。我知道一家店很好，當地人才知道的，我把地址發給你。”

“好啊。”彭銳笑著點頭。

“白天還可以去濕地公園……”

王旗越說越開心，滔滔不絕，聊到路燈都亮起來。

彭銳不太鼓勵她說，卻也不打斷，帶著點溫柔的目光望著她，讓她都忘了他還得趕回去和家人會合，像醉酒般興奮，臉頰泛著紅，瞳孔里閃著亮光。

【四】

這個周末王旗沒再見到彭銳，但是知道他和自己距離不遠，心里就莫名地踏實。

媽媽騰出時間把妹妹送去了外婆家。她收拾妹妹的東西的時候，王旗就帶著妹妹一起玩。妹妹并沒有因為分離而憂郁，倒是因為要跟王旗一起去外婆家，從早上起來就一直蹦蹦跳跳的。她一點也不懂分離的意義，王旗看她越開心，心里越不是滋味

王旗不知道媽媽送妹妹去外婆家要待多久，原本抱了一線幻想，媽媽是突然提出來的，應該不會讓妹妹去待太久。可是，看到媽媽收拾好的兩個大行李箱的時候，幻想幾乎要破滅了。

妹妹本來也沒有什么東西，兩個行李箱估計把家里她所有的東西都帶上了。

“媽，你打算讓她要去外婆家住多久啊？”

媽媽看了看妹妹，雙腿壓在行李箱上把拉鏈拉好，臨走時才開口：“準備給妹妹在那邊幼兒園辦入學，暫時不會回來了。”

王旗和媽媽一起送妹妹去了外婆家，回來的一路王旗都悶悶不樂。她靠在車窗上編輯短信，把通訊錄翻了一遍又一遍，一開始就想給彭銳發短信，最后還是決定發給彭銳。

“她在外婆家有人照顧未必不是好事，你想她了就去外婆家看她好了，又不算遠。”男生這次短信回得挺快，挺長。

“可是我想一直跟妹妹在一起，而不是像親戚一樣偶爾才去看一次。她很乖的，比同齡小朋友乖多了。她早產三個月，生下來好小好小，但是她不服輸，很努力吃飯，長得特別快。”

男生不理解了，怎么吃飯多還算優點。他還沒想好怎么回復，下一條又接著發過來。

“但她又很懂事，別看她貪吃，吃到好東西還舍不得自己吃光。有一次，她從托兒所帶了一顆糖回來給我，說特別好吃。她雖然舔過一口，但發現好吃之后就用糖紙重新包好帶回來給我，真是傻。”

男生還是找不出回復的話，這時卻是因為有點被觸動。

以前他總覺得王旗就是個男人婆，平時總是和男生們打成一片，游戲、籃球樣樣行，沒有一點性別意識，好像過于大大咧咧了，有時又特別兇、特別倔，反正不是彭銳喜歡的類型。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并不了解王旗。

他從包里拿出上次寄檔案后王旗寄給他的“感謝信”看了起來。原本只是順手幫個忙，沒想到被這么認真地感謝，他有點不知所措，一直沒有回信，感覺無從下手。甚至在王旗問起時，他謊稱沒收到，裝作是快遞被寄丟了。

這些事只讓他感到有點對不起唐韻，明明許諾過遠離王旗。可是，這時候，唐韻在想什么呢？

整個暑假，唐韻都沒有和自己聯系過。

【五】

暑假的尾聲似乎大家都有點對賦閑厭倦了，如果不是尚有趕作業的壓力，幾乎所有人都盼著開學。開學當天的氣氛，就反而變得有點像春節。

李禾多沒有立刻融入這種其樂融融的歡慶氣氛，主要是因為她并沒有什么人緣，除了王旗和夏秋兩個閨密，就沒人會主動想起她，可兩個閨密卻并不是只有她這個朋友。

她安靜地坐在自己座位上觀察周圍同學的變化，有誰個子長高了，有誰發型變了……不過，更關心的是誰和誰的關系發生了變化。誰和誰在一起了？誰和誰分手了？禾多可以通過自己敏銳的八卦觸覺感應到，兩個月不見，世界和從前不一樣。

變化最大的，應該是唐韻和趙亮。

以前唐韻從來不理會趙亮的，但是當他背著書包一進教室，就從包里拿出一個袋子遞給唐韻：“你的外套，那天你走得急，落在出租車上了。”

一句話就讓禾多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豎起耳朵去聽唐韻的回答。

女生把袋子放進自己抽屜：“謝謝。”原以為這樣應該算結束了。

沒想到她卻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禮盒遞出去：“這是我媽做的餅干，她讓我帶給你嘗嘗。”

不僅關系親近不少，而且已經到達家長都認同的地步了？

禾多驚訝，這進展飚得超速有點嚴重啊。這下她可顧不上別的，一路沖到夏秋身邊，打斷她和尹銘翔的聊天，把她拉到一邊耳語：“看唐韻和趙亮！”

