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馬

豐島與志雄

1

在一個山村里，有一個叫甚兵衛的馬車夫。

他悠閑自在，有錢的時候，就到處游逛，沒有錢了，再去干活兒。他干的活兒，就是從山里運出木材，拉到五里外的城里。

圓的和四方的木材摞在結實的馬車上，散出一股新鮮的香味兒。脖子上掛著鈴鐺的黑馬，叮鈴叮鈴，嗒嗒嗒嗒，早晨很早就要出發，拉著這些木材走上五里路，黃昏才能回到家里。這匹黑馬是甚兵衛的驕傲。不管怎么說，對馬車夫，馬是第一珍貴的東西，甚兵衛把他繼承的田地全賣掉，買下了這匹馬。

這是一匹世上少見的壯年馬。它長著一身油亮的黑毛，個頭高大，骨骼也很堅硬，咴咴叫起來很動聽。它甩打著粗尾巴，嗒嗒嗒嗒，在大道上跑著，看上去很威武。在那么多馬車夫養的馬里，它是最好的一匹。

甚兵衛對自己的這匹黑馬非常喜歡，也是十分愛護的。

冬季里，有一天天氣很晴朗，甚兵衛和往常一樣，把木材裝在車上，趕著馬車向城里去。

晌午，到了城里。他把木材卸在批發站的院子里，吃完自己帶的盒飯，給馬喂了干草，就往回走。

不知不覺天陰下來了，還刮起了寒冷的北風。不一會兒，開始飄起了雪花。

甚兵衛為了不讓自己的馬挨風吹雪打的苦，就在半道上，找了個小茶館休息了兩三個小時。雪停了，他就忙著趕車上路了。

可能是因為休息了兩三個小時，加上冬季白天時間很短，又是陰天，走到半路上，天就黑下來了。

“這下可糟了。”甚兵衛回過頭，用手掌撫摸著黑馬的脖子自言自語著，“天這么黑，又這么冷，你走路格外困難啊。可是沒有辦法，你就先忍耐一下吧，等回到家，我給你多多弄些好料吃。”

黑馬像是聽懂了主人的話，咴咴地高叫了一聲，然后叮鈴叮鈴，嗒嗒嗒嗒，鈴鐺聲和著蹄子聲，雄壯有力地快步走起來。

2

路上已經沒有行人了。他來到一個山崖下邊。

這時，從積著薄雪的山崖腳下的草叢里，突然跳出一個像貓一樣大的黑家伙，在甚兵衛前邊，兩爪按地，連連叩頭行禮。

“馬車夫甚兵衛先生，請您救救我。”

剛才就吃了一驚的甚兵衛，聽它還張口說話，更吃驚了！他停下馬車，仔細一看，它的臉像人又像猴，長得很瘦小，手和腳，就像山羊的小蹄子，短小的黑單衣底下，露出了小尾巴。

“呀，奇怪的家伙。”甚兵衛說，“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我是山孩子。”

“是山孩子？”

這時候，甚兵衛想起了一本書上的畫。

那上邊，畫著一個妖怪。臉，像人又像猴子；手和腳，像山羊的蹄子；有一個小尾巴；穿著黑色的小襖。這個家伙和那本書上畫的一樣。

“你別騙人。”甚兵衛說，“你是妖怪的孩子吧？”

“嗯，是妖怪的孩子，也叫山孩子。”

“啊，是妖怪的孩子！”甚兵衛說完笑了起來，“妖怪的孩子，你為什么這樣慌慌張張的？”

于是，妖怪的孩子說了它的遭遇。原來在七天前，趁著天氣暖和，它和五六個小伙伴一起從山里出來，在田地里蹦蹦跳跳地玩耍。正當它玩得高興的時候，冷不防，它的尾巴被一只獵狗咬住了。它好不容易逃脫了獵狗，可是，那條最寶貴的尾巴被咬去了一半兒。丟掉了尾巴尖，它就失去了騰云駕霧和搖身一變的本領，于是就和伙伴們走散了，沒辦法，只好躲在這山崖下的草叢中。它不能回到很遠的山里，又沒法出去找吃的。

