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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

2016-05-30 10:48:04言子
滇池 2016年1期

言子

金沙江從西藏云南一路流下來,過四川安邊,流向有了改變,彎彎曲曲偏向東北,至宜賓合江門與岷江匯合,又開始向東流淌,這便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長江。宜賓境內的金沙江,像一條蠕動的蚯蚓,慢慢爬行著向東向北。

很早以前的金沙江,從安邊下來,一路過豆壩、普安、柏溪,在趙場的一塊鄉村碼頭上,望見一個小姑娘站在高岸上,癡癡地看著她遠去。金沙江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誰,但她明白那是江岸上一個普通農家的子女。

小姑娘長到十歲,開始用眼睛看待這個世界,她坐在土墻瓦房前的一棵李子樹下,不知道江水是從哪里來的?也不知道江水流到哪里去?問母親,母親說江水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不關我們的事,你管那些做啥子!父親說江水是從天邊的雪山上流下來的,流向大海。父親還說,大地上所有江河都要流向大海。再問他雪山在哪里?大海在哪里?有多遠?父親嘆息著,說自己也搞不清楚,聽人說的。后來在課堂上,老師講到長江,她終于知道屋門口這條

江水是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那些陌生的地名,對她來說,是個模糊的概念。就像聽別人說一個未謀面的人,知道他的名字,卻不知道這個人的長相。只有門口這段江,不是模糊的,日日看著她流淌,日日看著車輛行人從渡口來來去去,一切都是熟悉的。

小姑娘家的房子,單門獨戶坐落江岸的半坡上,一條曲折的石板路,斜豎著從她家的房下延伸到趙場鎮。這條趙場地界內的石板路,是從馬鳴溪渡口繞著山坡上來的。小姑娘經常看見渡河的人走這條路去渡口,再從渡口走這條路回家。走在石板路上的人,他們的家散落趙場的鄉野。馬鳴溪渡口下游,有個叫鍋巴溪的是個碼頭,安邊開往宜賓的客輪,每天早上下來,在馬鳴溪停靠一分鐘,在鍋巴溪停靠一分鐘,載滿船上人下宜賓。曾經,有只小木船停泊鍋巴溪岸邊,隔小姑娘家不遠處一戶人家的,有人過河,喊一聲,竹林掩映的房子里走出一個小伙子,下河壩,解開纜繩,劃著小船把人渡過來渡過去。這個冷清的渡口,遠遠比不上馬鳴溪渡口,那是“官渡”,這個是“民間”的。小船從岸邊消失后,再也沒有人從鍋巴溪過河,大家來這里,都是坐客輪下宜賓。小姑娘的家,在兩個渡口之間。

天上的色彩,霞光最好看。小姑娘出現在田間地頭,霞光也出現在天邊。小姑娘早上被母親喊醒,背著牛草背篼沿著斜斜的石板路上到坡坳時,霞光出現在遠處的七星巖上空,東一抹西一塊晃眼。小姑娘坐在田埂上,忘了割草,癡癡地看著天邊的霞光。哦,那是天空在做夢,天空還沒有從夢中醒來。想想昨晚像天空一樣做過夢沒有?一夜無夢。有夢的夜晚,做的夢也沒有天空的夢絢麗。

金沙江也在做夢,江水從黑夜流過來,蕩漾著色彩。天空把夢投進江水,江水帶著天空的夢,去遙遠的地方。

霞光把天邊染成一張大花臉,讓割草的小姑娘生出許多向往。

落在樹梢秧苗菜園里的霞光,是天空把夜晚的夢投進了山野。太陽升起來,天空結束了做夢。小姑娘也結束了她短暫的向往,從朝陽里站起,背起牛草背篼,到處找青草。

早上,母親總是把她叫醒,她背著牛草背篼,拿著鐮刀,在有霞光沒霞光的丘陵找青草,一直到太陽升起兩三竿高,她才回家吃飯,才背起書包去上學。

只有落雨天例外。

小姑娘懶惰時,特別喜歡落雨天,最好是早上落雨,落到她該上學時,雨就不落了,這樣她就可以睡個懶覺,可以像天空一樣,在早上做著絢爛的夢。落雨天,天空把夢給了懶惰的小姑娘,讓她在雨聲中去一些陌生的沒有去過的地方,讓她像一波披著色彩的江水一樣,自由流淌。這樣的早晨,小姑娘起得很晚,她在床上聽風聲雨聲。她聽見風從房子后邊的竹林上走過,爬過那片青瓦,落在敞壩邊的李子樹上,停留一會兒,離開李子樹向著坎下的幾塊苞谷地走去。風撫摸著一株又一株嫩綠的苞谷苗,慢慢地到了懸崖邊。懸崖上的絲茅草,看見風,笑了。風不搭理多情的絲茅草,飄飛著擁抱了江水,與江上的雨滴纏綿著,飄向遠方。

雨沒有風輕浮。

每一滴雨都鐘情于它喜愛的地方。

小姑娘聽見竹林上的雨,始終落在竹林上。聲音輕柔、酥軟,像小兔子吃青草一樣。雨滴洗過竹葉,太陽出來,竹林像穿上一件新衣裳,一件翠色的簇新的衣裳,在江岸上靜靜地曬太陽。雨落在青瓦上的聲音,清脆、響亮,彈琴一樣。瓦是一張琴,雨是天空的纖纖素手。天籟般的琴聲,匯集后順著瓦溝流向屋檐,落在檐坎的青石沿上。那是另一種琴聲,類似于風琴。雨落在李子樹上,聲音比落在竹林青瓦上都要柔弱,幾乎聽不到雨聲,只看見樹上的雨滴,從樹葉浸到樹干樹枝,樹身上流淌著雨水,像是李子樹沐浴時冒出的汗。

雨落在江上,又大不同了。

懶惰的小姑娘已經起床,端著飯碗站在屋檐下吃早飯。

屋檐水長流。

小姑娘找了頂斗笠,跑進雨霧,站在李子樹下,看江上的雨滴。

母親從坡上掐了把蔬菜回來,斗笠邊沿滴著雨水。

母親罵道:“發神經啊,雨兮兮的,站在外面發啥子神經!回來燒火!”

小姑娘不理睬母親,站在樹下看江上的雨水。

江在低處,隔著高高的山崖。江在低處,聽不見雨落進江水的聲音。小姑娘知道,一江水都在沸騰,大大小小的雨珠在江上亂彈,濺起水花。馬鳴溪渡口,依然有車輛行人在渡河。下宜賓的,從坡上的石板路下來,慢慢下到河壩,稀稀拉拉幾個,沒有往天多。雨聲中,小姑娘聽見安邊下來的客輪拉響汽笛,告訴等船的她來了!兩三聲汽笛響過,船還在煙雨里。要是晴天,聽到汽笛,就能看到船身。船快到馬鳴溪時,有了輪廓,在渡口停靠后,鳴著汽笛開下來。鍋巴溪等候的人,已經動身,夾背籮篼都放在肩上了,只等著上船。

母親在灶房嘶喊:背時鬼,回來燒火!

母親做飯,她在家,燒火的事情她躲不過的。

小姑娘沒有馬上去灶房,站在雨中,看河灘上的人上了船,看船調轉船頭,鳴響汽笛,向著煙雨朦朧的下游開去,才回灶房。

剛進屋檐,母親又嘶喊開了:回來燒火捱刀的!看啥子還沒有看夠嗎?一個早上就把肚子看飽了嗎?

