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愛華
摘 要:黃梅戲《天仙配》的戲文洋洋大觀,情節豐美,變村坊俚曲之水戲為黃鐘大呂之才子戲,一洗黃梅戲戲文粗頭亂服之惡名,一改黃梅調戲文的狹隘格局,變調為戲,戲文格局宏大,體裁無體不備,其經典唱段,或詩或詞,或民歌,或小調,融雅于俗,花雅兼美。就戲文賞析而言,《天仙配》戲文奠定了黃梅戲戲文的文學性和賞析性。
關鍵詞:雅與俗 黃梅戲 戲文賞析
基金項目:本文系安徽省2015年高等學校省級質量工程“安徽戲曲文化對藝術類高職語文的滲透式教育研究”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5jyxm543)
就安徽戲曲類高職院校而言,把黃梅戲的戲文融進《大學語文》的教學中,發揮戲曲類院校的語文教學特色,可謂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就中國戲曲文學而言,無論是對文學體裁的綜合或是藝術體裁的綜合,它被認為是文學藝術中綜合體最高的體裁,幾乎達到“無體不備”的境界。這一點,可以從孔尚任的《桃花扇小引》中得到印證,孔氏指出“傳奇雖是小道,凡詩、賦、詞、曲、四六、小說家,無體不備” ①。黃梅戲老三篇中,《天仙配》的戲文體裁最為豐富,其戲文變村坊俚曲之水戲為黃鐘大呂之才子戲,一洗黃梅戲戲文粗頭亂服之惡名,一改黃梅調戲文的狹隘格局,變調為戲,戲文格局宏大,體裁無體不備,雖然俚俗,在文學體裁上做不到昆曲大雅式的“無體不備”,但擷取戲文中經典唱段,融雅于俗,花雅兼美,吸收和融化了多種文學體裁,或詩或詞或歌或曲,亦今亦古,亦洋亦土,雅俗共賞,堪稱小而全的“無體不備”。就戲文賞析而言,《天仙配》戲文奠定了黃梅戲戲文的文學性和賞析性,選取該戲文為范例,把黃梅戲戲文賞析融入到藝術類高職語文教學環節,也是有益的嘗試。
一、融雅于俗,哀而不傷的民歌詠嘆。
黃梅戲《天仙配》的戲文洋洋大觀,道白側重俚俗直白,多用安慶方言,貼近普通市民觀眾,煙塵味濃足,唱詞則以質樸為主,語出天然,聽之如清風撲面,俗者喜其俗,雅者賞其雅,雅俗共賞,各得其所。文人雕詞琢句的功夫在戲文似乎沒有派上用場,這也是地方戲區別于大雅昆曲的標志。如《天仙配》開場,天上的仙女偷窺人間,比之云遮霧繞仙氣邈邈的天上,人間“漁、樵、耕、讀”的平常日子在女仙們眼中都是飽含詩意的:
漁家住在水中央,兩岸蘆花似圍墻。
撐開船兒灑下網,一網魚蝦一網糧。
手拿開山斧一張,肩馱扁擔上山崗,
打擔柴兒長街賣,賣柴買米度時光。
莊稼之人不得閑,面朝黃土背朝天,
但愿五谷收成好,家家戶戶慶豐年。
讀書之人做寒窗,勤學苦讀晝夜忙。
要把那天文地理都知曉,男兒志氣在四方。
四段戲文,也是十二句清新的民歌詠嘆,七位仙女分別對“漁、樵、耕、讀”的生活唱出最美的贊嘆,即備受讀者贊賞的“七女四贊”,“四贊”用語天然,不雕琢,不用典,不古奧,是標準的民歌體,提及民歌,往往會讓一般讀者產生俚俗的聯想,這一段戲文有雅有俗,但創作者在戲文的俗與雅的尺度上頗為講究,根據人物身份來把握“雅”與“俗”的標準,巧妙地融雅于俗,從而把戲文提升到雅俗共賞的審美層面。天上的仙女贊賞人間的生活,仙凡有別,顯然仙女是不可能唱出市井里巷的俗語俚語,仙女的另一重身份是天宮高貴的公主,不是普通的織女式的女奴,因此“四贊”的用語必須是“雅”的,符合天仙公主的高貴身份,但戲文又是唱給沒什么文化底子的蕓蕓大眾聽的,因此用語又不能太“雅”,所以創作者別有機心,融雅于俗,化而無痕,其俗,俗得直白,蕓蕓大眾一聽即懂,其雅,雅得含蓄,穿越時光與《詩經》里國風篇接上,如開篇兩句“漁家住在水中央,兩岸蘆花似圍墻”分明就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姊妹詩。
