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波
宋代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總結腐敗、防治腐敗較為全面的時期。在宋代統治者看來,歷朝歷代之所以貪官輩出,原因只有一個,俸祿太低,官員窮困導致集體腐敗,因此,推出了高薪養廉制度。但是,高薪養廉制度過度強調了物質水平對官員腐敗的影響程度,忽略了道德品質、政治操守對為官從政的重要性,自然難以避免失敗的結局。
錯誤觀念推進下的高薪養廉頂層設計
縱觀歷史,宋代官員的工資水平之高可以說是空前的。北宋實行官員高俸制,目的在于養廉。宋太祖早在開寶年間就宣稱:“與其冗員而重費,不若省官以益俸。”此后,范仲淹、王安石等人都主張高薪養廉。范仲淹說:“養賢之方,必先厚祿。厚祿然后可以責廉隅,安職業也。”從皇帝到大臣,都同意這種頂層設計,因此,宋代的高薪養廉制度從一開始就實行得非常徹底。從宋太祖至宋徽宗,都曾為百官養廉而不斷增俸。
據《宋史·職官志》記載,宋代官員在正俸之外,還有各種補貼,如茶、酒、廚料、薪、蒿、炭、鹽、喂馬草料以及隨身差役的衣糧、伙食費等,數量皆相當可觀。以宋朝的一品大員(宰相、樞密主官)為例,即使沒有爵位,其月薪也能達到300貫至400貫,是漢代的10倍,清代的6倍。
有學者以黃金為參照物計算,宋代的300貫,相當于人民幣20萬元。無論換算是否精確,可以肯定的是,宋代官員的高工資水平是毋庸置疑的,大小官員皆錦衣玉食,生活奢華,但事實證明,高薪就能養廉只是統治者的一廂情愿,宋代恰恰是中國歷史上最為腐敗的朝代之一。造成這種局面,高薪養廉的錯誤頂層設計應當負主要責任。
高薪養廉造成從政為享樂,出發點極其庸俗
宋代初期,宋太祖對武將過度管控,間接造成過度依賴文臣,培植了龐大的文官系統,以此強化自我權力穩定,與此同時,他親自立下了不殺文臣的誓約,并使其成為既定國策。這也為日后北宋官員肆意揮霍貪腐埋下了巨大隱患。
宋太宗進一步提高文臣待遇,確保他們都能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并使“與士大夫共天下”成為一條不成文的規則。
在宋代,高薪養廉造成想當官者如“雪片般”蜂擁而來,因為只要能夠當上官,就等于過上了吃盡穿絕的奢靡生活。在高工資和高福利的聯動作用下,導致了官員貪瀆和為官不為。高薪沒有養廉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官員的庸俗從政思想。據史料記載,在宋代,“夜飲”是極其時髦的高官腐敗現象。這種豪奢在當時已成為高級官員們的共同嗜好,由此引發了吃請、比富,拉關系、結朋黨等種種不良風氣。在高薪的助推下,人人比著收入和享受,造就了宋代官員大多貪污受賄、窮奢極侈的現象。
超編超配嚴重損害了國家財政及政治風氣
宋代高薪養廉制度的持續推進,形成了龐大的官僚機構。真宗以后,官員不斷增加,機構更加龐大,科舉取士的數量也越來越多。此外,還有多種授官法。例如,遇有災荒,地主如肯開倉出糧,按出糧多少授官。朝廷甚至公然賣官,導致官員越來越多、越來越濫。當時,就有人指出:“自古濫官,未有如此之多!”究其原因,就是高薪的巨大誘惑。由于為官的出發點日趨庸俗現實,導致混雜在官員隊伍中的人員魚龍混雜,道德修養日趨不堪,政治生態日趨腐化。
高薪還導致為官不為。真宗時宣揚遵循“祖宗舊法”,一切因循守舊,官員皆以老成持重相標榜,遇事唯恐承擔責任。有一位名叫田疏的官員給皇帝上疏直言:政出吏胥之手,吏胥行遣,只撿舊例,無舊例則不行。就是說,這些高層官員,只要遇到政務,就會找過去的老辦法,沒有老辦法的事就不知如何處理或干脆不處理。這種死板的工作方法如何能解決不斷變化的新問題?結果就是,“臣下得優逸,而君上擔焦勞”。在宋代,三年進行一次官員考核,只要官員在任內不發生大的過錯,就能夠得到提拔。于是,大家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種不作為式為官法,在一位名叫李沆的宰相那里發揮到了極致。每次接待賓客或處理政務,他都很少講話,他的弟弟李維對他說:“外邊人議論,大哥是個沒嘴葫蘆。”李沆對外界給他的評價非常滿意,因為這正符合他的政治預期,“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這種看似城府高深,實則自私自保的從政心理嚴重影響了為政風氣,極大地阻礙了社會進步和人才使用。無獨有偶,還有一個叫章得像的人同樣是以默默“無為”著稱,同樣也升到了宰相高位。宋朝就在這樣的官員“整體沉默”中一步步走向了沉淪。