母親喜歡聲嘶力竭叫罵,鄉下人的習慣,好好一句話,都是高嗓門喊出,說悄悄話,她們才放低聲音,耳語著東家長西家短的。小姑娘不像她們那樣說話,輕聲細氣的。高聲大氣嘶喊,很恥辱!小姑娘常常牢記不要像母親那樣嘶喊。

割草是小姑娘這個年齡的娃兒每天要做的事情,男女娃兒放了學,背起牛草背篼滿坡轉悠。生產隊的牛草任務都是每家娃兒完成。下午割的草,夜晚倒進敞壩扯露水,可以增加草的重量,也保持了草的新鮮。為了增加重量,不好割草時,草根上有意帶些泥塊,背到牛棚過秤,被喂牛的發現,勒令把泥巴弄干凈,重新過秤。很多時候還是能混過去,喂牛的忙著把事情做完好回家,沒有那么多閑心檢查過了秤的牛草。

割草是件體力活,但在鄉下,這種活路算是輕松的;在鄉下,這種活路也是自由自在的。幾個娃兒相約起,背個牛草背篼到處跑,就是跑到天邊,只要晚上回家背篼里的草是滿的,大人也不會管。小姑娘與幾個年齡差不多的牛草娃兒,把遠遠近近的山坡都跑完了,他們有時也跑下河谷跑到對岸去。

下河谷去對岸,并不是為了割草,為了好玩。

河谷里不是河沙就是光溜溜的石頭,草長在懸崖上,看得到夠不著。小姑娘家的這段河岸,從柏溪到宜賓,是呲牙咧嘴的峭壁,河岸上沒有路,馬鳴溪和鍋巴溪的兩條路,開出來的,到半山腰,也要走好一陣。懸崖上的野草,沒人敢去割,誰也不敢為了一把草爬上懸崖冒險。牛草娃兒們和小姑娘一樣,年年看著野草在懸崖上生生死死。站在鍋巴溪光溜溜的石灘上,小姑娘與牛草娃兒們,看江上的船只來來去去。安邊開往宜賓的客輪,每天只有一班,江上跑的,都是木船。下水船,飄得快,看著從上邊的江灣拐出來,眨眼就到了眼前,又眨眼,已經在下游,拐進了彎道。船夫是快活的,他們站在船上,任船漂流,玉樹臨風的視角。也有在船尾站成兩排,喊著號子劃槳的時候,船和人,箭一樣從小姑娘眼前飛過。上水船,沒有這般輕松,船夫看上去也不快活。船上雖然掛著白帆,慢悠悠的。帆船出現在下邊的江灣,半天都到不了鍋巴溪。對岸的幾個纖夫,背負纜繩,臉幾乎觸到河岸。慢悠悠的帆船,像岸上的纖夫一樣沉默。小姑娘坐在河灘,聽著拍岸的江水,看著帆船慢悠悠走到眼前,慢悠悠消逝,起身離開河岸,沿著坡腳的石板路,沿著挨石板路的溪水,去坡上割草。

這條溪水從山坳的水田流下來,流進金沙江,叫馬鳴溪。

小姑娘不知道上上下下的船只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一年四季在江上忙活些啥?宜賓合江門,是個大碼頭,停泊的都是大鐵船,沒有木船。柏溪沒有鐵船停泊,也沒有木船停泊,來來往往的

木船,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霞光燦爛的日子,船只在染著顏色的江面移動,長河上,飄著人類的足跡;煙雨朦朧的季節,白帆從長河上隱隱約約流逝,像飛鳴的鳥遠去。小姑娘喜歡有霞光有煙雨的河流,船只出現在這樣的景色里,給她許多朦朧的向往。

對岸是另一個世界。

對岸立著不少樓房,大煙囪冒著白煙。對岸有城市人也有鄉下人。對岸有公路鐵路有汽車火車。對岸有電燈。夜幕,對岸公路上樓房里的燈光像天空的星星一樣密集。

對岸的鄉下人不種莊稼,他們在平整的土地上種不同的蔬菜,也種甘蔗,成片成片的種。收割季節,隔著河流,能聞到甘蔗的甜味,淡淡的。

對岸是寬闊的河谷,從柏溪到宜賓,對岸都是寬闊、平整的河谷。河谷盡頭,是懸崖是高坡。是另一個不同于對岸河谷的世界。

對岸這邊的小姑娘,與幾個牛草娃兒聞到空氣里的甘蔗味,知道在收割甘蔗了,他們背起牛草背篼,從半坡下到馬鳴溪渡口,坐大鐵船去對岸。

這個“官渡”,渡東西兩岸的車輛,順便渡行人。不收過河費。

船靠岸,過河人搶在前面上船,停在公路上的卡車,再一輛一輛慢慢地開上船。渡船能裝下四輛大卡車,兩排,每排兩輛。過河人,站在前邊或是后面。渡船每天忙著,兩岸的卡車,排著隊等著過河。就像江上跑的船只一樣,小姑娘也不知道這些大汽車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聽大人說,從渡口往丘陵深處延伸的這條公路,通往高縣。高縣究竟有多遠?小姑娘不清楚。割草時,她沿著這條公路到過上邊的轎子寺,一條溪水順著公路蜿蜒。溪水從哪里流下來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只曉得這條叫馬鳴溪的溪水流到渡口進了金沙江,這個渡口就叫馬鳴溪渡口。這個地方江面寬闊,東岸兩山間有寬敞的缺口,缺口里一條溪,一條公路。西岸是地勢平坦的河谷,登岸后,緩坡上去是平地。柏溪—宜賓這段金沙江,馬鳴溪渡口,河面最寬闊。一個天然的渡口。沒

有公路汽車大鐵船時,渡口上一定有一只木船渡來來往往的人。這個渡口氣派。稱得上華麗、繁華。兩岸抵達江水的公路,是石塊壘起來的。從河壩走完這段緩坡狀的石頭路,上到一個高度,才是柏油路。西岸的路邊上,有成排的平房,房前有高大的濃蔭。走過岸上的平房再往上走一段,就是鋼廠,也稱“八一二”,一個地方管不著的大單位。東岸這邊,也有零星的房子。小姑娘清楚,缺口的馬路邊有個糧站,糧站是座樓房,住著吃供應量的城市人。糧站里的大人,不用上坡下田,糧站里的娃兒,不用割牛草豬草,他們放了學的事情就是玩。秋天,趙場的鄉下人把公糧挑到糧站來過秤。小姑娘沒有送過公糧,小姑娘的父母每年和生產隊的人一起送公糧,遠地的趙場人也把公糧送到這里。小姑娘喜歡看渡口的車輛行人,也喜歡看渡口兩岸的房子,更喜歡看對岸那條干凈寬敞的石頭公路。它從洶涌的江水起步,光溜溜的直端端朝上,那么美麗。公路經過的地方,都是美好的熱鬧的繁華的。小姑娘站在渡船上,望著越來越近的吃著江水的公路,有一天,我要沿著這條好看的公路,去一個熱鬧的有錢的地方。

上岸后,回頭看,陽光下,一長排汽車在公路上等著過河。江水閃著金光。一只輕舟,飛過渡口。一只老鷹,在渡口上空盤旋。藍天上飄著幾朵白云。江水快速地流逝。

走過平房,他們沒有向前,順著一條岔路上了菜蔬區。菜蔬區上頭是鋼廠,下頭是新村。新村有個船廠。沒有鋼廠新村前,這些地方種著莊稼蔬菜。甘蔗地里一片繁忙,男男女女都在大太陽下砍甘蔗。砍倒的甘蔗,齊整整擺放地上。砍空的地上,到處是干枯的甘蔗葉。他們在空地上尋著,想找到一節甘蔗。沒有人管他們,大家忙著干活。他們什么也沒有找到。沒有甘蔗落在地上。太陽偏西,他們揀滿一背人家不要的甘蔗尖背回去喂牛。沒有嘗到甘蔗的味道,并不失落,只是為了好玩,只是為了過河玩。收割甘蔗的季節,這些牛草娃兒,都要過河來看看。

背著甘蔗尖在一塊地坎歇氣時,他們坐下來,看對岸的風景。他們看到了山坡,看到了竹林樹木,看到了一棵黃桷樹,看到了自家的房舍。夕陽返照對岸的竹林房舍上。原來,自己住的地方,也是那么好看!

