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方
摘 要:“雙性同體”作為一種女性主義價值觀,在伍爾夫和西蘇關鍵性的闡釋中逐步走向詩學的高臺。英國著名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以其獨特的詩人氣質,在聆聽大自然的同時感知到了人類兩性存在的和諧性,這種和諧便是“雙性同體”的本真。于此,他在其作為生命事業的詩歌創作中注入潺潺的和諧之流:以與花對語的情結找尋對等的可能,以孤獨撫慰偏執的個體,以柔情、婉約的形象豐富了詩性視野,以靈動、流轉的語言活化了牢不可破的立場。華茲華斯通過對詩歌意象、詩歌情感內容和詩歌語言風格的整合成功地體現了“雙性同體”詩學在其詩歌中的文本意蘊,更表明其和諧的性別觀。
關鍵詞:雙性同體 華茲華斯 詩歌意象 詩歌情感 詩歌語言 性別文化
一、引言
華茲華斯是英國文學史上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是英國詩歌向現代過渡的關鍵所在,他對浪漫主義詩歌的貢獻不僅體現在詩歌的創作上而且體現在對浪漫主義詩歌理論的劃時代革新上。在文學批評發展的多元化進程中,華茲華斯固然以其詩歌文本意蘊的開放性吸引了許多批評者的眼球,尤其是批評界對其詩作的闡釋解讀,視點豐富、內容延展空間廣闊、理解深刻中肯,在不斷地解讀中使得華茲華斯的詩作在本身的燦爛中更加跟近對終極價值揣度的新步調。學術界對于華茲華斯的詩作以經驗式批評、社會學批評、美學批評、心理學批評、本體批評、比較批評等不同的批評方法進行了一浪推一浪的專業性關注,本文在此基礎上使用“雙性同體”的女性主義詩學觀照華茲華斯詩作意蘊,以求挖掘其性別文化價值所在。
“雙性同體”從神話原型思維到女性主義價值觀,經歷了從心理學理論到女性主義文學理論的發展歷程。在逐漸的含義深化與理論發展中,著名的女性主義作家、理論家弗吉尼亞·伍爾夫和艾萊娜·西蘇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尤其是伍爾夫對“雙性同體”理論的深刻介紹和在創作中的踐行①,對該理論的發展具有里程碑意義。
“雙性同體”觀念在原始神話思維中表現的是“原始人類朦朧的無性意識,即一種樸素的性別平等意識,男性與女性有同等創造力,兩性沒有身份、地位、尊卑的差異。”②作為心理學理論的“雙性同體”表達的是心理的雙性化,指一個生命個體的內部不僅存在男性的人格特征(男性氣質)而且存在女性的人格特征(女性氣質),這種基本的雙性觀點與榮格的“阿尼瑪和阿尼姆斯”理論如出一轍,而且榮格肯定了這種相異性人格存在于個體中所產生的平衡功效?!半p性同體”在文學理論領域的發展,貴在超越單向度性別,消弭性別對立,漸漸趨近兩種性別間差異共存、和諧同在的美好局面。
作為“桂冠詩人”的華茲華斯,不僅以熱血情懷關心國家民族事業甚至歐洲的政治形式,又以慷慨獻給民族獨立和自由的詩作,明顯地展露其陽剛進取之態度;而且以強烈的人文情懷靜觀萬物、飽蘸情感詠嘆生靈,又以清新、素凈給周遭世界的詩作,隱隱顯露其陰柔感性之氣息。因此,大格局與小情調、凌冽與溫情、男性光芒與女性意蘊兼蓄成了華茲華斯詩歌中或明或暗的線條,這線條亦是華茲華斯面目的輪廓線。下面主要從詩歌意象、情感內容(形象)、語言風格三個方面解讀華茲華斯詩歌中“雙性同體”的文本深意。
二、與花對語:詩歌意象的對話氣質