晚上一出去，就有很多的狗叫喚，使它很害怕，而且寒冷的夜晚，尾巴上的傷疼得要命……這一周里，它是忍受著饑餓、寒冷和傷痛，在山崖下不住地發抖。正在這個時候，它看到甚兵衛路過這兒，忍受不了，才跳了出來。

3

“我求您，救救我。”妖怪的孩子腦袋擦著地，請求說。

甚兵衛仔細一看，果真是這樣，它身上皮癟了，尾巴尖上的傷口還真是鮮紅的，真的在冷得發抖。

“我還沒救過妖怪，你說怎么救好呢？”甚兵衛問。

“這個不費事兒。”妖怪的孩子說，“您的馬，是一匹特別出色的馬，黑黑的毛，油亮光滑，我一看就喜歡上了。所以，請把您的馬的肚子借我一段時間，時間不長，只借到二月底。到了三月，天暖和了，那時，我尾巴上的傷好了，就能自由地飛翔了。在這以前，請讓我住進馬肚子吧。我向魔王發誓：絕不會傷害您，不但這樣，而且在我住進馬肚子的時間里，要給您的馬十倍的力氣，求求您了。

聽了這話，甚兵衛很為難，他是做夢也沒想到，把自己寶貴的、喜愛的馬的肚子，借給妖怪住。

不過，要是拒絕了，這妖怪的孩子一定會凍死或者餓死的。雖說它是妖怪，但它這樣央求了，也不能見死不救啊！而且借給它馬肚子不但沒有害處，還能給他的馬十倍的力氣。

怎么辦好呢？甚兵衛左思右想，感到很難辦。事到如今，和馬商量商量再決定吧。他一邊撫摸著馬脖子，一邊問它怎么辦好。

不知黑馬是不是懂得了他的話，可是它同意似的點著頭。

“黑馬同意了，借你住吧。不過，按約定的那樣，只能住到二月底！”甚兵衛說。

妖怪的孩子可高興了，甚兵衛一讓馬張開嘴，小妖怪立刻輕輕一跳，鉆進了馬肚子。看到這個場面，甚兵衛高聲哈哈大笑起來。

更使他吃驚的是，當他剛揚起馬鞭子趕馬走，黑馬呼地一下子，跑得簡直像在空中飛一樣。甚兵衛差點跟不上，他跳上馬車，黑馬咴咴地嘶叫著，瞬間就到了家。

4

從第二天開始，可就不得了了。像妖怪的孩子說的那樣，甚兵衛的馬有了十倍的力氣，拉著木材堆得像山那樣高的大板車，爬坡路也毫不費勁，咕嚕咕嚕不停地拉著跑。

以前，五里路來回，要用一天。打那天開始，就是拉再多的木材，黑馬也能毫不在乎地往返三次。因為它走得太快了。甚兵衛非常高興。他每天給馬吃最上等的飼草、麥子、大米、黃豆。馬的黑毛更加油亮光滑，比以前更威武了。

這樣一來，引起村里、城里人們的驚奇，望著木材堆得像山一樣高的大板車，在坡道上松松快快地疾馳，都羨慕地問甚兵衛：呀！這馬怎么這么厲害，這是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好馬喲！

甚兵衛聽了這樣的問話，總是得意地說：“這是天下第一的黑馬，嘚兒，駕！”

原來很悠閑的懶漢甚兵衛，因為每天運木材，掙了很多的錢，也覺著趕馬車很有趣了。

在下大雪的時候，甚兵衛想休息了，可是黑馬不歇，早上很早就在馬棚里蹦跳、嘶叫，即使天氣多么不好，它也要勇敢地出去。

眼看要到二月底了。奇怪的是馬的肚子漸漸大起來了。甚兵衛撫摸著馬的大肚子非常吃驚。他找來據說對治大肚子病很有效的山白竹，給馬喂上，也不見好。讓別的馬車夫看看是什么原因，誰也不知道。

甚兵衛很擔心，可又無計可施。他想，這一定是在馬肚子里的妖怪干的勾當，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幸好，馬的肚子雖然大起來，但身體仍然很健康，力量也沒見一點減弱。

“這就行了，等到二月底吧，這是和那個家伙約定好了的。大概不會出什么事兒吧。”