夕陽落在江上,好看的七彩光隨著江水流逝。

渡船拉響汽笛,披著夕陽,在江波上來來往往。

待他們上渡船,西天上抹著彩霞。

他們背著甘蔗尖,在霞光里過河,在霞光里上岸,在霞光里沿著那條斜斜的石板路進了家門。

渡船鳴著汽笛,在霞光里,慢慢被夜幕隱沒。

看著屋下的江水流逝,小姑娘一年一年長大。

每年九月,母親給她的生日禮物是一個煮熟的白雞蛋。

十二歲這個秋天,早上割完牛草回來,小姑娘沒有吃掉母親給她的生日禮物,她把白雞蛋悄悄放在窗臺上,找了一本舊課本蓋上。放學回來,出門割草,她把白雞蛋悄悄揣進衣兜,一個人去了鍋巴溪碼頭。

從家里出來,走過當頭的一截泥巴路,是趙場通往鍋巴溪的石頭路。小姑娘從泥巴路踏上石頭路,開始筆直地下坡。江岸山崖陡峭,坡坳到河壩的石頭路,幾乎是垂直的。石頭路如羊腸,兩個人碰面,其中一個側身靠近坎壁站定,另一個人過去,方能繼續走路。石頭路外邊,是鍋巴溪,一條季節性溪水,常常看不到流水,溝里大大小小石頭,黑亮光潔。半坡上,一棵滄桑的黃桷樹,枝葉豐茂,過路人喜歡在這棵樹下歇歇。夏天,江風吹上來,陽光被枝葉擋住,涼快極了!小姑娘走到這棵樹下,沒有繼續下坡,她站了一會兒,爬上樹,坐在枝椏間,遙望江上風景。此時的江上,水茫茫一片,沒有來往船只。那些帆船,還在江路上走。小姑娘眺望時,眼睛被九月的陽光照得朦朧,眼前的風景閃著金光,一縷清風從樹上吹過,老樹唱起歌兒,搖晃著。

下到河壩,小姑娘的背篼里沒有一根草,她今天存心要耍,她不怕空著背篼回家,不怕聽見母親嘶喊的叫罵聲。

這截河壩寬敞、干凈,河灘上是河沙是層層疊疊的石塊。小姑娘面對江水,選了一塊寬大的河石坐下。江水一波接一波涌著,漣漪浩蕩,拍打江岸的聲音,緩慢、空蒙、有力。這是個寂靜的碼頭,客輪早上和下午靠岸,岸上才見人影。客輪消失,岸上只有河沙石塊樹木野草清風飛鳥。岸上的人家,不坐船,也不來這里,只有貪耍的牛草娃兒們,想起了下河壩玩耍。小姑娘朦朧地聽大人說,很久以前,這里發生過事情,與女人、兇殺、死亡有關。女人的尸體,被甩進崖下的巖腔,很多天了被人發現。小姑娘只是朦朧地聽說,不了解事情的經脈,大人也說得模糊,小姑娘也不多問。心里藏著問號,也不問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這個碼頭,這個曾經的渡口,在小姑娘心里,多了幾分神秘,連同半坡的黃桷樹,也染上了幾分神秘。

小姑娘不怕,她明白大人說的事,是解放前的事了。解放后的渡口,平靜得很,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小姑娘從衣兜里,掏出母親給她的生日禮物,慢慢地剝著蛋殼。

細碎的蛋殼,被小姑娘丟進江水。小姑娘看著江水帶著蛋殼流逝,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小姑娘吃完白雞蛋,看天上的云彩,看對岸的高樓,看馬鳴溪渡口的大鐵船載著汽車行人在波光閃爍的江上奔跑。

太陽落山時,彩霞出現了。霞光映在江面上,映在渡船上,映在對岸的樓房,映在小姑娘身上。河流山坡在霞光中迎接夜幕。天空又要開始做夢了,她在黑夜開始前,做五彩的夢。小姑娘看見一張白帆出現在下面的江灣,出現在霞光里。鼓滿風的白帆,慢悠悠朝上飄來。小姑娘看見那艘帆船,像是從天空的夢境里飄過來的。

有一天,我可能跟著一個纖夫,一個司機,去對岸,或是去更遠的地方。

小姑娘望著從夢境里飄過來的帆船想。

帆船已經飄到馬鳴溪渡口,與江上的大鐵船一起融入天空的夢境。

我像一片云一樣,從馬鳴溪渡口飄走了。

多年來,我站在渡口,等待一個船夫把我帶走,遠走他鄉。這個念頭,在那個黃昏消失了。那些拉纖的劃船的,都像我一樣是鄉下人,去的地方,一山比一山高。都是些家境窮苦,沒有出路的人在江上跑。我們這里,沒有人吃水飯的,那是一件險惡的活路。我們這里的男人,不想拿性命冒險。吃水飯的那些男人,在我眼皮下穿梭,我并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只曉得他們為了生活,必須要在沒有路的山崖上,迎著風浪爬行。柏溪上頭的金沙江,我從未涉足,走親戚去河壩玩耍,兩端的山已經露出了逶迤的端倪,一條從宜賓—安邊的火車路,沿著江水,貼著山崖蜿蜒。想讓一個船夫把我帶走,只是對這條江,對江岸的景物好奇,對我不知道的世界好奇。夢想著坐在船上,在白帆下看一路江水,是一件好玩有趣的事。我在黃昏的渡口,看著一些船只飄過,沒有等到一個船夫,打消了跟著一個船夫遠去的念頭。他們去的地方,是冷清的寂寞的,不是我向往的。我要去的地方是對岸,是繁華的城市。于是,另一個念頭在心里升起,讓一個汽車司機帶我去對岸,去繁華的城市。汽車司機不比船夫,他們落腳的地方是通公路的城鎮。我去渡口,渴望的眼睛掃視著每一輛等待過江的汽車。司機們無精打采,似乎都累了倦了,有的伏在方向盤上打瞌睡,有的一支接一支抽煙,臉色沉悶。殘陽張著血嘴,將一天里最后的光輝噴吐在流水汽車丘陵上。我站在渡口,掃視著每一輛汽車的駕駛室,看不出哪個司機愿意帶我。我看見最后一輛車的駕駛室里,坐著一男一女。那女的,我們這里的人都知道,大家在渡口等船時,常常看見她坐在駕駛室與司機一道來來往往。說她是高縣人,說他是司機的相好。看樣子也是,一年四季坐在駕駛室陪著司機到處跑,不是相好是什么!三伏天,我在渡口,看見過她坐在車里熱得出汗,額頭上冒著亮晶晶的汗珠。這個女人,在我眼里,已經不年輕了,與我母親的年齡差不多,沒有我母親好看,瘦筋筋高囪囪的,臉像煤炭一樣黑,兩條長辮子,耗子尾巴一樣,丑死了!穿的衣裳也不好看!不管從哪方面,我都比她有優勢。我不相信在渡口,等不到