華茲華斯詩歌中的“花”“鳥”意象是不可忽視的,在傳統詩歌中花常常與女性具有很強的關聯性,并且是作為一種對象性的存在,由審美主體賦予其一定的意義,類似“淚眼問花花不語”的被動,幾乎成了花在詩歌中穩定的審美基礎。但是在華茲華斯的詩歌中花有了“話語權”,鳥有了知性。同樣,其他的意象也是以一種對話的姿態出現,那種萬物有靈且生而平等的理念貫穿于意象主體的生命中。
在《瀑布與野薔薇》中詩人以旁觀者的身份體察自然物,以瀑布與野薔薇的對話形式,表達了對無情殘暴之徒的憎惡,對情意的留戀和對弱者的同情。詩中的“瀑布”兇猛有力、轟鳴沖撞,而“野薔薇”體貼忍讓、多情善良,從性別視角來看待這場對話,這是瀑布與野薔薇形象貼切地完成了一次男性和女性的對話。野薔薇“后來,見瀑布毫不留情,便壯起膽子回答?!雹?5-76 這是女性為自己爭取無紛擾和無排擠的生存環境時表現出來的臨危不懼。野薔薇沒有放棄與瀑布和好的念頭,還是一一講述了彼此之間的情分,在掌握自己話語權的時候沒有蠻不講理。但是,“瀑布轟鳴著,奔下石谷” ③75-76把野薔薇置于生死未卜的境地。詩人在最后為女性的努力留下了還轉的余地,“野薔薇在發抖;我真害怕——唯恐它方才說的那番話 會是它最后的遺言。”③75-76在浩浩蕩蕩的男權文化下,女性在顫抖中發出的聲音,詩人不忍讓這聲音在一次的攻擊中就銷聲匿跡,那種存留的可能也是詩人渴望性別之間“勢力均衡”的情懷吧!終于在《致雛菊》中作為抒情主人公“我”代表的男性不再凌駕示威于“雛菊”,而是以欣賞的眼光來看雛菊身上具有的女性氣質和優良品性,以平和的心態與雛菊共處,以“花兒”相喚,同享陽光和大氣,并發出“請一如往昔 賜我以歡樂, 讓我學到你 溫良的品性!”④的召喚。這是女性在自我價值展露中獲得的成果,這是兩性平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進步,是華茲華斯詩歌創作中兩性和諧的潛意識表露,也是其性別理想的表達。
三、相看不厭:詩歌情感內容的雙向度存在
我國傳統詩歌講究“詩言志”“詩緣情”,情感與詩歌的同在共生情結是毋庸置疑的。詩歌除了通過意象寄托情感之外,往往還通過直接描寫或塑造形象來表達情感,所以詩歌中的形象也是詩歌內容的重要部分。華茲華斯詩歌中情感上的孤獨一目了然 ,甚至“孤獨是構成他主要詩歌的‘筋骨和‘血肉,是詩人自己的‘風骨”⑤,同樣寄托孤獨、撫慰孤獨也成了其詩歌內容的亮點之一。
在《水仙》中華茲華斯以自然物作為孤獨的寄托,婀娜多姿、歡悅洋溢的水仙是溫柔熱情、光芒閃爍的女子,水仙在自如的舞蹈中成全了自己的歡樂,沖淡了“我”心中的煙霧籠罩;“我”是充滿哲思的詩人,“像山谷上空 悠悠飄過的一朵云霓” ⑥,在天地間漫游,尋找生命和靈魂的棲息之所,在游走、彷徨中感受著主體生存的孤獨。而繽紛搖曳、舞姿瀟灑的“水仙”使“我”心曠神怡,詩人心底默認水仙為自己“愉快的伙伴”, “水仙”與“我”相融之佳境成就了詩歌美的高度?!懊慨斘乙虚蕉P,或情懷抑郁,或心境茫然,水仙啊,便在心中閃爍——那是我孤寂時分的樂園”,這是水仙給詩人的精神撫慰。詩人雖在孤獨中穿梭,卻沒有因為孤獨而深陷孤獨,在別樣的性情的注入中煥發著新生的氣息,兩種氣質的相融,使“我”找到存在的“樂園”。
詩人在賦予自然物靈魂的同時,也在《孤獨的割麥女》中直接塑造了“孤獨的割麥女”形象,來表達自己同病相憐的孤寂和對沒有被異化的勞動者的真情觀照。在現代工業文明如火如荼的進行中,詩人感到無盡的憂慮,在清冷的山地、孤寂的麥田中,方能看到的古老的生活模式給詩人帶來的是喧囂背后的感慨,遙望遠去歲月的無奈和對工業未來的擔憂,而割麥女“幽怨的曲調”“清越的音波”成了詩人牽動情感的因素。因為在華茲華斯真善美的自然世界和精神家園中,“行走著的女性主體則是華茲華斯發掘出來的另一處美麗的桃源” ⑦。作為男性的詩人感知古老文明遠去時的苦悶,在女性那里唱成歌謠,“也許這凄婉的歌聲是詠嘆 古老的、遙遠的悲歡離合, 往昔年代的征戰” ⑧。在無法改變歷史發展的潮流時,割麥女不僅歌聲“沒完沒了”,而且“彎腰揮動著鐮刀”獨自割麥、捆麥,以自己的勞動實踐自己所歌頌的內容。詩人在靜觀中讓所有的心靈震顫“在心底悠悠回蕩”,這是一個旁觀的男子對所感所見的一切予以欣賞的態度。“以前”和“以后”的歷史進程中,兩種性別同樣是存在的主體,以各自的心靈感受著周遭世界的變化。
