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微山湖

離開山東以后，我總覺得“江南”近了，便快馬加鞭，從濟寧往東南，心花怒放連騎三天，途徑沛縣、徐州，抵達宿遷。這幾座城尚不屬江南之地，但風情已經與北方大不相同，我的騎行又多了幾個“第一次”。

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種滿荷花的水田——是田，不是池塘或者湖泊。白鷺也不上青天，就在田間上躥下跳。我們從小背古詩，腦袋里有對荷花的諸多想象，漢樂府有詞“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我覺得不該是眼前這個樣子；南宋詩人楊萬里有名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形容西湖六月荷花盛開的景象。如果不追求詩意，單說壯觀的話，眼前的畫面就是這個感覺了——一望無際，碧波萬頃。

第一次看見真正意義上的湖——駱馬湖。在北方特別是北京生活多年，湖的概念對我來說一直都是模糊的。北京人喜歡把湖稱作“海”，西海、后海、北海其實都是湖，規模還都不大。頤和園的昆明湖也許是最實至名歸的湖，湖面比前三者大了不少，但遠沒到超出想象力的程度。在濟南，游歷了名字里帶個“大”字的大明湖后，我就徹底放棄對湖的暢想了。

到宿遷的第二天，看到街邊的水產市場很熱鬧，我問小販這些魚蝦是產自哪里？他們說是城北的駱馬湖。恕我孤陋寡聞，我從來沒聽說過中國還有這么一個湖。但既產魚蝦，想必是有些規模的。我便一路向北去尋駱馬湖。往城西北騎行大約十公里，樓宇漸少，視野漸開，拐過一片林蔭道，一片大水劈頭蓋臉出現，北方佬騎士登時就被驚嚇了。

當時，湖面平靜，水天一色，無邊無際的湖面上，一尾漁舟恰到好處地停在中央，遠遠看去分不清楚是懸在空中還是泊在水上。都說中國畫寫意不寫實，此時此刻“意”“實”也很難分得清楚了。

駱馬湖之大，刷新了我對“湖”的認知，然而這只是一系列驚嚇的開始，其后幾天依次遇見的洪澤湖、石臼湖、固城湖使我反復受驚，直到在蘇州見到太湖，我的神經才終于大條起來，完全適應了南方的“江河”“湖泊”——它們原本就該是這個模樣啊。

其實，在宿遷“偶遇”駱馬湖前兩天（也就是從沛縣去往徐州的當天），我曾專程尋覓過另一個大湖——微山湖。微山湖是中國北方最大的淡水湖，一半歸山東，一半歸江蘇，有大運河傍湖而過，因而被稱為“運河明珠”。湖中央還有微山島、銅山島，風景殊勝。

為了一睹明珠風采，我事先查了地圖，按提示騎上“湖西堤路”。路倒真是一條好路——筆直的道路自叢林中穿過，路邊花姹紫嫣紅開個遍，樹梢上鶯啼燕語明如剪——可騎了半晌就是不見湖水一點點。

按理說微山湖早該出現在我的左手邊了。既然它不肯出來，我只好主動出擊。憑直覺我認為橫亙在湖、我之間的就是這片樹林，我只要向北貫穿樹林，應該就能看到藏在其后的湖泊。前方正好有一條很窄的小路向北伸入林間，我毫不猶豫地拐進去?？沈T著騎著路就沒了，滑稽的是GPS顯示我已經騎進湖里。一個明智的人，此刻應該原路返回，在森林里迷路可不妙，就算沒有狼外婆，遇到野狗也不是好事兒啊。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獨自跑進村邊的樹林里玩耍出不來，害得半個村子的人打著手電筒地毯式搜尋。時隔二十多年以后，我身體里那個愣頭青竟然還在。沒有路我就下來推車走，遇到小溪流，就抬車跨過去，不見到微山湖我怎肯善罷甘休！走著走著，前方仿佛有狗叫聲。停下來辨認，好像還有鵝叫聲。又往前走了幾十米，掛了一身蒼耳的我終于走出林子了。前方似乎是一處院落，獨門獨戶，扎著形同虛設的籬笆墻。院子里有籃球場那么大一片池塘，鵝正追著狗在池邊鍛煉身體。

“有人嗎？”我大喊了一聲。竟然從樹上出溜下來一人，年齡嘛與少年時迷路的武二相仿，眼睛很大，掛著鼻涕。

“小朋友，請問你知道微山湖在哪里嗎？”“這里就是微山湖啊?！?/p>

“這里？”我環顧四周，眼光最后落在院子里的池塘，總不會就是它吧？

“我們這個地方就叫微山湖?！?/p>

“叔叔說的是好大的一個湖泊，里邊有輪船的那種?！?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4/06/05/qkimagesxdzyxdzy201607xdzy20160736-1-l.jpg"/>

“你走錯路了，從這邊看不到湖，想看湖得從湖的北邊過去。不過，我家池塘的水就是從微山湖引過來的?！?/p>

真是個善良體貼風趣的小朋友呢，可我犯不著為了小小池塘跑這么遠啊。

“好吧，你知道怎么才能去徐州嗎？”我還是早作打算離開這里吧。

“徐州？沒去過，”小朋友吸了一下鼻涕，“叔叔你不會是迷路了吧？從這里出去的路很難找，你還是等我哥哥回來帶你出去吧?！?/p>

被這樣的小朋友說到痛處，真想一頭扎進那個微山湖牌池塘啊。可是又能怎么辦呢，真想知道他哥哥是什么樣的人物。

是的，尋找微山湖之旅，成了我騎行中另一個“第一次”：第一次迷路?！ぷ髡呓榻B·

武二，騎行愛好者，大自然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