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雯麗與艾滋小患者的故事

黃勇

工作中我與不少文藝界的名人大腕接觸過，他們大多遠沒有外界宣傳的那么高大上，只有個別確實不錯的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演員蔣雯麗就是其中的一位。

2006年10月，我被指派去負責籌備一場公益音樂會，主題是宣傳防治艾滋病，演出時間是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那時，我剛到中國交響樂發展基金會工作一個月，很多情況都不熟悉。好在頭兒已經和方方面面打了招呼，我負責一件件落實就好。萬幸的是主要合作方負責協調的領導對此事非常支持，做事誠懇認真，極富合作與犧牲精神，這讓項目的開展比預期的順利。那位合作的領導后來也成了我的朋友，這是后話，暫且按下不表。

按照計劃，要請青年演員蔣雯麗參加這次演出。但聯系她頗費周折，后來終于與她的姐姐（據說也是她的經紀人）聯系上了。按照事先約好的時間，我們在城東的某小區見了面。我向她說明了來意，并介紹了音樂會的內容設計以及希望蔣雯麗參與的部分。蔣家姐姐沉吟了片刻后說道，其實，我們是非常愿意參加公益活動的，但現在社會上騙子太多，防不勝防，我們也不知該信誰了。

我對她的疑慮表示理解，并給她遞上詳細的資料，包括主辦方和所有參與方的批文，以及我擬定的演出合同。合同里詳列了雙方的權利義務，還特別加重了對演員的知識產權、肖像權的保護。蔣家姐姐看后很是驚訝，連聲說這合同太嚴謹了，太好了。然后問我是否可以送給她一份樣本，將來再與其他人合作時，她就比照這個版本辦理。我毫不猶豫地給了她一套空白的合同。她接過合同面露喜色地說，我們過去和別人簽合同，總覺得對方提供的合同對我們的權利保護不足，但讓我們自己提供一份完善的合同又不現實——我們終歸不是專業搞法律的，擬定合同不是我們的強項。現在有了這個樣本就好了！

蔣雯麗在表演節目

她轉而又問，你代表的是主辦方，為何會擬定這么一份保護參演者利益的合同呢？我告訴她，我之前也做過藝人的經紀人，所以了解藝人最看重和擔心的是什么，而這些往往是被主辦方忽略的。此外，我參與和組織過不少大型演出活動，其中參演藝人故意違約或利用合同的漏洞鉆空子的屬于極個別現象，大部分藝人都會謹遵合同認真履約的。鑒于此，我認為擬定一個充分保護藝人利益的合同，可以使雙方信任和放松，這對于雙方的合作是大有益處的。在這種合作氛圍下，往往會獲得良好的演出效果。

蔣家姐姐聽著我的解釋連連點頭。疑慮消除了，參加演出的事也順理成章地應諾了。本以為大功告成，沒想到蔣家姐姐又追了一句，蔣雯麗參演部分的腳本得事先拿給我們看，如果腳本的藝術水準過低，內容太平庸，我們仍會拒絕參演的。我想了片刻就同意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況且我覺得這個要求并不過分。

主辦方領導

接下來我們到艾滋病重災區的某省，搜集艾滋病的相關案例和資料，發現了一個涵蓋艾滋病三種傳播方式的典型案例。然后是一連串的驚險和突發情況，包括：躲避當地政府的圍堵和封殺;約好的大牌撰稿人因故無法履約，我只好硬著頭皮操刀代筆;另一臺相同主題的晚會與我們同時上演對擂，大牌主持人臨陣投奔對擂一方，我們擬邀請的領導也都去出席對擂一方;我邀請來做嘉賓的艾滋病典型家庭到京后無人敢接觸他們，只好由合作方領導開著私家車親自接送到指定醫院予以安置等等。個中曲折和故事太繁復，我會另寫一文記述，在這里暫且一筆帶過。

