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藏在故事里

馮瑜

①

我總覺得運用文字是一種神奇的技能，它能幫助一個人創造一個世界。

我想成為創造世界的人，于是我開始書寫故事。

可是在我寫過的許多故事里，沒有一個故事是關于許多的。

因為我不喜歡寫還沒有落下帷幕的故事，那樣會讓我不安。我覺得，故事就是用來幻想的：把丑陋的東西變得美麗，把殘破的結局修復完整。如果結局還沒有定下來，你怎么知道生活會給你帶來怎樣的悲喜？而你又該用怎樣的語言描述它的模樣？

許多對此十分不滿，他說這是我不夠愛他的表現。我白了他一眼，笑話他是個小孩兒。他說他不高興了，我聽了只是輕輕地笑了笑。

我相信就算他不高興了，還是會喜歡我的。

我們是在一次籃球比賽中相遇的，那天他是隔壁班的主力球員，由于技術出眾，沒一會兒就捕獲了不少女生的目光，雖然是對手，但我還是不由得在心里為他吶喊，誰知一激動，竟然喊出了聲，班上的同學都向我拋來白眼。身邊的一個女生還捏了捏我的手示意，在我的臉羞得通紅之際，他卻向我燦爛一笑。那有著太陽溫度的笑容，一下子就落到了我心里。

由于實力懸殊，比賽以我們班落敗而告終。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馬？”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向來膽小懦弱的我竟然上前攔住了他。

“許多——嗯，就是很多很多的那個許多。”

“好。我記住了。”我好不容易才沒告訴他：不但記住，而且不會遺忘了。

“嗯，現在該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和手機號碼了。”他說，“微信或者QQ號也行，郵箱就免了。”

往后的故事平淡而順理成章：見面的時候打招呼，不見面的時候發信息，吃飯逛街看電影，需要增加點小插曲的話，就是牽手和表白了。

“我真不明白為什么你不愿意寫寫我們之間的故事，哪怕把它編成小說也行。”

“因為生活還在繼續，結局還沒上演。”

“你不是寫字的人。馬？編一個就好。就像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就像小紅帽打敗了大灰狼，就像丑小鴨后來變成了天鵝……什么都行。”

我搖搖頭，怎么也不肯答應。

“我真的想看到一個關于我們的故事。”

“我也希望我能做得到。”我說。

可是我……真的真的無能為力。我是許多的第N任女友，他卻是我的第一任男友。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我不知道怎么和另一個人相處，更不知道如果那個人愛我的話，他會做些什么，我又會做些什么。這樣的故事，我實在寫不出來。

——既然你編不了故事，那么我們分手吧。

——好。

②

我發了一條朋友圈一一我和我的男朋友吵架了。他不理我了。我該怎么辦？在線等。

30分鐘后，我收到32個贊。

童心評論說我這是活該，因為我沒有帶他出來見她。

我哪里敢把他帶出來呢？他們班能在籃球賽中勝出，一半功勞歸功于他，他早就成了我們班籃球隊員恨之入骨的人了，要是知道我和他談戀愛，試問我以后在班上怎么混啊？因此談戀愛的幾個月里，我們總是找距離學校較遠的地方約會，有一次還坐了兩個半小時的公交車，只為了去一家沒有人認識我們的電影院。

童心終究是我的閨蜜，見我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她決定帶我參加一個朋友聚會。她的邏輯是，在一群人的狂歡之中容易忘記痛苦，說不定還能交一個新男友。

然而這場聚會卻加深了我的痛苦。

由于一些人是初次見面，便有人建議我們先來一個輪番的自我介紹。其中一個男生開口時，我覺得全世界的空氣都凝固了：“大家好，我叫X，是七班的籃球隊隊員。”

聽罷，我的心一緊，把原本落在手機屏幕上的目光移向他，這男生坐在并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他沒有開口的話，我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在這里。

他迎著大家的目光露出了潔白的牙齒，這禮貌性的笑容不知怎的，竟然落在了我的心里。

只因他和許多長得有幾分相像。

如果許多在的話，他一定會坐在我身邊，偶爾輕輕地握著我的手，偶爾與我低語幾句，偶爾瞇起眼睛向我微笑——一如我們平時出去的時候那樣，溫雅又得體。

童心用身子撞了撞出神的我，小聲道：“別看了，人家有女朋友了。”隨后，她用眼神示意我看X身邊的一個女生。那是我們班的張媛媛，一個大大咧咧得讓很多人不屑的女生。童心還告訴我，他們是在那場籃球賽中認識的。由于張媛媛的個性向來張揚，很多人都看不慣她主動跑去找X的模樣，背地里打賭他們的戀情熬不過這個冬天。

