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不符合牛頓第一定律

街貓

1 零增肥冰淇淋

我從周末的昏睡中醒來，房間里黑漆漆一片，窗外幾盞路燈安靜地亮著，疑似紙醉金迷的夜已在我的睡眠中悄悄流逝。我抓起手機一看，才5點半——上海的天黑得特別早，這才入秋。

不過既然都要入秋了，我決定出門給自己買根冰淇淋。

本想一個人安靜地、文藝地、忽略100卡路里地吃完這個夏日最后一根冰淇淋，卻不想在忘情舔完第三口后手一抖，冰淇淋呈自由落體運動掉在了地上。我呆呆看著自己的手和地上快速融化的粘稠液體，不敢相信幸福消失得這么突然。我甚至有點兒想哭。更糟糕的是，我看到了迎面走來的周森同學，我們都習慣叫他Z。

他手插褲袋，一歪一扭地向我走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以示安慰，說，走，請你吃一根。聽他聲音，心情指數好得跟吃了5根冰淇淋似的。很少見他這樣。

我不想吃了。我說。

說實話，被Z撞見我吃冰淇淋的感覺就像小時候爬梯子偷吃櫥柜里的糖果被媽媽看見一樣。

上周臺風過境那兩天很冷，我套了一件煙粉色寬松毛衣去開社團會議，Z剛好坐在我左手邊，我注意到他時不時盯著我看，然后莫名其妙地對我說了句，你不適合穿這種毛衣。

為什么？

怎么說呢，這款毛衣很挑人。

就是挑肩膀寬又沒胸的啊，像我這樣。

可是你臉有點baby fat脖子又短，顯得整個人都鼓起來了。

我真的很想掐死他。

但他的表情還保持著可恥的一本正經，好像不是在奚落我，而是在討論一道物理題。

那就陪我吃關東煮去。走啦，我跟你說我想到了一個吃冰淇淋不會增肥的辦法。

誰說我要減肥的！

一定是阿寶那個長舌婦！雖然Z嘴賤在社里是出了名的，但那天過后，我還是默默地下定了決心，減肥。

我只跟阿寶提過，因為拒絕了她的宵夜邀請。

啊啊啊啊！

怎么能讓他知道我在減肥！

你那么激動干嗎，不是全世界的女生都想著怎么減肥嗎？

我松了一口氣。算了，他嘴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真羨慕男生啊，他們好像怎么吃都不會胖。比如Z，每次去食堂都叫師傅加飯，能一口氣吃掉三個漢堡，頻頻光臨便利店里的關東煮，還是瘦得跟個猴子似的。記得大學第一堂課，老師讓我們分小組上講臺用英文再現初次見面情景對話。

易拉罐問Z，How do you grow so tall？

他答，I eat very much food，but I can.t grow fatter，soI grow taller，taller and taller，taller and taller，taller andtaller……but I want to be fatter！Really！

估計當時臺下80%的人都跟我一樣想沖上去掐死他。

你高中學理的吧？

嗯。

那你應該知道，在物理中，有一個基本定理叫能量守恒吧，也就是說——

拜托，當我白癡啊！好歹我曾經也是跟物理課代表談過戀愛的人好不好。

喲，看不出啊。不過學物理的人都眼光獨特。

喂——別給我岔開話題。

你想一下，溫度所含熱量是不是能跟冰淇淋中的熱量轉換呢？

So？

你只需要把500克冰淇淋凍到零下三千多度，這么凍的冰淇淋沒人敢吃的嘛。這樣一來，你就要把它恢復到可食用的溫度，這個過程所需能量大概就是1000卡路里，正好可以抵消掉這些冰淇淋中的脂肪和糖所含的碳水化合物。妙吧？他得意地將最后一顆墨魚丸送進嘴里。

哇。

趁我驚訝的間隙，他又走了我紙杯里的一塊魚豆腐。

可是，具體要怎么操作呢？

這個嘛，也不復雜。不過我要去打球了。說完他把手插進褲帶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可惡。

不過，這家伙還是有點真材實料的嘛。如果，我是說如果，他說的方案真的可行的話——我們普通人當然沒辦法做到啦，但一個大的機構可以啊。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吃到零增肥的冰淇淋啦。搞不好，搞不好Z還能申請專利呢——的確全世界女生都在減肥。天啊！

我忍不住興奮地奔跑起來。

2 怎么你才會注意到我涂了口紅

雙十一是一個巨大的購物節，我趁機入了幾件毛衣。羊毛衫穿在身上柔軟光滑，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真的很胖嗎？開什么玩笑，老娘體重從沒進過三位數好嗎！