還好，我為蔣雯麗寫的演出臺本順利地被接受了。但意外又來了，對擂一方的晚會也指名要蔣雯麗參演。蔣家姐姐通報我這個消息時頗有難色，因為盡管蔣家姐姐向他們解釋了已經和我們有約，檔期沖突無法應諾，可對方抬出了中國最大電視媒體和×××部的文件來壓她們就范。幸虧之前與蔣家姐姐有良好的溝通，她不僅第一時間告訴我上述變故，而且主動征詢解決辦法。經過一番協調，最后我們達成協議，讓蔣雯麗跑場。先在我們這里演，然后跑到對方晚會演下半場。作為交換條件，聯合國駐華機構的代表也跑場，上半場在對方那里，下半場來觀看我們的演出。

12月1日晚七點半，歷經周折的演出終于準時開演了。我提心吊膽地調度著演出，希望能夠順利地演完，中間不要再出任何差錯。蔣雯麗登場了，在張國勇指揮國交演奏的馬斯卡尼《鄉村騎士》中那段著名的幕間曲悲涼凄美的伴奏下，她講述了一個無辜的男孩，因母嬰傳播不幸染上艾滋病的真實故事。當她講述男孩對生命的渴望和對未來的絕望時，眼中噙滿淚水。她的深情感動了現場所有觀眾，演出達到了預期效果。

可還沒容我高興，舞臺上就出現了狀況。原本設計的流程是在蔣雯麗講述完，由主持人海霞領著故事中的小主人公和他的母親上場。可海霞遲遲沒有上場！我心想，壞了，出事了！果然，幾分鐘后，海霞獨自登場了。好在她處理得非常好，若無其事地對觀眾說：“本來我們想請小主人公上場和大家見面，但現在孩子怯場了。我們不逼迫他了，下面就請×××為大家演唱......”我立即奔向后臺去處理這個突發狀況。

當我離候場區還有一段距離時，就看見一身素白上衣黑色裙子的蔣雯麗單腿跪在地上，讓自己的眼睛與小男孩持平對視。她一邊用手輕輕摩挲著孩子的頭，一邊輕聲地安撫著一臉驚慌的他。奔跑的我立即收住腳，放慢腳步悄悄靠過去，生怕我的突然出現再次驚擾了男孩。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北京電視臺某頻道的記者想要沖上前去搶拍，我一把拉住他們，嚴厲地制止了他們。我知道，任何突然的驚嚇都會令蔣雯麗的安撫前功盡棄。

音樂會海報

蔣雯麗發現了我，但并沒有做出明顯反應，仍喃喃地對孩子說：“不要怕，我們不上去了，不上去了。”在她的安撫下，小男孩平靜了下來，信任地將頭靠在她的肩上，放松地享受她的摩挲。蔣雯麗趁機與我用眼神進行交流，征詢我的意見。我給了她一個“Dont push him”（不必勉強他）的手勢。她看了一下已經安靜了的孩子，回了我一個再試一試的手勢。我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

她用雙手扶著男孩兒的臉，輕聲地問：“你還害怕嗎？”孩子搖了搖頭。她繼續問：“你知道自己為什么來北京嗎？”孩子回答：“媽媽說來治病。”其實，我已經和孩子的父母簽訂了協議，請他們一家來協助做防治艾滋病的宣傳。作為回報，我承諾送他們全家在北京的專科醫院進行檢查，并捐贈他們一筆不菲的醫藥費用。孩子當然不可能了解這么復雜的背景，他以為到北京就是來治病的。

蔣雯麗繼續耐心地對男孩說：“媽媽今晚從醫院把你領到這里來，為了讓大家都不得這個病，讓你們都能治好這個病。你想不想讓大家都不得病，都治好病？”男孩使勁點點頭。蔣雯麗又說：“你敢不敢把你的想法告訴大家？”男孩猶豫了。蔣雯麗鼓勵道：“男孩子要勇敢！你跟著蔣媽媽一起上臺好不好？”男孩想了一下，最終信任地點了點頭。