我沉默著點點頭，臉色鐵青。這讓大伙兒誤以為我生病了。

隨著聚會的進行，我的神情愈加不對。童心注意到后建議我早點兒回家，可是一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你家住在哪兒？”我報出地名后，張媛媛一笑，“X和你同路呢，你們一起走吧。”

我有些發愣，但沒拒絕。

我們一起走出聚會地點時，X才告訴我他不喜歡這樣的聚會，是張媛媛硬拉著他過來的，她實在看不下去他那一副百般無聊的表情，于是借口與我同路讓他早點兒離開。他還說，看在有緣分上，我這個朋友他交定了（如果不是我，恐怕他現在還在聚會現場），說羞他掏出手機要了我的微信號。

我以為事情會在我下了taxi后畫上句號。畢竟在出租車上時，我們分別坐在副駕駛座和后排，又在玩著各自的手機，壓根就沒有交流過。

回家后不久，我收到他的信息：我到家了，你呢？

我也到家了。

他的信息很快就來了：希望你和你的男朋友快點兒和好如初。晚安。

我本來想說謝謝的，可是發出去的話卻是：我沒有男朋友。

③

聚會翌日，許多比我早了一分鐘開口道歉。

可到了嘴邊的話我不想咽回去，于是告訴他：“我決定寫我們之間的故事了。但只在QQ空間里發布。”他說好，語氣之中透著興奮。

我不記得是誰通過QQ人脈圈加了對方為好友的了，總之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和X先生已經是QQ好友了。

我和許多之間的故事寫得很隱晦，X先生看了我的日志也沒有真正明白我要表達的意思，但他在對話框里跟我說過，他喜歡這個故事，因為男主角對女主角無微不至的關心讓人動容。末了他還夸了我幾句，說能在校刊上發表文章的人就是不一樣。

這時候我才知道他早就記住我的名字了，而且是在我第一次在校刊上發表文章的時候。

“你的名字很好聽，我開始還以為那是筆名呢！”

“謝謝。你的名字也很有意思。”我說。

我一直覺得人的感情是很特別的，它像存錢罐里的硬幣，需要你一個一個地往下投，每投一個都帶著喜悅，偶爾還要有點精心策劃——你得用心，一點點地經營，這樣的感情才能牢固，重要的是，不急不緩，恰到好處。

我和X先生的友誼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這事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但我的隱瞞并沒有讓秘密完好地保存，X先生很樂意讓人知道我們倆成為了朋友。他開始邀請我參加他和朋友的聚會，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張媛媛的身影，她總是帶著一副讓我不屑的瘋癲樣，但對我還算友善。有一次大家一起出去玩，她還對大家說我是她和X先生的朋友。弄得我當時怔了好一會兒。

相熟以后我才發現X先生和許多有很多不同之處。許多的溫柔只屬于我，X先生則不然，他對誰都好，并不是那種為了戀人而辜負朋友的男生；許多的籃球打得很好，但他并不炫耀，X先生似乎希望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在籃球隊一樣；許多每天都會幫我買早餐，X先生從來不為女友做這樣的事……綜上所述，X先生是一個好男孩，但不一定是個好男友，許多反之。

不知道怎么的，看到這樣的反差后，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和X先生變成朋友的這一兩月里面，我經常和許多吵架，責備他的懦弱——談個戀愛而已，表現得像做賊一樣，整天偷偷摸摸的。這不，明明是情侶關系，卻分別走在校園林蔭小道的左右兩側，用一臺手機來聯絡；每次去海邊散步，走累了就坐在人較少的長凳上。有一次遠遠地看到張媛媛和X先生走過來，他竟然撒腿就跑，讓他們誤以為我一個人在海邊發呆。回到家后，X先生還發來短信，好心地建議我找一個靠譜的男朋友。