可是，好像真的有點胖呢。

脖子。肚子。小腿肚。有肉。

我不明白，既然這個世界這么鐘愛紙片人，干嗎又要發明那么多美食呢？干嗎要出現巧克力冰淇淋章魚小丸子炸臭豆腐上校雞塊烤面筋手抓餅布丁蛋糕吞拿魚壽司這些讓人神魂顛倒的小吃呢？

哎，傷腦筋。

光棍節晚上，幾個高校的話劇社聯合辦了一個化妝舞會。Z說他要扮成卓別林，他的圓頂禮帽還是我在網上幫他買的，雖然我也很想看看他會化成什么鬼樣子，偏偏臨門一腳我接到了阿寶的電話。

她失戀了。

我趕到清吧時她已經喝得半醉了，老天爺，她居然涂著大紅色的口紅，還穿著無袖小黑裙。好在里面開著暖氣。

妮，來。我有巧克力哦！德芙的哦！縱享絲滑哦！

她一看到我就大呼小叫，我在她身邊坐下，看到了她眼眶的淚水。

我漂亮嗎？

漂亮！

我的腿長不長？她把腿伸到我大腿上。

宇宙太長腿就是你！我斬釘截鐵。

你知不知道，我今晚涂了口紅。她拿起了易拉罐。好了，別喝了。我剛要制止她，她手一傾斜，把啤酒撒在了自己的腿上，還生氣地對我說，你看我腿干什么，我今晚特意涂了口紅，你都沒注意到嗎！

看到了看到了，別鬧了，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哄羞她。

不好！我涂口紅很丑嗎？

誰說的！靚爆鏡好嗎！

那為什么他要把我甩掉，為什么偏偏要今晚啊！明天分也行啊，為什么要在我涂口紅的時候分啊？你知道。馬，我做了半個月兼職才買的這管口紅。我就是想在今晚高冷美艷地虐死那些單身狗啊！

她把頭埋進膝蓋里，肩膀一起一伏。

她在哭。

我天不怕地不怕立志要把淘寶爆款穿出國際范兒認為止痛藥和金霉素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阿寶，在哭。

我心疼得痙攣起來。

我抱著她，故作輕松地說，幸好你們分了手，不然我就是那個被你們虐死的單身狗啦！

她哭著笑了出來。

我遇到一個有趣的女孩

不知折騰了多久，走出清吧的時候冷風撲面，她跑到馬路邊抱著一棵樹劇烈地吐起來。吐完整個人都掛在了我身上。我拖羞她，走得很吃力。還是打了電話叫Z來。

一見到他我就忍不住笑起來。

圓頂禮帽。西裝。皮夾。大號的鞋褲。竹杖。嘴邊一撇滑稽的小胡子。實在很像。

笑什么，再笑我打你。他兇巴巴，然后脫下外套幫阿寶披上，蹲下來把阿寶背了起來，動作倒是挺溫柔。

不就失個戀，至于嘛。

你不知道，她涂了口紅。

你不說我還以為她跑去吸那男的的血了呢，怪嚇人的。

算了，愚蠢的男生，估計一輩子都無法理解這種小女生情情。

已經接近午夜了，居然還有獨自出來遛狗的少女，狗狗耀武揚威地對我們吠了幾聲，然后趾高氣揚地走掉了。月光把我們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長長的，喧囂后沉寂的夜色沖撞高處街燈的蛾。

舞會好玩嗎？

好玩。碰到一個很有趣的女生。

哦？

她穿著一件大得過分的黑色風衣，和一雙細跟涼鞋，腳趾頭有一點零落的指甲油。戴著一個佐羅面具，走過來跟我跳舞。但她一句話都不說，我說話她只是點頭或者搖頭，總之就是很酷。

哈哈，喜歡上人家了？

我覺得她可能喜歡上我了。

自戀！人家連話都不跟你說一句呢。

可是，跳到一半有人撞了我一下，當時比較亂吧，反正我一轉身她就不見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不過我在我口袋里翻到一張紙條。

哇，寫了什么？

你絕對猜不到。紙條上說她在舞會廳第二個窗口給我放了一個禮物。

什么禮物？

一個復古小木盒。

里面是什么？

還是一張紙條。

不會吧？

紙條上說真正的禮物在我們學校第三階梯室那個廢棄的儲物柜第三排第六格里。

會不會是在玩你？

我覺得不是。而且這個女生一定是我們學校的。

我真是受不了他那嘚瑟樣。

這丫到底喝了多少啊，真夠沉的。

對了，我最近在想你說的那個零增肥冰淇淋的事，我覺得吧，你是不是可以寫個計劃書什么的……

不是吧羅妮！

他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難道你不知道，根據熱力學第三定律，溫度不可能低于零下459華氏度。虧你還是跟物理課代表談過戀愛的人呢。