一個愿意帶我去遠方的司機。太陽落山的黃昏,我天天去渡口等待。秋天的一個黃昏,我終于等到一個看上去可

心的年輕司機,他愿意帶我去對岸,去遠方。這是我第一次坐汽車過江。第一次坐上駕駛室,第一次坐在一個司機的

旁邊。我們的車開上大鐵船時,四周夜色籠罩,江

上黑蒙蒙一片,流水聲漸近漸遠。夜色籠罩著我慌亂、稚嫩的臉。這是最后一班渡船,我在秋天的這個夜幕,

坐在一個司機的身邊,渡河去了對岸。

我們在宜賓翠屏山下的人民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我們沿著公路繼續北上,到了成都平原的省城。

我這個從丘陵出來的鄉下人,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平原,金黃的稻谷齊整整長在看不到盡頭的平原上,仿佛四處都是黃金。田野上,散落著房舍,有瓦房也有草房。房舍四周,是蔥郁的樹木竹林。有的房舍邊,有小小的池塘,浮了幾只鴨子幾只大白鵝,雞兒狗兒在岸上湊熱鬧。有的池塘里,種了荷,滿池的荷葉上了年紀,不似夏天那般碧綠。我坐在年輕司機的旁邊,一路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不知道該說什么。從搭上他的車渡江過來,我很少與他說話,他也不找我說話。我們都是不善言談的人。進人民旅館,他幫我開了房間,東西放好,一起出去吃了飯,圍著大觀樓轉了會兒街。回來,到他房間門口,他問我進去坐會兒不?我說想睡覺了。他說明早七點鐘走,早點起來。說完,我們各自回屋睡覺。

看著田野上金黃的稻谷,我突然冒出一句,我要是畫家就好了!

留在腦子里,以后想畫時畫吧,我曾經也想成為一個畫家,卻開了車,天天在路上跑,他說。

他似乎懂得我的意思。他曾經也有過夢想?我沒有問,不再接話,繼續看流動的風景。并不沉悶,我一路看風景,他一路專心開車。再說,兩個還算好看的年輕男女坐在一起,

不說話也不會沉悶的。他離開省城那天早上,問我跟他走不?你可以一直坐在車上看風景,他說。我從對岸過來,我渡江過來,并不是為了看

一路的風景,也并不是跟著一個司機天天在路上跑。我不會像那個黑女人一樣,沒日沒夜的跟著一個司機在路上浪費生命。

要是你不反對的話,以后,我可能會娶你。當然,娶了你后,你就不能跟著我在路上跑了。我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齡,我還沒有想過要嫁人,也還沒有想過嫁什么樣的人。等我想嫁人的時候,如果我覺得你可以,就

回來找你吧,或者你來找我。我咋個找你?你咋個找我?他這一問,我才明白,分開后要找到對方是

件不容易的事,沒有聯系方式,他天天在路上

跑,我在省城剛落腳,還沒有固定的住處。我們相互看著,不開腔。這樣,你要是想通了,回渡口找我吧,這兩

年,我一直在那條路上跑,說不定哪天黃昏,你能在渡口看見我的車,我也能在渡口再見到你。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沒有約定時間,也許是半年一年兩年……

我出來時,找鄉上開了張介紹信,帶了一張高中畢業證,這是我在省城唯一能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包里的錢,也像身上的證件一樣少,需盡快解決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事情做。

奔波幾天后,我在一家小旅館上班,每月的報酬是八十塊錢,管住不管吃。

我是鄉下出來的,城市人不想干的事,我都可以干,我不怕累不怕苦不怕臟,就怕掙不到錢。我在小旅館打掃衛生,換洗床單鋪蓋。我一邊干一邊找更好的去處。兩個月后我去了一家小賣部,報酬比小旅館高二十塊,住房自己找,抵消后,不如小旅館掙的多,活路卻比小旅館輕松,雙手不用天天泡在水里。被清寒的生活逼迫時,我也想過用別的方式掙錢,好些像我這樣的異地女子,都在掙那樣的錢。想想罷了,我出來,走進繁華城市,不是為了讓自己在清寒中淪落風塵,不是為了迷失自己。在小賣部干了半年,我又去了一家私人報社跑廣告。

報紙是內刊,老總是省城一家日報的副刊編輯,據說出版過幾本小說,算個作家,退休后,自己出資辦起了這份報紙。社址在一所中學內,租用了三四間校舍做辦公室。來報社打工的,有我這樣的異鄉人——從農村出來想到城市糊口的,有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有本城的內退人員,有本城在報社上班的記者——兼職,一個是主編,一個是主任。我去應聘,吃午飯時,老總把我留下,同辦公室的幾個人去一家小酒樓吃飯。老總點了麻辣肉片、麻婆豆腐、回鍋肉幾樣家常菜,要了一小瓶白酒,與兩個年輕男子喝。飯桌上,大家都在奉承老總,他們在報社上班的時間可能不短了,對老總比較了解。老總似乎也喜歡聽他們奉承,抽著香煙,眉開眼笑的。我無話,不知道說啥,對老總不了解,也奉承不來人,淡淡地吃著聽著。飯后,大家回辦公室,我回租用的宿舍。第二天早上,我騎著一輛從舊貨市場買來的二手自行車,在省城車來人往的大街上,穿過一盞盞紅綠燈,去報社報到。

跑廣告沒有基本工資,百分之二十的提成,跑到了,才能領到錢,跑不到,吃飯的錢都沒有。為了增加報社的效益,老總給坐辦公室的人也規定了廣告任務。大家都出去跑廣告,收效不是老總期望的那樣,多數人一月兩月跑下來,空手而歸。這種在市場經濟下誕生的內部報刊,在省城,不知有多少,都想利用它來賺錢、發財。畢竟是新生的,沒有公開刊號的內部報紙,企業家商人都不是憨包,不會輕易把錢花在無用的地方。日報晚報商報這樣的大報天天整版整版的廣告,企業家商人排著隊在這樣的報紙上刊登廣告,報社財源滾滾。老總辦的這張報紙,即使廣告費比那些報紙便宜一半,也沒有人愿意把錢花在我們報紙上。

我常看見老總一個人在辦公室吞云吐霧,眉頭緊鎖,臉上額頭的皺紋分外明朗,心事重重。報紙無人看無人買無人刊登廣告,每周印刷的報紙,一捆捆堆積在辦公室,送去報亭的,最后人家也是賣給收廢品的。印刷費,人家不停地催,房租費,人家也不停地催。唯一的收入,是賣記者證,那點收入也是杯水車薪,包括報社的人,辦記者證都要收錢。后來連記者證都不敢賣了,聽說上面發現,曝了光。

主編主任兼職,每天抽空來辦公室一陣。他們來報社,是有打算的,并不是為了和老總一起把報紙辦好。我回報社時,總是聽到老總與他們兩個理論。老總對他們的表現不滿意。有次校對,主任把他的名字掛在了報紙上,給自己的頭銜是副主編。老總檢查樣報時,看到主任私自落上自己的大名,非常生氣,一筆將主任的頭銜勾銷。老總說主編主任暗地里利用報紙弄錢,不知是真是假,他們的合作充滿火藥味。