此時，臺上的演唱剛好結束，蔣雯麗起身，領著男孩走向舞臺。聰敏的主持人海霞一邊用微笑鼓勵著男孩，一邊從側幕率先一步上臺向觀眾通報：“我們剛才故事里的小主人公，終于勇敢地出來和大家見面了！讓我們鼓掌歡迎！”臺下立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在掌聲中，蔣雯麗領著小男孩登上舞臺，男孩的母親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他們一亮相，樂隊自發地全體起立，擊琴致敬。臺下的掌聲更熱烈了。

小男孩還是緊張，睜大眼睛驚慌地看著臺下座無虛席的觀眾，小嘴緊閉著。母親則是聲淚俱下、語無倫次地一頓致謝，觀眾們寬容地用掌聲回報了母親。接下來，焦點又落在了男孩身上。蔣雯麗、海霞和另一位主持人任魯豫都一起鼓勵男孩說話，但男孩兒的嘴就像被焊死似的依然緊閉。最后，海霞用河南話對男孩說：“告訴大家，你是個小男子漢，將來一定會積極治病，勇敢地活著！中不中？”孩子終于點了點頭。同是河南籍的任魯豫繼續用河南話鼓勵說：“你大聲回答，中不中？”孩子鼓足了勇氣，對著話筒大聲地喊了聲“中！”臺下傳出一片釋懷的笑聲，接著是一波又一波的掌聲、叫好聲！

站在側幕的我也終于舒了一口氣。真心感謝這些盡心盡力、有職業操守和敬業精神的演員、主持人。

由于這個小小的意外插曲，耽擱了一些時間。接蔣雯麗跑場的汽車已經在外面等侯了20多分鐘。退下臺的蔣雯麗已經沒有時間更衣了，她提著裙的下擺就向外跑去。我忙讓蔣雯麗的助理找件羽絨服給她披上，并送她去停車場。我邊走邊為她剛才的表現道謝和稱贊。蔣雯麗輕描淡寫地說，我來就是幫忙的，出了情況當然就該出手救場，更何況這是公益活動，更是義不容辭。她又說，我的兒子和這個男孩差不多大，看著他我就想起自己的兒子，那種母愛就自然而然地上來了。我真的心疼這孩子，祝愿他將來能治好病吧。我也感悟到要珍惜眼前的一切，珍惜我的兒子。感謝你們給了我這個機會，讓我對人生有了新的認識和感悟。

說話間，我們到了停車場，司機立即把車開到了我們身邊。沒容我們從容道別，就拉上蔣雯麗和她的助理們一溜煙地開走了。

我回到音樂會現場，大家都紛紛對我稱贊，說我設計的這個環節太巧妙了，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效果奇佳！我開始有點蒙，后來恍然大悟：原來大家都把這個意外當成了我們故意設計的情節了！這可真是塞翁失馬啊。多虧了蔣雯麗和主持人海霞等的救場補臺，不僅讓晚會化險為夷，還意外地添彩了。

我沒想到的是，之后又發生了一個意外。音樂會上出現這個插曲的整個過程，都被剛巧趕來的時任聯合國駐華機構的負責人（俗稱聯合國駐華大使）和他的夫人看到了。在音樂會結束后的酒會上，這位夫人拉著我的手毫不吝嗇地狂瀉了一通溢美之辭。最后她意猶未盡地把我拉到他丈夫面前，介紹完我與這場音樂會的關系后，激動地對丈夫說，這么好的公益演出應該邀請到聯合國總部去演！大使點頭道：“Why not？”（為什么不呢？） 我嘴欠地接了一句：“我看不出有任何拒絕的理由。”于是，這臺音樂會當場就拍板由聯合國出面邀請去紐約演出。

事后領導嚴肅地質問我：“你有什么資格答應邀請，擅自決定這么重大的事件？”我頓時無語，原來自己闖禍了！關于這場音樂會的前前后后有著一連串的匪夷所思的故事，我會在另一篇文章里講述。

今天，我只想與大家分享蔣雯麗與患艾滋病小男孩的這個真實感人的小故事。

（編輯·宋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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