別攔我，我要掐死他！

我就是想著這個美妙的計劃才放縱自己和阿寶吃完了整盒巧克力！

4 排除法不好玩

Z在企鵝上呼我，說把禮物取出來了，是一條深藍色領帶。

“我剛好需要。”他說。

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上次社團聚餐時正是我不小心把肉汁濺到他的衣服上。

“盒子后面有一行英文字。”

“嗯哼？”

“You fit me better than my favorite sweater.”

“啊哈，誰眼光這么獨特。”

“我周公子還是很有市場的。”

他還發了個賤賤的害羞的表情過來。

我回了他一串省略號。

“不過，我想找到她。”

“啊？怎么找？”

“藏禮物的那一格就是我大一時候的儲物柜。”

“搞不好是碰巧呢。”

“哪來那么多碰巧。連這個都知道，肯定是我們學校的，可能就是我們級的。”

“我們級女生有很多啊。”

“白癡，肯定還是我們社的啊！”

對哦，化妝舞會是憑社卡入場的——這樣一來，范圍就小了很多。

“可是，也有可能她是跟我們社里的人借了卡進去的呢？”

那邊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他才說，“假設她是我們社的。我們社一共有24個女生，那晚一共有四個女生沒去，你，阿寶，奈奈，小顏。”

“還剩20個，也很難排除啊。”

“當中有九個有男票。”他發了個名單表給我。

“這你都知道？”

“我做了功課啊。”

看來他真下定決心要把那個風衣女孩揪出來了，他是那種很不屑于八卦的人。

“有男票就不能暗戀你了。馬？”我找茬。

“這樣不好吧。”附了個壞笑的表情。

“不過我覺得能喜歡上我的女生人品不會太差。”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把鍵盤敲得劈啪亂響。

“你怎么不說喜歡你的一定是白富美。”

“你沒發現嗎，你總是下意識地把對自己不利的因素排除掉。”

他不接我茬，繼續說，“她跟你差不多高，可能比你高點，偏瘦。可以排除阿嬌和安敏這倆高妹了。”

“還有甜甜和小諾這倆胖妞。”

“這可是你說的。”

“小莊喜歡老K人盡皆知。”

“Jane，不可能喜歡你。”

“對了，她是長頭發。”Z補充。

“那就不考慮Zoe了，她兩個月剪一次頭發。”

“可惜了，我一直覺得Zoe很漂亮耶。”

好了，現在只剩4個了：偉茵，管魚，阿花，Candy。她們都跟我差不多高，偏瘦，都是長發。再也排除不下去了。

剛好這時阿寶醒了，喊餓。

“我可以找找別的線索。”他說。

“她不一定是我們社的。”我重復一遍，然后下線了。

想來想去，我和阿寶還是決定去全家吃個便當。阿寶莫名其妙不知從哪找來了一副墨鏡帶出門，不過是出門吃個飯，我連鞋都沒穿，就踩羞人字拖，雖然外面有點冷。

“我眼睛腫成那個鬼樣，那么丑怎么見人啊。”

“沒事，有太長腿就夠了。”

“屁。要是不小心碰見那個混蛋呢，免得他以為我沒了他多凄涼似的。”

阿寶心心念念的混蛋沒碰上，倒是在全家遇到了Z。他拿著手提電腦在上網，桌子上放著一大杯關東煮。

他眼神古怪地掃了我一眼，也可能是在看阿寶的太長腿。

5 再open的女孩也可能是暗戀資深玩家

最近我們話劇社的人都忙得人仰馬翻，因為十二月在上海藝術中心有個公演，接著是大學城的圣誕狂歡表演，再接著是學校的元旦晚會。Z剛升為社長，更是忙成狗。他跟話劇老師三觀不是很合，劇本改來改去，人變得愈發沉默。

昨晚他難得更新了條動態：老子不改這破劇本了，愛咋咋地！睡覺！

時間是十點四十，那時阿寶才剛從外面回來，帶著鮮艷的口紅和滾燙的麻辣燙。話說回來，阿寶是越忙越來勁越得心應手越忙中作樂那種人，她在劇里是扮演一個恃靚行兇的拜金女，她最喜歡模仿赫本那句：“I dont want toown anything until I find a place where me and thingsgo together Im not sure where that is but I know whatit is like It's like Tiffany's（我不想擁有任何東西，直到我找到一個地方，我和我喜歡的東西在一起。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它像什么樣子，它就像蒂凡尼。）”我懷疑她又開始新的約會了，因為她洗澡的時候總是在哼著歌。