我這樣不善言辭的異鄉人,跑廣告也是白跑,風風雨雨的騎著自行車穿街走巷,也沒把人家的錢騙來。跑不到廣告,沒有提成,自然也拿不到錢,我在小旅館小賣部省下的一點錢,都用來糊嘴了。比我還慘的是白頭,一個和我一樣從鄉下出來的小青年。少年白。他說白發是來省城長出來的,我們不信。他比我先進報社,和我一樣跑廣告,進了報社,一筆廣告也沒有跑成。開始他向老總借錢,借了幾月,老總不借了。向報社的人借錢,人家也不借了。我回報社碰見他的那個黃昏,看他氣色不好,愁眉苦臉,寒冬臘月,身上是一件薄薄的牛仔服。一個冬天,這件衣裳都穿在他身上。是不是病了?有點不舒服。病了,去買點藥吃。小病,不用吃藥。我看他臉色實在是難看,沒有以往的精神氣。以往的白頭,愛說愛笑的,窮歡樂。今天悶著,一聲不吭。我去學校的醫務室給你拿點藥。他沒有開腔,過了一陣,才說已經兩天沒吃飯了。餓的?怪不得臉色這么難看!我帶他去了一家面館。我省下的錢也不多了,只能吃便宜的面條,平時,我吃酸辣粉,比面條還便宜。吃著面條,我想,白頭還是個少年,在鄉下種田種地,也不至于挨餓受凍,何苦跑進城市受這份罪!又想,自己不是也像白頭一樣,遠天遠地的跑進城市受罪!我們都以為城市是天堂,到處是金子,結果是連自己的一張嘴都不能糊!

奇怪的是,我和白頭這樣的異鄉人,在報社天天都是白跑,我們卻沒有想過要離開,另找一條活路。暫時找不到去處?也許是一個因素;因

為是報社?怎么都與文化沾邊,這也是一個因素。直到老總維持不下去了,我們才各自離去。

我像一片云一樣,在喧囂荒涼的省城漂來漂去。

我從渡口那邊過來,搭車跑這么遠的路跑進城市,好像就是跑廣告的命,換來換去都與廣告有關,與媒體有關。像我們這種四處跑的人,不需要文憑學歷,老板支付給我們的錢,也是我們自己掙的。我們在為老板創造財富,同時養活自己。去對了地方,比如那種有影響的發行量大的報紙,釣到一條大魚,收入還是可以的,比在土里刨兩三年強。唯一不好受的就是去釣大魚小魚,臉上要擠出笑容,要說好多不想說的違心話,永遠是欠著人家的一副德行,永遠是卑微的。一個卑微的人干著卑微的事,這也符合我的身份。遇到色迷迷的,他與你說著廣告的事,心思不在廣告上,說著說著,眼睛里起了欲火,冷不防的,來捏你的手,摸你的臉,搞得我措手不及。開始遇到這樣的事,我很緊張,慢慢地,我也磨練出來了,明白怎樣與男人周旋、調情。我比他們還從容!對待色迷迷的老板,我也采取這樣的態度,一邊與他們調情,一邊與他們周旋。有個老板,省城人,總是在下班后約我吃飯,飯后不是喝茶就是跳舞,有次在舞廳,趁燈光朦朧大家都進舞池旋轉時,他先是握住我的手,雙手握著,說我的手冰冷!我像一只羊羔一樣,溫順地由他握著。他看見我不反對,攬過我的頭,在朦朧的黑暗中吻了我。我不反對,接受著他并不年輕的嘴唇。舞會結束,他說要去我的出租屋,我找理由搪塞了。我能給他的,只有吻,別的,我就沒法像只羊羔一樣溫順了。到處都是貪婪、欲火,到處都是貧窮、浮躁,到處都是茫然、失落。到處都是荒涼,沙漠一樣的荒涼。有個年輕男人暗示我,女人的身體是最大的本錢,要利用自己的身體,不要浪費了自己的身體。年輕男人對我說這話時,雙眼冒火。我笑著聽他說,不置一詞。我不能成為一種工具,在這個城市為某一群體的人活著。

并不是我有多漂亮,也不是我有多大的魅力,是因為我年輕、簡單、卑微,還因為我修長飽滿的身體,容易激發男人的欲望,他們對年輕卑微的身體想入非非。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原因,像我這樣的漂泊者,像我這樣老實的鄉下人,在城市沒有任何根基,與我發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他們也容易脫身。他們看準了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拿準了我是個什么性格的人,即使與我不干不凈,我也不會死磨硬纏。我與他們調情周旋時,也看準了他們都是些什么樣的人,要我貢獻身體,門都沒有!不就是再換一個地方糊口么,去哪里都是打工,怕啥!

我不能迷失自己!

我從鄉村來到城市,不是為了迷失自己!

有的男人,不用調情也不用周旋,可以當面罵他。

在某中學的報社跑廣告,跑不到錢付房租,老總同意我搬到一間堆報紙雜貨的房間搭床。夜晚,一個人睡在逼仄的房間,內心比周圍的環境還荒蕪。學校有個小賣部,一個眼睛爆凸,肚皮肥大的男人天天守在小賣部。有次我去買餅干,找錢時,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鼓著眼睛,把他那張骯臟的嘴伸向我,做出要接吻的丑相。我像沒看見一眼,慌亂地跑了。隔了幾天又去買餅干,他又做出那副丑態,我又慌亂地跑了。睡在鋼絲床上,想著那個男人的丑態,心里像是吃下了一堆屎一樣不舒服。這個狗屎一樣的男人,是這所中學的,知道我一個人住在學校,明白我是個不醒事的異鄉人,想趁機占便宜。這個狗屎一樣的男人!我越想越氣,第二天黃昏回到學校,放好自行車,直接去了小賣部,拿出膽量,直接面對那個狗屎一樣的男人,看他還對我做丑態不?我沒有買東西,看著他,那狗屎一樣的男人,看了我一會兒,故伎重演。當他把那張骯臟的大嘴伸向我時,我說:你這張嘴又臭又難看!你整個人像條金魚一樣,還想勾引純潔的年輕姑娘!你的臭嘴只配吻水塘里的青蛙!

我罵完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嘴唇撮著,還是那副要接吻的丑態。

狗屎男人收回撮著的嘴,下流地問:你晚上寂寞不?我來陪你!

寂寞,也不會讓一條金魚來陪!

我把這句話反復說了三遍,走了。夜晚,進門后,我把門閂好,害怕被人強暴。

我想起那個載我過江載我來省城的年輕司機,兩年多了,我竟然把他忘了,勞累奔波中,一次也沒有想起過他。我想起了我和他的約定,想起了我家鄉的那個馬鳴溪渡口。一路上,我坐在司機旁邊,他沒有動過我一下,哪像小賣部的這個狗屎男人,看見孤單的年輕女子,就起淫念!

快三年了,我沒有回去看過父母,也沒有想過要去渡口找那個司機。

我在城市挨餓受凍,四處奔命,卑躬屈節,沒有想到有個人隨時都可以接納我,在老家的渡口等我。

城市,對于我這樣的人,就這么有吸引力?受苦受累孤單寂寞死活都要在城市奔命!