當然,宋朝也有廉潔有為的官員,如范仲淹、司馬光、王安石、蘇軾等。但是,他們絕不是高薪養廉制度的產物,而是繼承了真正的士大夫精神。在清廉自律方面,王安石堪稱第一典范,吃穿用度皆以簡樸為要。做知制誥時,有人來給他送信,竟誤認為他只是個家仆,左右人趕忙說,這就是你要找的“舍人”。送信人忍不住贊嘆,“好舍人,好舍人!”王安石晚年居住在南京鐘山,只有幾間簡樸的小房,出行騎一匹小驢,對此,蘇軾曾形容他是“騎驢渺渺入荒陂”。遇有游客來訪,在道旁相遇,即下驢坐個小板凳和對方交談。王安石的政敵很多,但是對他的指責也僅限于政治觀點方面,在生活方面,都承認他“質樸簡素”。“持志如心痛”,在他眼里,改革政治,增強國力,造福百姓才是最大的愿望,對其他的個人享樂毫無興趣。其他如范仲淹、蘇軾等人,都是心懷天下的官員,其為政準則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而不是只為一己之私。正所謂“士大夫若愛一文,不值一文”,計利當計天下利,這就是純粹士大夫的為政宗旨。然而,在龐大的腐化官僚機構內,能保持高尚人格操守的官員實在不多,大部分都是充斥于體制內不作為的高薪官員。
北宋末年,官員俸祿水平發展到最高,但卻貪風蔓延。宋徽宗時,整個官場幾乎全爛掉了,腐敗呈現集團化、一體化趨勢,朝政為利益集團所控制。腐化已侵蝕了整個國家肌體。
高薪養廉是一個偽命題
官員的廉與貪,主要是由官員的道德操守、人格追求決定的,而不是由俸祿的多少“養”成的。在同等俸祿的情況下,往往是廉者自廉,貪者自貪。最典型的例子是在“公用錢”和“職田”上。此制的目的本在養廉,然而,廉者將其盡歸公有,貪者則“私以自奉,去則盡入其余”。一言以蔽之,高新養廉只是一種善良的、主觀的愿望而已。祿厚,終有止境,而貪官污吏的欲壑則是無底黑洞,決不是任何厚祿所能填滿的!且貪官污吏的人品低下,全無底線,對于本來就沒有的品質,豈是厚祿所能“養”出來的?因此,說高薪養廉是一個偽命題不無道理。
在高薪養廉的薪酬制度設計上,宋朝并不是唯一。清代雍正在官員俸祿基礎上,以養廉銀名義對官員進行經濟補貼,提高官員福利待遇,力求在根本上遏制貪腐。
養廉銀,又稱養廉錢,是清朝官員的俸祿制度,在中國歷史上為清朝特有。雍正元年(1723年),清世宗創立了這種薪酬制度,本意是想借由高薪來培養鼓勵官員的廉潔習性,并避免貪污腐敗現象,因此取名為“養廉”。但是,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后,清政府將所有稅收(包括酒醋稅等地方稅)改歸朝廷所有,致使地方財政困難,看似高薪養廉,實際上將地方行政費用歸于地方首長所有,養廉銀并沒有完全解決官員的生計問題,反而加重貪污。一般的京官因為沒有火耗或稅賦,未有足夠的銀錢收入,在京城開銷又大,所依賴的就是地方官的冰敬與炭敬等行賄。李慈銘在日記中稱:“京官貧不能自存,逢一外吏入都,皆考論年世鄉誼,曲計攀援。”而各地又有肥瘦之分,能調到繁榮地區當官當然收益大,這就促使地方官和京官的權錢交易關系,誰能調到哪里去當官,京官往往有實質影響力。
與此同時,養廉銀又助推了官員的豪奢。張集馨從道員升任按察使后進京覲見的花費是:“別敬軍機大臣,每處四百金,賽鶴汀不收;上下兩班章京,每位十六金,如有交情,或通信辦折者,一百、八十金不等;六部尚書、總憲百金,侍郎、大九卿五十金,以次遞減;同鄉、同年以及年家世好,概行應酬,共用別敬一萬五千余兩。”《清朝文獻通考》批評:“入愈豐而累愈重,知有私不知有公。縱倍給薪津,歲增經費,何補若人之揮霍,空益小民之負擔。”這是因為“廩入既厚,縱侈隨之,酬應則踵事增華,服用則豪奢逾度”。再加上晚清財政困難,俸銀、養廉銀常常停支,官員“借口于養廉不足,肆行侵漁”。
無論宋代還是清代,在力圖徹底解決官員腐敗問題上的愿望是好的,但僅僅依靠增加俸祿或是發放各種補助津貼,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貪腐問題。解決政治弊端,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不僅要緊跟時代步伐,更要借鑒歷史經驗教訓,使得國家政權避免陷入“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歷史周期律。
(責編 / 傅建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