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浸潤我心

◎文/韓瑩

墨香浸潤我心

◎文/韓瑩

春夏季節，每日清晨醒來，窗外總是鳥鳴啾啾。我心里就充滿歡喜，這一天的日子就從歡喜開始。可年輕時并不這樣。涼風冷雨間，若聞鳥鳴雀啼，我常自亂心境。究其緣由，那鳥鳴啾唱竟都被我翻聽成鷓鴣之語。

“唯有鷓鴣啼，獨傷行客心。”我從未見過鷓鴣，也從未聽過鷓鴣的鳴叫。但是，一代代文人墨客讓鷓鴣銜著愁怨和感傷在詩詞歌賦中飛翔。這鷓鴣銜來的詩句就好像含有微毒的甜蜜美酒，不知不覺間滋養了我的情感。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詩經》，到惹無數癡男怨女淚灑羅帕的《紅樓夢》，愁怨和感傷入心徹骨。漢賦唐詩宋詞元曲中有多少文學大家？可我偏愛李商隱，愛他的“錦瑟無端五十弦”。我偏愛李清照，愛她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我偏愛納蘭性德，愛他的“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玨”。曾經的我就是那個“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就是那個“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自是春來不覺去偏知”的捧心效仿西施的村姑。

“過春時，只合安排愁緒送春歸”，“年年團扇怨秋風”，這種少女情感游戲結束于1968年我下鄉插隊的日子。在那十一年回城無望的放逐中，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生離死別使我的內心沒了風花雪月，少了多愁善感。在吃飽肚子生存為第一需要的時候，我更愛上了李白的“安得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大鵬一日騰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因為他的詩句使我開朗。也更愛上了辛棄疾的“淚眼送君傾如雨”和“狂歌擊碎村賿盞”，因為他的詩句使我堅強。

漸進老境之后，我又愛上了三曹的詩。夜深人靜，一卷在手，聽曹氏父子的吟誦，句句入耳入心。曹操外定武功，內興文學。他的四言詩內容新格調新，句法詞匯新。《詩經》之后，還真沒有誰寫過可超越曹操的四言詩呢。“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只這一句詠嘆，就表達了對人生無常的悲涼。“烈士多悲心”。曹操樂府民歌式五言詩用舊調就題寫新事情，后人稱“漢末實錄”。曹操的《蒿里行》用挽歌寫時事：“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人斷腸。”寫這樣詩句的人只能是欲救百姓出水火的亂世英雄，而不是戲曲舞臺上的白臉奸雄。

曹氏三人中我最愛曹植。讀曹植的詩句如讀千年碑拓，常令人浮想聯翩。你能讀出彈指歲月，輕唱清歌伴箜篌的風華少年心情好；你能讀出分柳而去，回眸一笑采桑女的似水羞怯；也能讀出夕陽余暉，摯友長別轉身欲去濺離淚的傷痛。讀《白馬篇》，我心如翩翩少年游俠四方。讀《贈白馬王彪》，我心伴曹植哀傷憤然。我理解“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群”的曹植不知親情何解，怎樣落筆都不對的痛苦。也理解他懸筆欲絕，把萬千心思都賦予岸邊浪千疊的無奈和惆悵。我愛曹植的才華四溢，愛他的風流倜儻，愛他雖然“力圖上國，流惠下民”，終落得“饞巧令親疏”，不得善終的悲劇人生。我為千年前的風流子淚殤。

一杯茶，一卷書，我就這樣把自己浸泡在千年不退的墨香里。墨香浸潤我心，也浸潤我所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