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感覺

徐玲

（接上期）

“陳聰聰，準備好了嗎？” 左老師言簡意賅。

“什么？”我聽不懂。

“模擬考試啊。”

“哦，差不多了吧。”我抓抓頭發(fā)，“就那樣。”

“你是咱們班的數(shù)學王子，物理、化學也都學得不錯，語文、政治、歷史都還可以，就是英語弱了一點。這陣子最好在英語方面加把勁兒，知道嗎？”左老師隨手拿起桌上一份報紙，遞給我，“這上面有特級教師歸納的中考英語復(fù)習要點，你拿去看看。”

我機械地把報紙接過來，瞥見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里面夾雜著零星的漢字。

頓時頭都大了。

世界已經(jīng)進入中國時代，越來越多的老外熱衷于學習漢語，為什么中國人還要全民學習英文？真是浪費精力浪費時間浪費感情。

教室里彌漫著濃烈的考試味兒，仿佛誰在空氣中灑了一桶無色的黏糊糊的物質(zhì)，令人呼吸受阻。表面看風平浪靜，其實每個人心里早已波瀾起伏。

不就是一場模擬考試嗎？模擬啊，又不是真的。我聽見自己說。

模擬考試也挺重要的，能夠測出你的老底，看你究竟夠不夠資格上江源高中。我還聽見自己說。

坐在座位上翻看左老師給的報紙，前座的青蓮轉(zhuǎn)過身來用手點一下我的課桌。

我抬起眼，和她黑亮的眸子對上了。火速閃開。

“陳聰聰，明天就要開始模擬考試了，你緊張嗎？”她很小聲地問。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說一點都不緊張是假的，說有點緊張就顯得沒面子了。

不過青蓮的樣子看起來還是有些緊張的。為了幫助她放松情緒，我故作瀟灑：“我不緊張，絲毫不。我倒是有些興奮。”

“興奮？”青蓮對我的回答大感意外。

“你想啊，模擬考試來了，意味著中考也就不遠了，中考一過，暗無天日的日子就算熬到頭咯！你說，是不是應(yīng)該興奮？”

青蓮緊繃的面容終于擠出一絲淺淺的笑：“話雖然這么說，但真正要熬過去，可不容易呢，我覺得我都快頂不住了。”

“搞錯沒？你是學習委員，全班學習的榜樣，你頂不住，那全班不就覆滅了？”我不小心抬高了嗓門。

青蓮趕緊伸出一根手指堵住自己的嘴唇：“噓——”然后轉(zhuǎn)動腦袋四下里張望，最后目光又落回我身上，“好吧，我不緊張！我興奮。”

“加油！”我點一下頭，同時送給她一個勝利的手勢。

“嗯，我們一起加油！”青蓮咧開嘴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她轉(zhuǎn)過去，長長的馬尾辮輕快地掃過，發(fā)梢掠過我課桌上攤開的報紙，又在椅背上停留片刻，伏在那面纖弱漂亮的后背上，靜止了，像極了一個優(yōu)雅的感嘆號。

……

最后一份試卷交上去，意味著三天的模擬考試結(jié)束了，大伙兒顧不上喘氣，忙著對答案，互相打探情況。某道選擇題的選項跟大家不一樣，就緊張得要暈死過去；某道難題有了兩種答案，兩派人就爭得面紅耳赤，仿佛在聲勢上壓倒對方，題便算做對了。除此之外，試卷的難易程度，作文是否偏了題，時間多了還是少了，監(jiān)考老師的眼神犀利與否，流動監(jiān)考老師的高跟鞋有多響，都成為大家交流的重點。

我覺得談?wù)撨@些東西無聊于事無補，于是提著書包走出教室。

玫瑰班長從后面追上來。

“陳聰聰，怎么樣啊？發(fā)揮得好不好？”

我不喜歡她的尖聲尖氣，更看不慣她的啰啰唆唆和盛氣凌人。

“關(guān)你什么事？”我很沒風度地回應(yīng)。

“當然關(guān)我事啦！”她一步躥到我面前，腦袋高傲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說過啦，上高中要繼續(xù)做你的班長，所以希望你也可以進入江源高中嘛！”

哼，傲到骨子里了！

我忍住笑，站定了提醒她：“也許會有另外一種結(jié)果。”