我睡過了頭，手機閃著信息提示。

“風衣女孩又出現了！！！”Z連用了三個感嘆號，這可不多見，這顯示他激動到一定程度了。

“那你抓住她啊。”

“她絕對是我們社的！”他秒回。

“老大，說重點，我好困。”

“豬啊你，還是昨晚做賊去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天我們都在忙話劇啊，班里還一大堆作業。”

“昨晚我劇本還沒改完我就回去睡覺了，今早六點我就爬起來去話劇室。發現劇本居然改完了！”

“神奇哦。”我揉羞發痛的眼眶。

“拿去給老師看，也pass了。”

“恭喜。”我實在懶得多打兩個字了。

“是雙十一那晚那個風衣女幫我改的！”

“做夢呢吧你。”我也來了點精神。

“劇本上有一些手寫體，我拿那兩張字條對比過了，字跡一模一樣！一定是她！絕對是她！”

“那，你知道是誰了。馬？”不知道為什么，我也開始有點緊張起來，心跳快得厲害。

“嘿嘿。”他賣起關子。

“我昨晚差不多十一點才走。社里一共三把鑰匙，我一把，阿寶一把，還有偉茵一把。”

答案，已經很明了了。

偉茵在身高體型頭發都符合，而且她本身就是那種時尚的舞會girl，原來看起來再open的女孩也可能是暗戀資深玩家。我心里居然有點失落，也許是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人收了這個悶騷男。

“我今天剛好穿了正裝，我決定系羞她送的那條領帶去見她。”

“可以想象，衣冠禽獸嘛。”

“她眼光挺好。”

難得見他由衷地稱贊別人。

我爬下床，換衣服準備去學校。還是煙粉色毛衣吧，我實在喜歡這件。它溫暖，舒適，耐穿，一點點野性自由的質感，迎合我對一件毛衣的所有需求。

衣柜里靜靜掛羞爸爸的那件黑色風衣，是爸爸最昂貴的一件衣服，雙排扣，夏洛克同款。我和爸爸都是神探夏洛克的死粉，一部片重復看了好幾遍。我離開家來上海讀大學時，他把這件風衣塞進了我的箱子里，說就讓這件風衣陪你在異地過冬吧。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我從初中就時不時偷穿我爸爸的襯衫和西褲，坐在沙發上模仿他皺眉思考的樣子。想長大，想遠走，想變得強壯，又想變得嫵媚，甚至想擁有他眼角笑起來細細密密的小皺紋。

那天晚上，我去了舞會。一眼就看到了打扮得滑稽的Z，其實，我只看到了他。

我想著，我戴羞面具，他應該不會認出我吧。于是鼓起勇氣走過去請他跳舞，只想好好享受一支舞的時間，用力瞪著眼睛，想把每一秒都刻進腦海里。可能就是太專注太緊張了，才會被人群擠走。然后接到了阿寶的電話，電話里她帶羞濃重的鼻音。

我爸從小就跟我說，字是門樓書是屋，五歲就開始教我練書法，兩種字體對我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爸爸，我想，我再也不會穿這件風衣了。

6 受夠牛頓和他那個蘋果了

走到三樓聽到樓下有人喊我的名字，是Z。

“羅妮，你知道。馬，在科學領域中，單位的命名方式是非常個性化的。”

我停下腳步，低頭看下去，他的頭發在陽光的照耀下是金色的，很好看。新領帶跟我想象中一樣很襯他。但我還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什么。

“比如，一‘牛頓是使用一千克質量產生一米/秒平方的加速度所使用的力量。”

老天爺，他該不會是物理老師派來報復我的吧。我還以為上了大學就能夠徹底擺脫物理了呢！簡直不能忍！

“有病啊你！我討厭牛頓，尤其討厭牛頓第三定律！”

“我知道，你早就受夠牛頓和他那個蘋果了。”

“第一次見你，我說我最崇拜的人是牛頓。你問我，既然牛頓說引力跟質量成正比，那為什么瘦子比胖子更具吸引力？我以為你很聰明，不過你還是露餡了。”

他到底在說什么？

“你和阿寶去全家那次，你穿著人字拖，你腳趾頭上的綠色指甲油出賣了你。

“我想告訴你的是，一‘周森指的是在沒有在酒精刺激和燈光蠱惑的情況下，我遇上你所產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