甚兵衛焦急地等待著二月底的到來。黑馬還是很健康地每天三次拉車進城。

5

二月底到了，甚兵衛松了一口氣。那天，他把馬拴在馬棚子里，讓它休息。他想，妖怪就住到今天晚上了。他給馬喂了好飼料，自己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三月一日的早晨，甚兵衛聽到馬驚恐亂闖的聲音，很吃驚，他趕快起來。

到馬棚一看，馬正咬緊牙關，像是很痛苦地亂蹦亂跳，怎么勸也不行。甚兵衛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急得直打轉兒。

“甚兵衛，甚兵衛。”他感到有微弱的聲音在叫他。甚兵衛吃驚地朝四周看看，什么人也沒有。

“甚兵衛，甚兵衛。”又傳來了微弱的叫聲。

這聲音像是從馬的嘴里傳出來的。甚兵衛把耳朵貼在馬嘴邊上聽。

“甚兵衛，是我。”

這聲音，甚兵衛一下子想起來了。

“啊，是你，妖怪的孩子，你為什么還在馬的肚子里呢？三月一日到了，約定的期限都過了，快出來吧！”

這時，從馬嘴里傳出了妖怪的孩子的話：“碰上麻煩事兒了。每天蒙您招待，我在馬肚子里住得心情很舒暢。正當我悠閑自在生活的時候，期限到了。我本來打算現在出來，可是，我長胖了，塞住了馬的喉嚨。我要是硬出來，也不是不行。看著馬那么痛苦，我又不忍心。所以說，能不能讓您的馬打一個大哈欠。一打哈欠，馬的嘴和喉嚨張大了，我就能輕輕跳出來。不這樣，我就只能老待在馬肚子里，再不就得咬破馬肚子才能出來。您要是讓馬打哈欠，我出來后，能給您的馬百倍的力氣。”

“是這樣，那我讓馬打哈欠，請你安靜地等一等。”甚兵衛說。

讓馬打哈欠.那可真不容易。甚兵衛從沒見過馬打哈欠。他試著撫摸馬的側腹，用短棒捅馬的鼻孔，馬鼻子癢癢，打了噴嚏，可根本沒有打哈欠的意思。

要是這么著不管用，妖怪的孩子就要越長越大，馬的肚子會被撐裂的，再不就要被咬破了。

6

這匹天下第一、自己引為自豪的漂亮的馬，真要是那樣，那怎么得了！甚兵衛感到束手無策。

“就沒有人知道讓馬打哈欠的辦法嗎？”甚兵衛四處打聽也沒有問到答案。他灰心喪氣地回到家里，嘆著氣，深情地望著馬的臉。

他一想到這匹馬不久就要被妖怪咬破肚皮，就后悔當初不該借給它住。要是和這匹馬分別，那該多么令人悲傷啊。他呆呆地看著馬的臉。馬挺著很重的大肚子，也悲傷地看著甚兵衛。

這時，一直盯著馬臉的甚兵衛，眼睛疲乏起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大哈欠。隨后，馬也跟著一起，“哈——”打了一個大哈欠。

“太好了！”發現了馬打哈欠的甚兵衛大聲地叫喊著。就在這時候，那胖得圓溜溜的妖怪的孩子，一下從張大的馬嘴里輕輕地跳了出來。

“甚兵衛，您把馬的肚子借了我這么長時間，實在太感謝您了。作為酬謝，從今以后，我給您的馬一百倍的力氣。”

說著，妖怪的孩子點了一下頭，因為胖，行了個笨拙的禮，揮動著長好了傷口的尾巴，一下飛到半空中，轉眼就不知去向了。甚兵衛望著天空呆若木雞，聽到黑馬咴咴嘶叫，他才回過神來。他一邊撫摸著馬頭，一邊哈哈大笑起來。

從那以后，甚兵衛的馬果然有了一百個人的力氣，不，是一百匹馬的力氣，更加出奇的能干。人們望著那拉著車神速飛奔的黑馬，更加羨慕和驚奇。

甚兵衛自己卻若無其事，他嘴里常常哼著別人聽不懂的謎語似的歌兒，來往在大道上：

就是妖怪的小孩，

有了困難也該搭救。

吞下妖怪的小孩，

再和哈欠一塊兒吐出來。

黑魔馬多么可愛！

駕！嘚兒，嘚兒，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