辛酸中,想起那個要我回渡口找他的司機,想起我們的約定。

我回家了。

然而,春節的渡口,冷清得很,等待渡江的汽車少得可憐,沒有我要找的那個司機。

隔了幾年,開始實行身份證,我請假回去辦證。

這次一定要在渡口等到那個司機。

一定要等到他!

從火車上下來,我坐上一輛通往趙場的公交車,汽車挨著金沙江逆行到二二四,過了一座水泥大橋,我在離馬鳴溪渡口的上方下了車,走路回了家。

回家時經過渡口,沿著斜斜的山路上行,這條我走過多少次的石板路!

波瀾壯闊的渡口上,沒有一個人一輛車。

大江東去。

歲月流逝。

看著空寂荒蕪的渡口,我要找的那個司機,永遠不會出現了!

想著他曾經多少次開車渡江時,希望我出現在渡口,想著我多年來在城市忙于奔波,想起了回來找他,這個世界已經變了,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渡口,不會再有汽車輪船行人,不會再有纖夫帆船飄過。

汽笛消失了!號子聲消失了!永遠不再回來!

我又回到城市。

在省城奔命時,我還做著另外一件事,人體模特。

進報社跑廣告沒有收入的時候,我利用我的身體,當了畫家筆下的人體模特。我修長飽滿的身體是畫家欣賞的,我清瘦不施脂粉的面龐也是畫家欣賞的。開始只是為了生存,漸漸地,喜歡上了。我天生對色彩敏感,對色彩有一種天然的喜好。我的腦子里儲存著許多色彩,我家鄉的色彩,渡口碼頭江河丘陵的色彩,文字表達不盡的色彩。唯有畫,才能將我腦子里儲存的色彩表現。

我一邊做人體模特,一邊開始習畫。

在異鄉的都市,從此,孤單勞累中,我有了不同于一般打工者的追求,有了一種溫暖的精神生活。

像一片云一樣,從金沙江渡口流走,又像一片云一樣,從遠方飄回渡口。

老婦的兩鬢染上了霜雪。

一張經過風吹雨打飽經滄桑的臉,皺紋交織,是生命的溝壑。

過了馬鳴溪的一座石拱橋,老婦下車,沿著那條伸向江水的公路,到了馬鳴溪渡口。

隔了幾十年光陰,一切都不是她渡江時那樣了。她從渡口出走,如今又回到渡口。渡口渡她去了一個陌生的艱難的世界,又渡她回到年少的世界。

夕陽無限好的黃昏。

渡口荒蕪,公路荒蕪,曾經的繁榮熱鬧都似江水一樣流走了。

老婦從對岸回來,回到了舊時光,看見一個梳著辮子穿著花衣的姑娘,站在灑滿夕陽的渡口,等著一個司機帶她過江,帶她去遠方。她跟著一個司機從渡口走了。這個司機從她視線消失了。他們有過約定,她想起那天,回到渡口,渡口已經不存在,已經不再是渡口了。渡口是從前的物事,從前的景觀,如同她再也回不到看見那個年輕司機的黃昏。

一輛卡車出現在老婦的視野,慢慢地朝著渡口開來。卡車在渡口停下,車門徐徐打開,一個年輕男人從駕駛室下來,老婦迎上去,她看見了舊時光。老婦迎上去,什么也沒有看見,看見的是一幕幻境,渡口上唯有她一個人在天空下緬懷。渡口空空蕩蕩,江水晝夜不息流淌。老婦看見波瀾壯闊的渡口上,一只輕舟箭一般飛逝,號子聲風一樣響起又寂滅。起霧了,老婦看見一艘帆船出現在下游,從山嘴的拐彎處緩緩飄來,幾個光著身子的纖夫,匍匐對岸,拉著纖去山里的世界。老婦曾經想過跟著一個船夫離開渡口,漂在河流上,去看渡口以外的世界,老婦最后選擇了一個司機離開了渡口,渡河去了遠方。帆船緩緩飄來,越飄越近,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帆船緩緩飄遠,緩緩飄遠,去了另一個世界。大江東去。江水空寂,晝夜不息流逝。江上岸邊,看不見人影。

滔滔江水帶走深秋的一片彩云。

老婦回到父母留下的老屋。

老屋破舊,需要修葺。

老婦請人“撿了瓦”,開“冰口”的土墻請了人堵塞,重新抹了敞壩,修了檐坎。

老婦在修葺好的老屋安頓她夕陽一樣的生命。

老婦在這座老屋出生、長大、出走,如今,又回到老屋安頓她的生命。

認識老婦的人不多,老婦看著相鄰也陌生。她認識的那些長輩,同她父母一樣,早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年少時一起割草的伙伴,有的已經不在世上,有的住進了城市,沒有住進城市的,也在城市打工,難得回來;有的遠嫁,不再回來,像她一樣成了一個老太婆。

野草叢生。

老婦親手砍割老屋周圍的荊棘野草,栽了桃李梅桂橘,植了百合玫瑰黃菊,種了青菜蘿卜。老婦開始安頓她的晚年,享受她的晚年。

相鄰知道老婦去了城市,又從城市回來了。相鄰不明白老婦為什么一個人從城市回來。為什么一個人?相鄰不好問,只好猜測,要么沒有結

婚,要么離婚了,要么沒有孩子,要么孩子不愿跟她回來。相鄰猜測著,看見老婦喜歡弄她房前屋后的蔬菜,喜歡弄她的花花草草,還喜歡背個布包,岸上岸下,坡里坡外到處游走。

老婦長期習畫,不是畫家,只是個業余愛好者。她的習作,與鄉村有關,與霞光夕陽河流帆船有關。老婦總是不厭其煩地畫這些,從不感到厭倦。

老婦回到老屋的第一張畫,是馬鳴溪渡口,車來人往帆船輕舟穿行的渡口。老婦的第二張畫,還是渡口,一艘大鐵船橫渡江波上,闊大的甲板上,只有一輛卡車,畫中景物被夕陽染紅。第三張畫,還是渡口,空寂的、繁華落盡、水波橫流的渡口。老婦畫了無數張渡口,不厭其煩地畫。日暮黃昏的渡口。老婦筆下的渡口,有的空空蕩蕩,野渡無人的空闊;有的畫面上,是一輛孤單的卡車停在岸上等著過河;有的畫面,是一個鄉村少女站在岸上遙望。更多的畫面是空寂,沒有一物,只能從色彩和線條里,感受到大江流逝,落日余暉。

畫完渡口,老婦開始畫木船。

畫一只木船在江上漂。畫幾個船夫搖著槳。畫木船被波浪拋在空中。畫一張白帆出現在山嘴的拐彎處,帶著濕氣霧氣,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老婦畫了十多張帆船,都是漂在水汽霧氣里,暮色蒼茫,只見帆影不見船身,岸上的纖夫隱去。

老婦又開始畫鍋巴溪碼頭,畫一艘客輪停在岸邊,挑擔背簍的男女,踩著木板搭的“橋”上船。老婦畫客輪鳴著汽笛跑在煙波浩渺的江上。畫河灘上層層疊疊呲牙咧嘴的石塊。畫石塊上被江水沖洗的大大小小的石縫石洞石槽。鍋巴溪碼頭在老婦的筆下最后歸于沉寂,空無一物,江水橫流。