華茲華斯所表達的心意和塑造形象的包容性,使其詩歌內容呈現出一種立體感,表達的情感避開了單一和固執,升華了詩歌文本的意蘊和他自己的思想內涵。劉思謙說:“任何單一性割裂性的二元對立的視角和思維方式,都會損傷文本意義的完整性和統一性”⑨,華茲華斯冷靜地體察世界,在喧囂的世界中與自然界交流,在男權的世界中真情接納女性,對生命體客觀存在的認知,開放了其詩歌文本的意蘊,展現了詩歌情感內容的雙向度存在。
四、濃蔭如蓋與凝露欲滴:化身思想的詩歌語言
當代闡釋學代表人伽達默爾在談論圖畫的本質作用時,把相通的意思推及語言,認為語言不是簡單的替代物或單純地指向某物,正是存在于代替物與非代替物中迂回的中間位置使其成為獨特的主體。作為主體或本體的語言與世界形成不可分割的緊密聯系,它在實現自身的表達功能時,留下的文本形式把周遭凝固了。因為,“語言表達了人與世界的一切關系,人永遠是以語言的方式擁有世界” ⑩,我們“在理解中覆蓋了人類的全部世界經驗,理解又是在語言世界中的理解”, ⑩所以,語言不是簡單的、隨時可以剝去的外衣,而是有生命的存在,是一種主體性的存在。華茲華斯也厭惡把語言當作純粹性的工具的態度,雖然語言在使用時的短暫性讓他感到沮喪,但就是這種短暫成全了語言的羽化,進而實現其不朽的表達。其實“語言風格是作者情感理念,人格內涵藝術層面的顯現。”11不管怎么說,遠去的詩人和隨時代逝去的感情定格在留下的詩歌文本中,他的語言讓他復活,一首首的清亮詩篇、一段段的細水柔腸、一聲聲的胸懷抒表和自由吶喊都再現著遠去之人的音容笑貌和他的思想認知。
華茲華斯的詩歌中傾注著“過剛易斷,過柔易折”的生命箴言,其詩歌語言中有濃蔭庇護般的力量和開闊,亦有凝露欲滴般的嬌柔與婉轉,這不但成就了其詩歌的語言魅力,更使其進入陽剛之力和陰柔之美相攜的雙性共生境界。因此,不朽的語言背后,隱現著華茲華斯本人潛在的雙性和諧的崇高認知,就是這種崇高認知,賦予了其詩歌文本性別視角下的強大張力。
在《延騰寺》中詩人以開闊的生命意識,寫“靜穆的天穹”下“高峻崢嶸的危崖峭壁”,以自然景物的崇高喚醒“翩躚的靈魂”以“洞察物象的生命”,詩中慷慨流麗的描摹,瞬時而下的行文魄力,深遠恢弘的思辨呈現出一顆高大的靈魂,在奔騰的萬物中栩栩如生思想的光芒讓詩人有足夠的能力收藏“未來歲月的活力和滋養”,果敢的筆下無不展現著寬闊的胸襟和男性力量的光芒;詩人以歡暢的今朝警醒未來心靈的蕭條,以相伴相守的光景勸勉生命遠去的孤寂,“到那時,你也 不至于忘記:你我曾并肩站在這風景秀麗的河邊;不至于忘記:多年來,我敬奉自然…你也不至于忘記:我久別重來,只覺得,這些崢嶸的峭壁,挺拔的樹林,碧綠的原野,比往年更加可親可愛了,既由于它們本身,也由于有你在這里!”12詩中親昵的呼喚,款款深情的表露,柔軟的言語中祭奠指尖溜走的歲月,相勉相勸的喋喋細語足以融化熱血柔腸,此處也洋溢著女兒家似的敏感和多情。在《堅毅與自立》中,筆鋒在迅疾與和緩中交錯,在狂風咆哮、暴雨兇猛之后,對大自然中萬物的歡娛和陽光的明朗進行平靜的描寫,與捉螞蟥老人的閑聊、攀談使整個詩歌節奏延緩。詩人的語言風格在豪邁果敢、開闊厚重與纖柔和緩、深情徘徊之間快速切換,其語言風格的兩重轉換與其思想立場的雙重性密不可分。詩人生于男權時代而又感慨男權時代存留的性別遺憾,所以把希望寄托于藝術創造和自我人性完善過程中,“從而去尋找雌雄同體的理想人格”?!翱赡苷沁@種男女兩種元素在他身上的和諧共存,使他的浪漫主義詩歌迸發出感人肺腑的魅力。”13