夏秋往那方向望去，兩個人正在有說有笑地聊天，聽不見在聊什么。

“他們倆怎么會突然這么要好？”

“可不止是‘要好這么簡單。你猜我剛剛聽到什么？”

禾多故意賣關子，直到夏秋開口追問，她才透露秘密：“他們暑假單獨出去玩過，連雙方父母都見過了。”

傳言總是會帶點個人猜測，把實際情況稍做改變。

“他們倆能有什么共同話題？”夏秋不信。

“是真的。你看到趙亮手里那盒子沒有？”

夏秋重新往那邊望去，卻差點正對上唐韻的目光。

禾多馬上阻止：“哎呀，你別盯著。”夏秋只好假裝看別處的風景，兩個人像特工一樣秘密商討。

禾多繼續道：“那是唐韻的媽媽專門給趙亮做的。”

“我倒是聽說過趙亮喜歡唐韻，但唐韻不睬他。我也覺得沒什么可理睬的，他們根本就像兩個世界的人。不過唐韻嘛，做人總是周全，出于禮貌簡單回應他也不怎么奇怪。”

“我不覺得僅僅是禮貌。聽語氣覺得他們都已經交往了。”

“你哦，太八卦了。就算他們手拉手走進教室，我也不認為他們會交往，太不搭了，趙亮怎么可能配得上唐韻。你別那么離譜。”

“怎么配不上？我覺得很登對啊。”禾多的語氣理所當然，“一個官二代，一個富二代，般配得不得了。”

夏秋無奈地笑笑，智商、情商、長相、人品，沒有一樣，趙亮能比得上唐韻，富二代、官二代這種貼標簽的方式也太簡單粗暴了。

然而，此時夏秋還不知道，有兩個她認為更加分屬兩個世界的人成了朋友。

【六】

王旗從窗口轉身去餐臺盛湯時，湯勺正在彭銳手里。兩人簡單打了個招呼，男生順勢也替她盛了一碗放在餐盤上，但因為盛得太滿，走一步灑出來一點。

王旗換成一只手端著餐盤，一只手端著湯碗，但顧了左邊顧不上右邊，湯灑出來更多了。彭銳只好幫她端走湯碗，并順便替她拿了筷子。兩個人自然而然就坐在一起吃飯。

等禾多離開打飯窗口四下搜尋王旗時，看到這幅情景，立刻無比識趣地把夏秋也拉到遠處去了。

“哎，你鬧什么呀，”夏秋知道原委后直搖頭，“他們倆沒戲的——唐韻那么討厭王旗，彭銳那么喜歡唐韻。”

禾多才不理她唱反調。

“王旗后來有沒有跟你講，她跟彭銳的事情啊？”

“沒有，我們釣魚之后就聯系過一次，她說妹妹被送到外婆家了。”夏秋邊吃炸雞排邊說。

禾多想起那天親眼目睹王旗妹妹發生的意外，心有余悸，便說：“這樣應該比待在家里安全多了。你是不是告訴唐韻那天的事情啦？”

“當然沒有！怎么說啊？又不確定。”

“看他們家把妹妹送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覺得就是碰巧。妹妹去了外婆家，王旗可難過了，她跟妹妹關系特別好。”

“我覺得不是碰巧，她媽說不定知道。”

禾多和夏秋談起王旗妹妹的事情，就把那邊的王旗和彭銳暫時忽略了。

【七】

唐韻、赫連以及跟班姑娘們在教工食堂吃到一半，赫連聽鄰桌的趙亮說大食堂今天提供炸雞排和酸梅汁，非要鬧著扔下碗筷去大食堂吃。唐韻被她吵得頭疼，只好陪她去加餐。幾個跟班姑娘紛紛表示還是更愛在教工食堂吹空調。

巧得很，食堂里這么多人，唐韻從側門一進食堂就看見王旗和彭銳對坐著，眉毛當下擰在了一起。赫連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立刻意識到大事不妙，雞排也不敢吃了，拽著唐韻往門外退：“感覺大餐廳好熱啊，我們還是回去吧。”

“不，”唐韻恢復淡定的微笑，“今天偏要在這里，我倒想看看有多熱。”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盯著王旗和彭銳沒有離開。

赫連有點眩暈感，恐怕不是因為中暑。

王旗和彭銳有說有笑，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騰起的殺氣。

窗口前已經沒什么人在排隊了，唐韻很快買好飯菜，徑直走向王旗和彭銳。赫連見她的架勢分明是提槍上戰場，還想作最后一番勸阻。

“那邊人太多了，我們去另一邊吧。”赫連支著端餐盤的手肘擋在唐韻前面，想把她往另一個方向擠走，顯然不會成功。

唐韻沒理會赫連，繞過她迅速走過去，坐在與王旗和彭銳隔了一條過道的鄰桌。赫連嘆了口氣，只好跟過去。不過，她沒敢坐在唐韻對面，而是坐在斜前方，她怕待會兒兩人打起來，菜啊湯啊潑得到處都是。