老婦就這樣畫著,度過了她的每一天,不厭其煩。

畫霞光云彩朝陽夕陽,畫樹木花草房舍竹林,畫山丘河谷流水,畫一輛卡車永遠停在渡口,江上沒有渡船,我們也看不見駕駛室里,是不是坐著一個年輕的司機。

老屋坐在高高的江岸上。

從前,門口坎下,是莊稼,是幾棵李子樹,一眼能望過對岸。現在,岸上全是竹林,河岸到半坡,都是茂密的翠竹。老婦站在敞壩,不像從前一眼能望到對岸,視線被竹林遮擋,上到高處,下到河壩,才望得到對岸的風景。對岸的風景不似從前了。從前對岸有高樓,也有菜蔬區,種植蔬菜甘蔗。老婦從前走出房門,望得見對岸的蔬菜甘蔗,現在老婦上到高處下到河壩,望見的全是高樓,對岸不種蔬菜不種甘蔗了,柏溪到宜賓的岸上,是密密麻麻的高樓。老婦想起甘蔗成熟的季節,河風把對岸的甘蔗味送過來,幾個牛草娃兒,上了渡船,去收割過的甘蔗地里揀甘蔗。老婦想起從前去對岸揀甘蔗,喜歡過一個正在捆甘蔗的少年。少年清瘦,有一張好看的臉,小姑娘一下就喜歡上了。砍甘蔗的季節,小姑娘一個人偷偷去過對岸,去了幾次,都沒有看見那個少年。少年不再出現在甘蔗地里。那是從前的事了,從前的事了,早已淡忘。老婦站在坡頂,望見對岸密集的高樓,想起從前的甘蔗林,想起河風吹送的甘蔗味,想起了那個少年。那時小姑娘有個大膽的想法,如果少年喜歡她,長大后,她就坐渡船嫁到對岸去,去菜蔬區和少年一起種蔬菜甘蔗。小姑娘還沒有長大,見過少年一次,少年不再出現在甘蔗地。小姑娘還沒來得及和他說上一句話。

老婦要畫這邊的風景,才去對岸,下渡口,走路過馬鳴溪石拱橋過金沙江大橋,在汽車的嘶叫中沿金沙江下行至鍋巴溪對岸,坐在岸邊一塊崖上,開始速寫。竹林里有她的老屋,散落著幾戶兩層樓的水泥房。老屋多年無人住,還是原來的樣子。別的人家,都把原來的房子翻修了,修成了水泥樓房,老婦的幾間房子還是老古董,還是從前的樣子,沒有絲毫改變。在河岸,已經找不到老婦這種老古董的舊房了,都是翻修的水泥樓房。老婦畫對岸的竹林時,把自家的土墻青瓦房畫進了竹林,這座孤單的老房子被青翠的竹林環繞,半遮半掩。老婦還把對岸的黃桷樹畫進了竹林。這棵黃桷樹同老婦的房子一樣,被竹林遮蔽,老婦把它畫了進去,讓它在竹林里,若隱若現。從前河這邊,一眼就看得見房子看得見黃桷樹,看得見碼頭上邊的石頭路彎彎曲曲經過黃桷樹,向著坡頂延伸。現在什么也看不見了,它們隱蔽在一片青翠的竹林深處。

隔著竹林,老婦也看得見被竹林湮沒的石頭路、黃桷樹,在異鄉的大街小巷奔波,她也看得見那條從河谷通往丘陵的石頭路,看得見半路的黃桷樹。在異鄉的高樓間,鍋巴溪岸上的幾窩竹林,東一叢西一叢散落在住家戶的房前屋后,半坡的黃桷樹,從對岸看,也是郁郁蔥蔥、枝繁葉茂,山崖上邊的瓦舍,無遮無攔,炊煙飄出房頂,向著坡頂或河谷,裊裊娜娜。坡上路上的人,清清楚楚。現在的對岸,是成片的竹林,不知情的人,看不見石頭路也看不見黃桷樹看不見房子,更看不見竹林深處的人。

時光湮沒了曾經的景物。

畫完對岸的風景,黃昏已盡。西天的彩霞漸漸熄滅,江上流動的斑斕被夜幕帶走。一群水鳥,從下游飛來,落在對岸的礁石上,那是鳥兒夜宿的大床。

老婦看著對岸的風景,看著竹林背后的家園。如果這個地方還是曾經的渡口,就可以渡上一只小木船回到對岸。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婦幾歲時,這個渡口就不存在了,渡船也從江岸消失了。

老婦想著,看見一只渡船出現在江上。

野渡無人舟自橫。

老婦在夜幕下,勾畫了這幅古意。

起身離去,老婦在燈火下,疾步走到二二四,過了金沙江大橋。

橋的這邊,沒有那邊繁忙。

這邊的公路上,沒有燈火。

老婦在公路上走著,一邊是江水,一邊是高高的山巖,山巖上邊,是綿延起伏的丘陵。

老婦背著布包,走在河谷。對岸的燈火映照過來,公路上落著朦朧的光亮。

轉過山嘴,向前走一段,過馬鳴溪石拱橋,下行,又到了馬鳴溪渡口。老婦已經走進了馬鳴溪兩坡的缺口,沿著曾經通向渡口的殘敗的公路,老婦走到了渡口。老婦在渡口站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夜色里的大江,開始上坡。走著走著,她看見半輪月亮掛在江心上。月亮早掛在那里了,一路都沒有看見!才從云層里露出來?老婦望著月亮,望著對岸的燈火,這邊和那邊,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她年少時想著法子從渡口去了繁華地帶,如今,又想著法子從繁華回到寧靜。從喧囂的城市,回歸寂寞的鄉村。

從渡口去老婦家,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原來的石板路,一條是新修的機耕道。機耕道是從半坡砍出來的,從鍋巴溪過老婦房后接馬鳴溪渡口那段廢棄的公路。附近的人,蹬著三輪騎著摩托開了小貨車在路上來回跑。雨天,一路泥濘,三輪車小貨車陷進泥坑,人和車像是從泥漿里滾過。路不好,風景好,一路竹林掩映,滿目翠色。老婦從來不走這條路,來來去去,她依然像小時候那樣,走機耕道上邊的老路。踏上這條古老的石板路,越走越高,對岸的景物一清二楚,金沙江在腳下,從遠方流向遠方,也是一清二楚。天地寬闊,大江東去,人只是自然界的一個點。老婦走在這條古老的石板路上,路邊有水田有旱地,有四季的莊稼蔬菜,有青岡香樟櫻桃石榴枇杷桃樹李樹。老婦喜歡在這樣的景象中,一路走進家門。

去馬鳴溪渡口,老婦來去都走這條古老的石板路。老婦坐在古老的渡口上,看開闊的江,看天上悠悠白云,看殘陽落進江水,看晚霞染紅江波。渡船消失,對岸那條伸向江水的公路也荒涼了。一條廢棄的公路。如同這荒涼廢棄的渡口一樣,沒有人影,唯有大江流逝,唯有天上的白云飄來飄去,唯有夕陽照耀,唯有鳥兒飛渡,唯有老婦這樣的人,有心情來渡口坐坐,如同憑吊。

大江東去,流走了多少往事多少歲月。

細雨天,老婦也來渡口,如同畫畫一樣,成了她每天生活的一部分。老婦想起小時候,她是喜歡看著雨落進江水,濺起水珠的。大大小小的水珠,讓一條江都沸騰了。大江敞開襟懷,接納天空的雨水,帶著雨水奔赴千山萬水,回歸大海。