他說這樣才不會那么寂寞。

④

這個冬天還沒有結束的時候，我和許多分手了。因為X先生和張媛媛也分手了。

分手期間，我們一直以好友的身份安慰對方，我們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做很多情侶之間經常做的事情，可我們并沒有在談戀愛。越是和他親近，我發現自己就越分不清他和許多的臉了，更重要的是，我漸漸把他做的事和許多做的事情混淆了，有時候我還一臉迷茫地問他：“你怎么沒有幫我買早餐？”

起初他以為我在開玩笑，真的跑到食堂給我買了包子。這明明應該是由許多來做的事情啊。

他似乎并不介意我的神秘兮兮，有一次，他在我寫的和許多之間的日志下發表了評論，說希望我能找到一個更好的男生。我打趣地問他，他會不會成為我生命里“更好的男生”，他笑了：“可以啊。”

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至少我認為我們在一起了。

那時張媛媛和X先生已經分手半個月，我本以為新的戀情能夠治愈他心中的傷痛，就像他對我的好不及許多待我細致，但他在我身邊就好。

有一次我問他：“你知道吸引力法則嗎？在關于愛情的法則里，說的是如果你不斷地幻想和某個人在一起的情景，對方就真的會和你在一起了。”

他爽朗一笑，說這也太邪乎了。

“我就是這樣幻想了許久，才和你在一起的。”我認真道。

“別開玩笑了。”

爾后我們哈哈地笑了起來。能看到他的笑容真讓我開心。

可是，心如同一所房子，一個人搬進去了，就很難能夠搬出來。張媛媛還住在他心里，而且是他把她鎖在里面的。無論我怎么努力，我都找不到打開房門的鑰匙。

對我表白后不久，他對“我覺得我們不合適”這樣的分手理由仍然耿耿于懷。于是不斷給張媛媛發信息，問她兩人怎么才能重新在一起。據說，吵了一次架就分手的情侶并不多。又或許是被他惹煩了，張媛媛只回復了一句簡單的話語：“你不要和Z小姐來往了，她是個神經病。”

我對此不以為意，對X先生說：“隨便你怎么想。”

“對不起。我相信她。”

你相信的是那個日記本吧？我一笑，卻怎么也不愿把這句話說出口。

我在那個小本子上寫了關于我和許多之間的各種事情。從相識到相知到相戀，每一個情節都細致入微。

可是，那是吸引力法則啊！

“許多別走，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到每時每刻都希望和你在一起。”他轉身那一刻，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卻撲了個空。

不對！他是真實的許多，不是我幻想出來的許多，我為什么會抓不到他？

⑤

那天在籃球比賽中看到他的時候，我就對他一見鐘情了。

可是我沒有張媛媛大膽，根本不敢走過去和他說話。

但是，按照吸引力法則，我是可以通過幻想來擁有他的，一個人吃飯時我幻想他坐在旁邊給我夾菜，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看電影時幻想他陪在我身邊，一個人坐在長凳上發呆時幻想他握羞我的手……你看，我每天都幻想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情景，后來不就在一次聚會中認識他了嗎？我們還交換了微信號，加了QQ好友，成為了朋友。

我用幻想填補著現實的缺陷，誰料換來的卻是意識的混亂，我和X先生接觸越深，他就越用行為毀滅“理想的許多”。現實中的他不夠文雅，不夠溫柔，不夠男子氣，有時候還給人一種痞子的感覺。時間一長，我竟然分不清楚哪個許多是真實存在的，哪個許多是幻想出來的了。

此后我開始和幻想中的許多吵架，還試過大打出手，他又生氣又委屈，覺得我在利用他。

有一次我忍不住對他說：“幻想不是用來利用的嗎？”

他一笑：“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是被幻想出來的呢？你也不是我希望看見的樣子。”

⑥

最后我沒有跟許多走到一起，當然張媛媛也沒有。

因為在許多的想象中，張媛媛是個靦腆開朗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兒一一這本身就是一連串矛盾的詞語。漸漸的，他發現了她身上的諸多缺點，正如我發現想象中的他與現實中的他相距甚遠一樣。

此時我才發現我和許多有這樣一個共同點，然而這恰恰是讓我們漸行漸遠的原因：理想那么豐滿，而現實卻骨感得讓人驚恐不安。我們終究錯過了彼此。

又或許，我們愛著的，從來都不是真實的對方。

這樣一想，我忽然覺得不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