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漢字表音屬性的突顯

摘 要：漢字是記錄漢語的書寫符號系統(tǒng)，集形、音、義三位于一體，因此具有表形、表音、表義三方面屬性，三者缺一不可。但在某些情況下，人們使用漢字時可以只突顯其某一方面的屬性。本文重點討論凸顯和利用漢字表音屬性的幾種情況。

關鍵詞：漢字 表音屬性 假借 注音

漢字是記錄漢語的書寫符號系統(tǒng)，集形、音、義三位于一體，每一個漢字有相對固定的字形、字音及字義。本質上來說，文字是視覺符號，由線條或線條的組合構成，音和義是文字所代表的語言符號的屬性。但單純的線條組合構成的視覺形式如果不和音義結合體的語言符號聯(lián)結在一起就不能成為文字。因此，漢字具有表形、表音、表義三方面屬性，并且三者缺一不可。在某些情況下，人們使用漢字時可以只突顯其某一方面的屬性，比如在“凹形槽”“十字架”這兩個詞中，“凹”和“十”兩字凸顯的是表形屬性：槽的形狀如“凹”字之形，架子的形狀如“十”字之形。但在另一些情況下，人們使用漢字時凸顯其表音屬性，本文重點討論凸顯和利用漢字表音屬性的幾種情況。

一、造字法之假借

六書是中國傳統(tǒng)文字學中的造字方法，假借是六書之一。《周禮·地官·保氏》、班固《漢書·藝文志》和許慎《說文解字·敘》都談到“六書”，《周禮》只在六藝中提到六書，未做具體說明，《漢書·藝文志》提出了六書的名稱，許慎則在《說文解字·敘》對六種造字法一一給予解說，并且舉了例字，這是漢代人對漢字造字法的最有權威的說明，也為后世文字學所推崇，至今仍有重要的參考價值。許慎說：“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意思是要記錄一個詞，但沒有記錄這個詞的本字，就用一個與之同音的字來代替，用以寄托所要表達的事物。也就是用一個同音字做記音符號來記錄那個詞。從甲骨文開始，歷代文字中都有大批假借字[1]（P96）。許慎所說假借是“本無其字”的假借，即本來沒有記錄這個詞的字，故借同音字來記錄之，比如句末語氣詞“耳”假借耳朵的“耳”字，疑問代詞“何”假借負荷之“荷”的本字“何”。后世學者將假借分為本無其字的假借（無本字的假借）和本有其字的假借（有本字的假借），后者指的是本來已有表示該詞的本字，但又借用表示與該詞音同或音近的詞的另一字記錄，比如“艸”是草木之“草”的本字，但傳世古書大都借“草”為“艸”，現(xiàn)代也只使用“草”這個假借字，“艸”作為異體并入“草”字。清代學者戴震提出“四體二用”說，把“六書”分為兩類：象形、指事、形聲、會意四者是“體”，轉注、假借二者是“用”。“體”是造字法，“用”是用字法。假借并不創(chuàng)造新字，而是憑借詞語之間的同音關系，假借已有之字以記錄它詞，因此是一種用字方法。假借不同于象形、指事、形聲、會意幾種以形表意的造字方法，其本質上是一種借字表音的用字方法[1]（P96）。假借字與表意字的不同在于，它不能通過自身之形表示所記錄的語言符號的意義，只能用自身之音表示該語言符號的語音，因此我們認為假借造字法凸顯了漢字的表音功能。裘錫圭認為，假借所依據(jù)的原則是諧音原則，與民間歇后語和謎語所依據(jù)的原則相同，如“外甥打燈籠——照舊（舅）”這個歇后語，就是由于“舅”“舊”同音而借“舅”為“舊”的[2]（P4）。