老婦也下鍋巴溪。

從老屋出來,斜斜的走過竹林下一小段黃泥路,上通向鍋巴溪的石頭路。石頭路還是老樣,但像渡口一樣,荒蕪了。竹林掩映,路上鋪滿竹葉,太陽天,也是幽暗的。鍋巴溪兩邊,從山坳到山腳,都是茂密的竹林,從前這條路這條溪是敞開的,現在這座坡被竹林遮蔽。老婦下到路邊的黃桷樹,總要停下。這棵黃桷樹,究竟有多少年了,說不清。老婦小時候從這條路走過,看見它就是一棵大樹了,母親對小姑娘說她看見它時就是一棵大樹了。這棵老樹究竟有多少歲,清楚的人,早作古了。黃桷樹長在路邊的地坎上,氣根四處伸展,連石頭縫里也布滿了氣根。巨大的主干,一半已經空洞,樹腔里,下雨的話,可以站進去躲雨。分叉的枝椏,已經干枯、斷裂。未干枯的枝椏上,長出新枝新葉。一棵蒼老的歷經風風雨雨的古樹,一棵新生的古樹,從主干到枝椏,都可以看出古樹的飽經滄桑。古老的黃桷樹,見證過這條古老石頭路的變遷,見證過鍋巴溪的變遷,見證過金沙江岸上人家的變遷,見證過老婦年少的時光。古老的黃桷樹,在時光里生生死死,不斷新生,還將見證歲月的變遷。

這棵黃桷樹從前直接吸收陽光雨露,現在被竹林遮蔽。

這棵黃桷樹從前看得見奔流的江水,現在只能在竹林深處在幽暗里聽濤聲拍岸。

這棵黃桷樹體驗著生,也體驗著死。

黃桷樹下有一塊狹小的地,從前種莊稼,現在生長野草。從石頭路往上跨一步就是荒地,老婦上到荒地,坐在黃桷樹下,坐在幽暗里,看樹上的新枝新葉,看頭頂的竹林。

這棵飽經滄桑的黃桷樹,孤獨地立在河岸,立在路邊,古老的軀干仍然有著蓬勃的生命,在春天發出新枝新葉。人,遠遠不如一棵樹!

老婦從荒地下到路上,沿著鋪滿竹葉的石頭路,一直下到河壩,看見了天空,看見了江水。

從前,清早等船時,河壩上是干凈的河沙,干凈的礁石,現在的河壩,比從前寬了許多,離江水遠的沙地上,有人種了蔬菜,長勢不好,額外的收獲吧。菜地外,是河沙礁石。從前,河壩里的礁石沒有這么多,現在從鍋鳴溪到下游的河灣,都是大片的礁石,江水萎縮,淹沒水中的大面積石塊顯露出來。河床暴露,江面沒有從前壯闊。老婦走出菜地,踩進光溜溜的河沙時,看見沙灘上一個大大的“心”。誰畫的?可能是對

戀人,共同畫的吧。這荒寂的碼頭,除了種菜的下來,只有戀人來這里了。是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老婦端詳著沙灘上巨大的“心”,往事在她內心升起,一股情緒占據了她的心靈。老婦感嘆著,蹲下來,挨著巨大的“心”,畫了另外一顆“心”。這沙灘,倒是畫畫的好地方,老婦畫完心,又畫了一個男人。我們看不出這個男人的年紀,也許很老,也許很年輕。老婦畫完男人,又畫了一艘冒煙的輪船。老婦畫完這些,走到一塊大石頭上坐下。腳下是流淌的江水,眼目里全是流淌的江水。江水一波一波拍打著呲裂的礁石,有節奏地轟鳴。老婦聽著江濤,看大江流逝。

老婦的背后,是青翠的竹林,是一坡青山;對岸,是公路樓房工廠;河谷盡頭,一坡青山,從前望得見的,現在被高樓遮攔。老婦那個下午,站在對岸的崖上速寫,現在又坐在岸這邊看對岸的風景。在對岸畫對岸的風景。在對岸看對岸的風景。老婦在對岸畫風景時,沒有看見對岸河壩上有一個人影。現在老婦坐在岸邊,也沒有看見對岸有人的影子。老婦清早黃昏去渡口,下碼頭,從來沒有看見一個人影,老婦獨自在岸邊靜坐、靜坐,漫游、漫游。曾經的鍋巴溪碼頭,有像她這樣的閑游者來這里,河灘上巨大的“心”是見證,可能也是哪對戀人想起了,偶爾來玩玩,不像她,天晴下雨都喜歡來這里坐坐,面對滾滾江水,看時光流逝。

老婦從礁石起身,沿著層層呲牙咧嘴的礁石,一直朝下走,走到了河灣。

老婦踩踏的一塊塊礁石,從前流淌著江水,是大江的整體,現在裸露,與江水分離,成為岸。

老婦從河灣回來,走到兩顆巨大的“心”前,走到她順手畫下的畫前,停下來。這些畫,一場雨,就能將它們沖洗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

老婦走過“沙畫”,走進菜地,尋找著上岸的路。那條石頭路,被野草淹沒,每次需要尋找,才上得了岸。

老婦上了岸,走在幽暗里,踏著鋪滿竹葉的石級,腦子里是沙灘上那個大大的“心”,誰畫下的?

是對戀人?是個年輕的男子?是個年輕的女子?是個像她這樣孤獨的老婦?

老婦思緒萬千回到家,打開門,進入夜色。

老婦與夜色融為一體,我們看不見夜色里有個喜歡畫畫的老婦。

有個從對岸回來,獨自居住的老婦。

有個住在岸上,看對岸風景的老婦。

老婦在左鄰右舍眼里,是個謎。

聽說她很早渡河去了對岸的城市,老了,又從對岸的城市回來。

老婦在城市怎么生活怎么工作的,是個謎;怎么一個人回來,是個謎;獨自住進老屋,天天江岸坡上的到處跑,是個謎;在屋里,沒有說話的人,一個人都做些啥,是個謎。

有時,左鄰右舍的人從老婦敞壩走過,看見她一個人坐在一棵李子樹下,喝茶飲酒畫畫,石桌上,攤著一本書。如果是三月,老婦是坐在一棵花樹下喝茶飲酒畫畫;如果是端午前后,老婦是坐在一棵碩果累累的樹下喝茶飲酒畫畫;如果是冬至前后,老婦是坐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下喝茶飲酒畫畫;來年三月,李子花開,左鄰右舍又看見老婦坐在一棵白蒙蒙的花樹下喝茶飲酒畫畫。還看見她讀書,戴著老光眼鏡。左鄰右舍看見老婦把畫兒畫在一個本子上,有人知道那叫速寫。

左鄰右舍看見老婦開墾放荒的土地,種植四季的莊稼蔬菜。蔬菜吃不了,老婦送左鄰右舍。

左鄰右舍看見老婦的土墻屋子里,掛滿畫。畫上有霞光夕陽云朵,有樹木花草竹林山坡,有江水帆船渡船卡車木舟。上了年紀的人,知道老婦畫上的一切景物,都是這里有過的,是他們從前見過的;從前的景物,年輕人沒見過,明白這些景物都是這里有過的,明白他們居住的江岸下,有過渡口有過碼頭,有過汽車行人從他們這里坐船渡河去城鎮,有過帆船木舟在房下邊的河流上來往。

左鄰右舍似乎明白了一點,這個從對岸歸來的老婦,是一個喜歡生活在畫里的人,喜歡生活在風景里的人,她年輕時渡河出去,現在又渡河回來了。

從渡口那邊,回來了!

從對岸,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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