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男孩

安妮·烏爾蘇

阿斯特里是一座閃閃發光的山頂小鎮。這里的居民們，簡單地把他們的家園叫作“城市”。在阿斯特里的山腳下，密林與黑暗層層環繞，像是暗黑的壕溝一樣，這里便是“巴羅棄墓”。巴羅棄墓的居民們，會把阿斯特里稱為“光耀之城”，把住在那里的人們稱為“光耀之人”。至于阿斯特里的居民們呢，他們對自己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稱呼。因為，當其他所有人都把你稱作“光耀之人”時，你真的沒有必要再給自己冠上什么特別的名字了。

這座城市的四周矗立著魁偉的石墻，它們幾乎和森林里的大樹一樣高。而且，這些石墻其實都被魔法改變了形狀，只不過普通人看不出來罷了。

這是為了起到防衛的作用——“城市”里的人們如是說。

這根本只是為了裝門面——巴羅棄墓的魔法工匠們如是說。畢竟，真正的魔法是存在于巴羅棄墓的黑暗之中的。

事實上，阿斯特里的人們需要穿過石墻，走下高山，才能一股腦兒地擁進古墓市場里的商店，去購買藥水、藥膏、符咒和守護袋什么的，還有那些漂亮的魔法小玩意兒。他們自己沒有任何魔法，不過有魔法工匠為他們效勞。說真的，無論怎么看，這樣做都要省事得多，不是嗎？

巴羅棄墓里還有這樣的一位魔法工匠，他的技藝極為精湛，自稱“魔法師”。他就是凱萊布大師，這一代魔法工匠中的第一位魔法師。在他的幫助下，阿斯特里人的光芒更加耀眼。和大多數魔法工匠一樣，他有一個學徒。不過，像古代的巫師那樣，他還有一個小幫手——一個從“兒童之家”里帶出來的小男孩——來做那些對于一位魔法師學徒來說太過卑微的活計。

這個男孩名叫奧斯卡。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凱萊布大師魔法商店的地窖里度過的。他擠在地窖的一個小房間里，每天把樹葉磨成粉末，從植物里榨取油脂，把藥酒裝入小瓶里。陪伴男孩的只有這個寂靜、黑暗而狹小的房間，還有幾只輪流過來做伴的小貓。對于一個孤兒來說，這已經是不錯的命運了。

“嘿，小老鼠！”

是啊，這可真是不錯的命運——除了一件事情。

“快出來，快出來，你個小老鼠！你在嗎？”

那個學徒的聲音順著地窖的臺階傳了下來。剛一聽到他的聲音，角落里那只灰色的小貓就爬了起來，輕輕去蹭奧斯卡。“沒事的，”奧斯卡低聲說，“我不會有事的。”于是，這只小貓站起身來，消失在黑暗之中。

學徒的名字叫作沃爾夫，本意是“狼”的意思。這么多年過去了，奧斯卡有時還真希望一只真正的狼出現，來代替這個沃爾夫。

“跑哪兒去啦，你這小老鼠？”

奧斯卡放下手里的研杵，他才不是什么小老鼠呢，但這似乎毫不妨礙沃爾夫這么叫他。“我在這兒呢。”他回答道。心想，這個沃爾夫啊，可真是蠢到家了，好像自己除了這里還能去哪兒似的。

沃爾夫出現在了儲藏室的門口。他的年紀只比奧斯卡大上四歲，卻幾乎是他的兩倍高。這位學徒的身材又瘦又長，這讓他在掛燈下看起來骨瘦如柴。他環視四周，黑眼睛從地板上掃過。

“你的那些小貓朋友呢，小老鼠？”

“它們沒在這里啊。”奧斯卡說。

他才不會把真相告訴沃爾夫呢。只有奧斯卡才知道這些小貓的秘密，他在嚴密地保護著它們。他知道它們每一只的名字，還十分熟悉它們的腳步聲。他了解它們當中每一只睡覺、隱藏、走動的地方。他還知道哪一只貓咪在一天之中的什么時間會過來看看他。那只有著明亮的燈籠綠眼睛的灰貓，名字叫作克羅，喜歡在清晨時分來儲藏室，在一沓羊皮紙信封上臥著。

巴羅棄墓的魔法來源于它的土壤。這里的土壤孕育了價值半個世界的植物，樹木的種類數不勝數——從黑櫻桃到紅果桑木，從顫楊到垂柳，從銀楓到金雨，從柿子到木瓜……應有盡有。這些樹的葉子、果實和樹皮里都含有魔法。植物、灌木和花朵遍地生長，略帶紫色的微青苔蘚爬滿了巖石，奇異的蘑菇一群一群從土壤里鉆出來。

不過，什么都比不上巫師樹。那些古老的巫師樹直聳入云，好像巨人或者神靈的梯子一般。它們把自己曲折的枝葉延伸得盡可能遠，散在樹下的土壤之上。

從前，魔法并非僅僅是在巴羅棄墓盛行，阿萊西亞各地都處于鼎盛時期。幾個世紀以來，傳奇一般的巫師們掌握著這個島嶼的魔法。巫師們的力量已經強大到永遠不會死亡——當一位巫師的生命走到盡頭時，他就會進入巴羅棄墓的森林里，將雙腳種在瘠薄的土壤中進行轉化。他的身體和靈魂不復存在了，但精髓卻會永遠活在一座偉大而莊嚴的“紀念碑”中。對于一位阿萊西亞的巫師來說，這是唯一合適他的結局。這也是這座島嶼送給那些掌握著魔法、讓島嶼更加繁榮的巫師們的禮物。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故事。

巫師們對阿萊西亞的奉獻從未停止。他們變成樹以后，魔法就會通過樹根向下蔓延，注入森林的土壤中。這也是為什么巴羅棄墓這個地方是獨一無二的。

在某個時刻，阿萊西亞的最后一位巫師也變成了參天大樹。一段時間以后，島上出現了術士，他們的力量雖然沒有巫師強大，但同樣擁有操縱魔法的能力，來為人們造福。漸漸的，術士們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魔法師，然后魔法師又被魔法工匠取代，直到凱萊布出現。

奧斯卡曾經住在“兒童之家”里——穿過瘟疫之地，穿過河流，“兒童之家”就在阿萊西亞的東邊，那里沒有魔法存在。對于那個“兒童之家”，他記不起太多事情來了。每次他試圖回憶時，腦袋里都充斥著雜音和沉重的壓迫感，以及染上了舊瘀傷色彩的搖曳的陰影。那個地方他并不想過多地回憶。

現在呢，他在為巴羅棄墓里唯一一位真正的魔法師效勞。他在安靜而黑暗的環境里安全地度過每一天。他可以盤腿坐著，用手擺弄那些植物。這間儲藏室把他嚴密地遮蔽起來，他還有小貓們不離不棄的陪伴。他生活在巴羅棄墓的魔法土壤之下，被那些曾經是巫師的樹木守護著。在能夠搜索到的記憶中，他的日子一直是這樣度過的；而且在他能夠想象到的未來里，他的生活仍將這樣繼續下去。

如果沒有沃爾夫的話，一切就更加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