二、音譯外來詞的假借漢字轉寫

當漢語從其他語言吸收進外來詞時，由于兩種語言的書寫符號系統(tǒng)不同，需要對外語詞進行轉寫，即用與外語詞音素或音節(jié)語音相同或相近的漢字進行轉寫，用漢字的音對譯外語詞的語音，形成音譯外來詞。例如，“沙發(fā)”音譯自英語“sofa”一詞，用音近字“沙”轉寫音節(jié)[s?u]，用音近字“發(fā)”轉寫音節(jié)[f?]。裘錫圭（2013）將這種漢字轉寫的音譯外來詞看作是用假借字記錄來自外語的詞語。在討論漢字性質的時候，裘錫圭指出“那些記錄具有兩個以上音節(jié)的音譯外來詞的假借字，它們表示語素的音節(jié)結構的作用是十分明顯的。例如，元代用假借來記錄出自蒙古語的官名‘達魯花赤這四個字，顯然都是作為音節(jié)符號使用的。”[2]（P17）這說明，當用漢字轉寫外來詞時，漢字是作為音節(jié)符號使用的，漢字的形和義都不起作用所以會出現(xiàn)同一個外來詞有多種不同的漢字書寫形式的情況，“外來專名的音譯，有不少使用過不同的假借字。……近現(xiàn)代的譯名的寫法，也有很多是逐漸固定下來的，如‘馬克思就有過‘馬克斯‘馬克司等不同寫法。”[2]（P178）裘先生還指出“音譯外來詞有很多是始終用假借字記錄的。如“達魯花赤、沙發(fā)、尼龍、蘇維埃、布爾什維克”。又如中古時代隨著佛教傳入的“羅漢、比丘、頭陀、夜叉”等詞，現(xiàn)代從西方傳入的“巧克力、麥克風、法西斯、阿司匹林”等詞，以及古今很多外來的地名、人名等等。”[2]（P76）。記錄音譯外來詞時，漢字只表示對應外語的音節(jié)或音素的語音，漢字的語音屬性被利用和突顯，而其表意屬性則完全被隱藏。

三、網絡語言之假借字模擬方音

當今網絡語言中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漢字假借，漢字表現(xiàn)出一種語言模聲功能，模擬方言語音。例如“女銀”一詞的規(guī)范寫法是“女人”，“銀”字模擬東北方言所讀“人”字的語音，“人”字普通話的讀音是[??n]，東北方言的讀音是[in]，當書面交流時寫出的漢字“人”只能按普通話的讀法讀出，無法體現(xiàn)方言語音特色，于是網友假借與東北方音讀音相同的另一漢字“銀”（讀為[in]）代表語素“人”。又如，“碎覺”，規(guī)范寫法是“睡覺”，一些方言沒有卷舌聲母[t?][t??][?]或者卷舌聲母和平舌聲母[ts][ts?][s]不分，如：吳方言、閩方言、粵方言、客家方言都沒有這套卷舌音，北方方言中的東北方言，如：沈陽、哈爾濱等地的方言也沒有，西南方言絕大地方不分，只有昆明等少數(shù)地區(qū)能分。“睡覺”的“睡”普通話讀音是[?uei]，但一些方言中讀為[?u?i]，于是網友假借語音為[suei]的“碎”字代表語素“睡”。再比如，普通話中的[f]和[xu-]在一些方言里部分合并甚至全部合并為一個音，這個現(xiàn)象近來成為網友們調侃的對象，他們把“福建”寫成“胡建”，是假借讀音為[xu]的“胡”字代表在方音里讀作[xu]的語素“福”；他們把“非常”寫成“灰常”，是假借讀音為[xu?i]的“灰”字代表在方音里讀作[xu?i]的語素“非”。由于網民地域不同，使得漢語言中的很多地域變體被帶到網絡詞匯中，具有鮮活特色的各地方言語音也被帶到網絡語言中。然而，由于漢字書寫后，人們只能按照漢字所代表的詞語的普通話讀音或者每個網友各自的方音讀出，無法表現(xiàn)出其他方言的讀音。于是，網友便采取了這樣一種新的漢字假借的方法，非常生動形象地把詞語的方言讀音展現(xiàn)出來。這些用于假借的漢字在這個過程中凸顯的是其語音功能，只表音不表義。盡管這樣的寫法是不規(guī)范的，但是，作為特定語用環(huán)境中使用的、具有詼諧幽默語用效果的、具有語言游戲功能的“諧用”漢字。這種假借大多數(shù)是臨時假借，它們很難戰(zhàn)勝已有的規(guī)范書寫形式，一般會經過一段時間之后自行消失，也有一些可能會在某些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比如網絡論壇中繼續(xù)使用。