“什么結(jié)果？”她瞪圓了眼睛，梨花短發(fā)像頂俏皮的小帽一樣覆蓋著粉圓的臉蛋，嘴唇微微上翹，看起來永遠是一副趾高氣揚跟人生氣的模樣。

嗯，如果她不是渾身帶刺兒，也許會是個好看又可愛的女生。

“另外一個結(jié)果就是——數(shù)學王子如愿考上了江源高中，并且當上了班長，而玫瑰班長……你知道，有時候事情往往會出人意料。”我慢條斯理地說。

“你！”玫瑰班長眼珠子都快彈到我臉上了，下巴一揚，腳一跺，狠狠地說，“陳聰聰我告訴你，我一定能考上江源高中，至于你……哼，還得加把勁兒！”

說完腰一扭，像只受了刺激的蝴蝶，撲棱棱飛走了。

“哈哈，陳聰聰，你拔了玫瑰的刺兒，瞧把她傷得！”

我轉(zhuǎn)過臉，看見章魚聳著肩膀朝我笑。

“這就回家啊？多無聊。”他甩一下書包，“要不去玩玩？難得今天不上晚自習。”

“去……網(wǎng)吧？”我心里的火苗又燃起來。

“對啊。咳，折騰人的模擬考試結(jié)束了嘛，放松一下。”章魚吁口氣快活地說，“你去不去隨便。我是要去的！”

我的心一陣躁動，胸口早已星火燎原。

又想起老媽。哼，自己跑那么遠出差，愣是把我交給姨媽。好哇，你去做你認為享受的事情，那我暫時享受一下網(wǎng)絡(luò)游戲，是不是也不算過分？就玩一次，一次而已！

這么想著，心就硬起來。

“章魚，要不我跟你去看看？”我輕聲卻用力地問，“你有錢嗎？”明顯地感覺自己面頰發(fā)燙，整顆心跳得沒了規(guī)則。

“哈哈，沒問題。”章魚從褲兜里摸出一把硬幣，“我跟老板熟，這點錢咱倆能玩兩個小時。‘迷影追蹤和‘絕壁飛車都超好玩……”

“不用兩個小時，我只是看看，看你玩，就看一小會兒。”都決定去了，我還強烈克制自己。但說話明顯沒了底氣，感覺渾身血脈膨脹，額頭沁出汗來……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我一向是個沒有不良愛好的乖孩子。

然而這次，我終于允許自己出軌了。

老天可以做證，這是我第一次，下了百分之八十九的決心，和一個非優(yōu)等生，去赴一段神秘的網(wǎng)約。此前章魚好多次邀我去玩兒，我都沒有去，這次居然選擇在模擬考試結(jié)束后立馬行動，實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然而，我的身體里存在著百分之十一的反對聲，這些反對聲還把老媽的名字搬出來唬我，刺得我頭皮有些發(fā)麻。但是，百分之八十九戰(zhàn)勝了百分之十一，我挺起胸膛，百分之百地讓自己豁出去。

昏黃的網(wǎng)吧異常安靜，每個人都神情專注地享受屬于自己的刺激。

章魚玩“迷影追蹤”給我看，一邊還不厭其煩地講解。我發(fā)現(xiàn)他的精神比上任何一堂課都好，整個人神采飛揚，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

我的悟性當然不在章魚之下，看他玩了一會兒，忍不住也參與進去，惹得章魚張大嘴巴：“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玩得比我還酷？”

我說：“高智商的人，做什么都勝人一籌。”

“那今天咱倆就好好比比，究竟誰的智商更高。”

我整個身心毫無保留地投進游戲里，絢麗的畫面、熱鬧的音樂、緊張的節(jié)奏令我心潮澎湃。盡管我曾經(jīng)接觸過電腦游戲，但那都是被章魚稱為小兒科的小把戲，這一刻坐在網(wǎng)吧里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的周圍存在著一個多么神奇、多么美妙、多么引人入勝的游戲世界，這個世界將我深深吸引，我自由馳騁，盡情享樂，煩惱、孤獨、彷徨……統(tǒng)統(tǒng)淹沒。

我和它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我喜歡和它在一起時心跳的感覺。

我興高采烈地被俘虜了。

然而享受過后，面臨的是一次心靈的煎熬。

就像做了回小偷一樣，我羞愧，我猥瑣，可我必須把羞愧和猥瑣統(tǒng)統(tǒng)藏起來，不露出一點兒蛛絲馬跡，要假裝坦然和正義。這對一個一貫循規(guī)蹈矩的乖男生來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起碼，我必須撒謊了。（未完待續(xù)）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