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永圖：以直言和智慧推動中國加入世貿(mào)組織

2001年12月11日，我國正式加入世界貿(mào)易組織（WTO），成為其第143個成員，這是2001年底最轟動的消息。伴隨著中國成功入世，龍永圖的名字在神州大地上開始家喻戶曉。這位中國入世的第四任首席談判代表幸運地成為中國入世的見證人，為中國推開了世貿(mào)組織的大門……

參與談判緣于一次“客串”翻譯

龍永圖是湖南長沙人，生于1943年，從小在貴陽長大。1965年從貴州大學英美文學專業(yè)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外貿(mào)部工作。

龍永圖參與到入世談判緣于偶然一次英文翻譯的“客串”。

1991年，龍永圖主管聯(lián)合國開發(fā)署對中國的援助。當時聯(lián)合國開發(fā)署的署長訪問中國，他是得克薩斯州人，口音很重，這位署長連見了幾位中國高層領導，都因為在場翻譯聽不懂他的英文，搞得亂七八糟。

當時，聯(lián)合國開發(fā)署駐中國代表非常著急，因為最后一個最重要的會見者是李嵐清，主管整個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

情急之下，這位聯(lián)合國駐中國的代表找到了龍永圖?！八刑焱砩险埼页燥?，說有一件事情想麻煩你一下，翻譯聽不懂我們署長的口音，或者聽得一知半解，明天與李嵐清先生的會見至關重要，你能不能委屈一下？來給我們當一次翻譯？”龍永圖回憶當時的情形。

龍永圖爽快地答應了這個請求，并且由于他的翻譯使得會談進行得非常順利。

之后與李嵐清那次簡短的對話，龍永圖歷歷在目，也就是這幾句話，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會談后，李嵐清沒有多說話，只問了一句：“你英文很好，我怎么不認識你？”

龍永圖回答說：“我在聯(lián)合國工作過，剛回來。”

沒過多長時間，上級通知龍永圖到黨校學習，也有消息傳出，他的工作要變動，可能要參加中國的復關談判。從黨校出來，龍永圖即被任命為當時外交貿(mào)易部國際司司長，1992年1月份就開始參加談判。

艱難入世路

從復關到入世，中國整整走了15年。龍永圖親歷談判十載，期間有近5年時間任首席談判代表，一路上甘苦自知?！盀槭怪袊尤胧蕾Q(mào)，我去世貿(mào)組織總部不下50次。按照航空公司的優(yōu)惠計算，我們從航空公司拿到的免費機票足以讓我們飛到月球！如今長征似的旅行終于看到了隧道盡頭的亮光，希望這是我最后一次為中國入世談判飛往日內(nèi)瓦這個美麗的湖濱城市?！边@是2001年9月初入世談判曙光初現(xiàn)時，龍永圖動身前往日內(nèi)瓦之前一番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

10年里，有過困惑，有過艱辛，有過悲痛，有過輾轉(zhuǎn)反側，有過驚心動魄，當然，也有過歡笑和淚水。

龍永圖曾經(jīng)感嘆，實際上從復關到入世的漫漫15年里，最初有6年時間只是在討論一個問題：中國到底是不是要搞市場經(jīng)濟？當時我們的解釋是：我們是市場調(diào)節(jié)和計劃調(diào)節(jié)相結合的經(jīng)濟體制。外國人無法理解這個解釋，說這是完不成的任務，講不清楚。直到小平南方談話提出“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也可以搞市場經(jīng)濟體制”，我們才可以大聲地在談判桌上說：“中國搞的是市場經(jīng)濟！

這是談判能夠進行下去的一個突破口，“當時談判會場全場鼓掌，好像那些對手比我們還開心，他們覺得等了這么多年，終于把中國的市場經(jīng)濟給“逼”出來了?！?/p>

朱镕基決斷中美談判

在龍永圖的記憶里，談判過程中磕磕絆絆不計其數(shù)，但中美之間的較量無疑最是艱難。

龍永圖自稱是一個比較心平氣和的人，在談判中很少露出不冷靜。在他的記憶中，有一次令他怒不可遏。那是在他的辦公室里與美國人談肉類進口問題，美國人傲慢地說，美國的肉很好，不用你們檢疫，你們中國的肉在我們美國只能做狗食。當時，龍永圖覺得受到莫大的侮辱，拍案而起：“請你出去，我需要冷靜一下。你必須道歉，否則我們沒法談下去?！?/p>

1999年11月14日下午，中美談判基本上破裂了，且雙方都傷了感情。那天晚上，中方談判代表團規(guī)定，誰也不許主動給美方打電話，因為在這種時候“不能示弱”。但是晚上11點多，朱镕基突然打電話來，詢問美國代表團聯(lián)系上了沒有。根據(jù)朱镕基的指示，龍永圖開始到處打電話，最后才從美國駐華代辦麥克海那里找到負責美方工作級談判的卡西迪。接到電話的卡西迪竟意外地要求，15日凌晨雙方一個小班子再談一次?！傲璩俊奔由嫌质恰靶“嘧印保堄缊D下意識地感到，美方要有真正的動作了。