五、結語
華茲華斯詩歌文本中雙性和諧的意蘊與華茲華斯本人的和諧性別觀有著緊密的聯系,而且詩歌中“雙性同體”的深刻內涵使其詩歌實現了不一樣的文學造詣。在文本創作中男性特質和女性特質“需要不但兩者之合而且兩者雙方都不陷于一連串的斗爭、驅逐或者其他的死亡形式,而是通過雙方不斷的交流過程而產生無限的活力?!?4在華茲華斯的詩歌文本中,無不透露著兩性交匯融通后的平和,這是一種開放的性別意識和寬容的社會身份接受態度。華茲華斯在追求詩性生活的同時給詩歌賦予了包容性的社會意義,為現代性別話語轉型提供了文本參照和思維觀照的引導。性別視角中二元對立的話語狀態長久地影響兩性和諧的建構,而“雙性同體”的交互模式承載著兩性和諧的文化意識,以包容的性別取向試圖完成一種睿智的策略性轉變。這種對社會性別問題的整合也是文學文本承擔話語意義的有力見證,華茲華斯在詩歌文本中蘊含的平衡與和諧的性觀念成了文學文本承載社會問題的典范。
注釋
① 伍爾夫在《達洛衛夫人》、《到燈塔去》、《奧蘭多》等作品中或隱或現地演繹其“雙性同體”理論.
② 陳靜.“雙性同體”與伍爾夫女性主義敘事[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8.
③ 華茲華斯.瀑布與野薔薇[A]//華茲華斯詩歌精選[C].楊德豫,譯.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10.
④ 華茲華斯.致雛菊[A]//華茲華斯詩歌精選[C].楊德豫,譯.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10 :77-78.
⑤ 白建霞.華茲華斯詩歌中的“孤獨”意識[J].蘭州交通大學學報, 2010,29,(2):87-89.
⑥ 華茲華斯.水仙[A]//華茲華斯詩歌精選[C].楊德豫,譯.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10:100.
⑦ 丁立.華茲華斯詩歌中的女性地位與價值[J].遼寧工程技術大學學報,2012,14, (3):303-306.
⑧ 華茲華斯.孤獨的割麥女[A]//華茲華斯詩歌精選[C].楊德豫,譯.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10:166-167.
⑨ 劉思謙.性別理論與女性文學研究的學科化[J].文藝理論研究,2003(1):9-19.
⑩ 趙光旭.華茲華斯“化身”詩學研究[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0:129.
11 白昊.新世紀女性小說的“雙性同體”實踐[D].沈陽:遼寧大學,2015.
12 華茲華斯.延騰寺[A]//華茲華斯詩歌精選[C].楊德豫,譯.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10:126-131.
13 趙海梁.英國經典浪漫主義詩人的女性情結[J].語文教育(上),2016(2):020-021.
14 埃萊娜·西蘇.美杜莎的笑聲[A]//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