這種時候，當然是離得遠一點不容易被誤傷了。

可偏偏還有人想離得更近一點。

禾多無意中往王旗那邊瞥了一眼，當即驚呆了：“天啊，唐韻怎么來大餐廳了？”

夏秋應聲往那邊望去：“感覺她們又要吵架。”

“我們坐過去一點吧。”禾多提議道。

“你瘋了嗎？”

“哎，你怎么來了？”彭銳看唐韻坐在旁邊，竟然渾然不覺危險，招呼她，“干嗎坐那么遠？過來一起啊。”

“不用了，我怕有人不方便。”唐韻語氣冷淡。

彭銳知道她生氣了。

王旗不動聲色，像完全沒看見唐韻似的，繼續吃飯，只是也不再說話。

短暫的一陣安靜，各有心事的三個人默默吃飯。

赫連知道唐韻不會這么善罷甘休的，剛起了這個念頭，果然自己就被首當其沖拉到了戰場上。

“赫連，你以前朋友的人品，你應該很了解吧？像那種兩面三刀的人，當然有多遠躲多遠。誰知道她什么時候害你，什么時候嫉妒你，什么時候利用你。裝得楚楚可憐，擋不住人心是黑的。”

唐韻聲音很大，坐在幾排之外的禾多和夏秋都聽得清清楚楚，更別說王旗和彭銳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赫連以前親密如今疏遠的朋友，除了王旗沒有第二個。

王旗可懶得學她指桑罵槐，把筷子輕輕一放，直接轉過頭去：“你什么意思？找碴嗎？”

“我找碴？”唐韻也放下筷子，“你坐在我朋友對面裝作人畜無害，校內校外腳踩幾條船，我提醒朋友兩句，怎么就叫找碴了？”

“謝謝你看得起，不是你提醒，我都不知道自己本事那么大。”

彭銳知道總有血雨腥風，但發自內心地不希望她們吵起來。他自己夾在中間也一方面歉疚，一方面尷尬。

“我吃完了。”彭銳對王旗說，“你吃完也趕緊走吧。”

“不走。”王旗反瞪了他一眼，倔勁上來了，沖唐韻把音量拔得更高，“你倒是說說，我假裝什么踩什么了？”

男生腦袋一下子懵了，內心不禁哀嘆，這下要吵個沒完了。

誰知唐韻不按套路出牌，第一下就扔出核武器：“王旗，你校外有男友吧？叫許澤晗……還是許澤晗呢？”

王旗愣了一秒，臉色陡變，馬上轉頭盯著赫連。

真是躺著中槍。

赫連叫苦不迭，瘋狂擺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根本不記得叫什么名字！”

許澤晗是王旗的心理創傷，王旗不愿意提，更不愿跟唐韻當著彭銳的面來回為了他吵架。她馬上端著餐盤站起來，扔下一句：“他的名字不是你可以提的。”就離開了。

已經做好心理建設，準備迎接暴風驟雨的彭銳陷入迷茫，這變化太快了，更何況信息量太大，他也沒弄懂什么意思。而那廂，唐韻見王旗走了也無意久留，什么也沒吃就端著餐盤離開了，離開前還不忘瞪彭銳一眼。

于是，彭銳知道唐韻的怒氣主要是沖著自己來的了。他和為了雞排留下來的赫連對視一眼，同病相憐。

“王旗什么時候校外有個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夏秋一頭霧水地扭頭問禾多。

禾多看起來有點心煩意亂，過了半晌才語無倫次地開口：“都怪我。但我也沒辦法，我跟唐韻提到許澤晗的時候王旗還沒……唉，可我也沒說過名字啊。”

“你在說什么？許澤晗是個什么人？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

“王旗那個青梅竹馬啊。”

“噢……你不說我都忘了。可是，我都不記得他的名字。”

“會不會赫連……”

“得了吧。”夏秋果斷地否定，“赫連可能連你的名字都不記得。”

禾多百思不得其解，想想還是沒法把責任推卸給別人。王旗好不容易才從許澤晗的陰影里走出來，有了喜歡的人，現在又鬧出這種誤會，結果不會太好。禾多多少有些愧疚。

“不行，我得去向彭銳解釋清楚。”

夏秋本來就不太想看見王旗和彭銳這種組合，不置可否，并且她深表懷疑，彭銳有沒有聽懂唐韻的話。

下期預告：

兩個忽然見識到對方在校外另一面的人，像開啟了潘多拉盒子的另一個機關。唐韻的心結遲遲不能解開，王旗倒是越挫越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