11月15日，中美談判最后一天的凌晨4點，龍永圖與卡西迪各帶幾個人開始了“工作會談”。一開始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要的信號，由美國談判代表團提議，把這些年達成的幾百頁協(xié)議逐一地校對，嚴謹?shù)絽f(xié)議的每一個標點。

龍永圖此時意識到，美方真的有簽署協(xié)議的愿望，而不是僅僅口頭上說說，雖然13日見到朱镕基的時候巴爾舍夫斯基向朱镕基明確表示過，或者頭一天在談判時仍很強硬，甚至言稱他們預訂了15日上午10點鐘的飛機返回美國。

“應該給最高決策層傳遞這一重要的信息”，龍永圖設想了所有的后果之后，給朱镕基辦公室打了兩次電話。

朱镕基問龍永圖：你談判這么多年，你給我一個判斷，美國到底愿不愿意簽？龍永圖說，根據(jù)我多年和美國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他們是想簽的。朱镕基接著問：你有什么證明？龍永圖說，他們已經(jīng)開始跟我校對文本了，校對文本說明他們準備簽了。朱镕基決斷地說：好，我相信你的判斷，你一定要和美國人談成，不要讓美國人跑了。

談判繼續(xù)進行。在最后關頭，中美只剩7個問題無法達成共識。朱镕基當機立斷，對中國代表團的代表們說，“我跟他們談?！?/p>

朱镕基在談判桌上著實讓大家捏了一把汗。討論前3個問題時，他都表示同意。龍永圖急了，不斷給總理遞條子，沒想到朱镕基沉著臉說：“龍永圖，你不要再遞條子了。”

當討論第四個問題時，大家總算舒了口氣———朱镕基說：“后面4個問題你們讓步吧，如果你們讓步我們就簽字?！敝扉F基以退為進、誘敵深入的策略果然奏效，美方終于同意了中方的意見。

龍永圖說：“事實證明，后面4個堅持沒有放棄的問題，正是我們最重要的底線，這就是對優(yōu)先次序的判斷?！?/p>

最傷心的談判

與美國談判是龍永圖10年談判生涯中最艱難的經(jīng)歷之一，但卻不是最傷心的一次。

1999年11月15日中美達成協(xié)議后，全國一片歡呼，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與歐盟簽約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沒想到歐盟在電信和保險方面提出了比美國更苛刻的要求。歐盟表示，我們有自己的特殊利益，你們不能按美國的菜單原封不動地讓我們吃美國的剩飯。

2000年初，龍永圖跟歐盟的大使談判，這個大使是一個有名的中國通，但是他也非常地自傲。當時中美已經(jīng)達成了協(xié)議，中歐協(xié)議已經(jīng)接近到尾聲，只剩下很小的幾個問題。歐盟的大使艱龍永圖談判的時候，突然采取一種非常強硬的手段，說如果中國不能答應某個問題，歐盟就不可能支持中國加入世界貿(mào)易組織。

歐盟的這個大使跟龍永圖談話以后，龍永圖當時一夜沒睡著覺，第二天他又要去經(jīng)貿(mào)大學給學生做一個報告，很早就答應的事情。可他血壓一下子升高許多，當他向同學們表示道歉的時候，說他不能夠按時做報告了，他還講起頭天的事情，入世在即，誰想到最后要被歐盟扼住脖子，功虧一匱，他那次流淚了。

后來在日內(nèi)瓦談判。談判文件500多頁，到最后通過的時候是一段一段地過，而且在每討論一段的時候，主席都要問：還有人不同意嗎？有沒有不同意見？只要有一個人有不同意見，就又要重來！

當最后那一大錘子敲下來的時候，龍永圖感覺自己解脫了，總算了結了這個事情！

這是2001年9月17日，中國全面結束15年的談判。

愿意一輩子宣傳改革開放

回首入世走過的這十多年，龍永圖說：“有些人覺得當年入世開放好像吃了虧，這完全是種誤解。開放不是為別人而開放，是為我們國家自己的利益而開放。認為開放是單方面的讓步是不對的，開放不是讓步，是一種進步，我們國家的基本國策就是改革開放，越開放這個國家就越安全，越開放就越發(fā)展，這是我們一貫堅持的觀念?！?/p>

2003年初，龍永圖辭去了外經(jīng)貿(mào)部副部長的職務，出任非官方國際組織———博鰲亞洲論壇的秘書長，致力于讓博鰲論壇成為最活躍的國際經(jīng)濟論壇，成為全球研究亞洲問題最權威的智囊機構和高層次的對話平臺。2003年底，龍永圖被評為央視2003年度經(jīng)濟人物。

2010年4月，龍永圖卸去了博鰲亞洲論壇理事、秘書長一職，但在他的觀念里，沒有“退休”一詞。他說：“我是愿意一輩子宣傳改革開放，以及共贏理念的一個人，談判中是這樣，博鰲亞洲論壇也一直如此，以后我更希望它們一直擴展開去，深入人心?！?/p>

（摘自《經(jīng)濟觀察報》《北京青年報》《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