下面再舉一些例子，不做詳細分析。

“偶”假借代表“我”

“粉”假借代表“很”

“蝦米”假借代表“什么”

“腫么”中的“腫”假借代表“怎”

“木有”中的“木”假借代表“沒”

“開森”中的“森”假借代表“心”

“萌屎了”中的“屎”假借代表“死”

“男森”中的“森”假借代表“生”

“孩紙”中的“紙”假借代表“子”

“捉急”中的“捉”假借代表“著”

“童鞋”中的“鞋”假借代表“學”（“童”是“同”的同音替代，目的是和“鞋”構成漢語既有詞“童鞋”）

“趕腳”中的“腳”假借代表“覺”（“趕”是“感”的同音替代，目的是和“腳”構成漢語既有詞“趕腳”）

“繩命”中的“繩”假借代表“生”（源于普通話和方言的聲調差異）

四、注音方法之直音、反切

在采用拉丁字母為漢字注音之前，我國古代注音方法主要有直音法和反切法。由于古人沒有創(chuàng)造出一套非漢字的注音符號，我國古代的注音方法都是用漢字給漢字注音，作為注音符號使用的漢字利用并凸顯了漢字的表音功能。直音法就是用一個字來給另一個字注音，用“音”或“讀若”表示，例如“蠱，音古”。直音法利用的是兩個漢字之間語音相同的關系，注音時用來給另一個漢字注音的那個漢字實際上主要發(fā)揮的是它的表音功能。在為“蠱”注音時，“古”字的功能是表音，利用的是它的語音特征。直音法之后在我國傳統(tǒng)音韻學中最重要的注音方法是反切法，這一方法的運用是建立在人們對音韻結構認知的基礎上，將漢字語音結構分析為聲、韻、調三部分，注音時用兩個漢字給一個漢字注音，用反切上字的聲母代表被注音漢字的聲母，用反切下字的韻母和聲調代表被注音漢字的韻母和聲調。例如“帝，都計切”。在為“帝”注音時“都”和“計”字的功能是表音，利用的是它們的語音特征。隨著明清時期西方來華人士為漢語創(chuàng)造出以拉丁字母為基礎的注音符號（如威妥瑪式拼音）的產生以及現(xiàn)在通用的漢語拼音方案的推廣，漢字不再作為正式的注音符號，拉丁字母成為漢字注音的主要符號。不過，我們發(fā)現(xiàn)漢字的注音功能還是在一些情況下保留著，比如下面這段話中給“槑”字注音采用了兩種方法，一種是漢語拼音，一種是漢字直音法。

槑，音“méi”，亦是“梅”的異體字。亦為網絡熱詞，音同“木”（“木”為陜西方言），字由“二呆”組成，故成為形容人比“呆”還“呆”的意思。

五、結語

本文討論了漢字在使用中其語音屬性被凸顯的幾種情況，其中前三種都可以用假借來概括，即基于語言中A與B的音同或音近關系，假借記錄“A”的字“a”代表“B”，對于B來說，“a”就是一個假借字。假借無論在古代造字還是在音譯外來詞的轉寫以及今日網友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揮漢字表音功能方面都具有重要的作用。第四種情況是漢字用作注音符號，其性質與前面的假借用字中的漢字不同。

參考文獻：

[1]劉又辛.論假借[A].傅懋績、周定一、張壽康、羅慎儀.羅常培

紀念論文集[C].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2]裘錫圭.文字學概要（修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黨靜鵬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 102488；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文學院 10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