也許是樂極生悲,哀從中來,一股淡淡的哀愁始終縈繞在一句句的民歌詠嘆中,“漁家”打魚為糧,“樵夫”賣柴換米,“莊家”耕種艱苦,“書生”寒窗苦讀,民生多艱,如詩如畫的美景里有著“民以食為天”的慨嘆,但這種慨嘆的情緒顯然是“收”,而不是“放”,且收得很好,含蓄內斂,哀而不傷,且融情于景,詠景為主,抒情為輔,點到為止,不喧賓奪主,仿佛是歌詠之余的一聲輕嘆。這種哀而不傷情感基調的定位顯然也是創作者有意為之,跟天仙公主的身份相匹配,天規森嚴,她們幽閉深宮,偶爾一窺人間還要擔心“父王知道不容情”,短短的偷窺,容不得她們自感身世抒發深深的哀傷,只能點到即止。
二、格式自由、花雅兼美的瑰麗詩篇。
黃梅戲《天仙配》戲文可圈可點之處頗多,傳之后世的也多,但傳之婦孺之口的要算“滿工”一場,這一段戲文膾炙人口,是一首清新質樸的田園牧歌,同時也是傳唱海內的愛情二重唱。
七 女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董 永 綠水青山帶笑顏。
七 女 隨手摘下花一朵,
董 永 我與娘子戴發間。
七 女 從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董 永 夫妻雙雙把家還。
七 女 你耕田來我織布,
董 永 我挑水來你澆園。
七 女 寒窯雖破能避風雨,
董 永 夫妻恩愛苦也甜。
董、女 你我好比鴛鴦鳥,
比翼雙飛在人間。
這一段“滿工”對唱,沒有七女“四贊”里淡淡的憂傷,也沒有仙女們的美麗哀愁,戲文的情緒是歡快流暢的。董永賣身為奴,七女洗衣漿衫,一對底層的勞苦大眾通過辛勤的勞動,三年長工改為百日,百日期滿,得大自由之身,一對相濡以沫風雨同舟的患難夫婦終于回歸家園,即將過上男耕女織的美好生活,回歸路上,他們自由地歌唱,憧憬美好生活,同時也歌唱他們堅貞的愛情。這一段戲文即使不配上宮調,即便不通過演員歌唱,但黃梅戲戲文的鑒賞層面來說,是民歌也是田園詩,開頭兩句起興,“樹上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仍然承載著《詩經》的文脈,與詩三百《關雎》篇呼應,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現代民歌翻版。
就詩歌的格式而言,一般賞析者最為諳熟的是律詩和絕句,或五言,或七言,或八句,或四句,合轍押韻,平仄相間,格律森嚴,朗朗上口,再稍稍拓展外延一下,常見的西洋詩歌是“十四行詩”,三段四行的格式,現代新體詩另當別論。但這一段“滿工”的生旦對唱,通篇十二句,句式也是長短不一,唯獨合乎詩歌格式的是其詩韻,通篇采用“言前”轍,但從賞析的層面,它依舊是一首格式自由,不拘一格的瑰麗詩篇。
就流傳而言,這一段戲文傳唱天下,廣受贊譽,普及度最廣,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隨著黃梅戲電影《天仙配》在全國范圍內放映,幾乎凡是有井水處皆能傳唱“樹上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這一段戲文的流傳與普及彰顯了黃梅戲戲文獨有的“花雅兼美”藝術特色,黃梅戲作為地方戲,屬于廣義的“花”部,即戲曲史上著名的“花雅之分”的“花”部②,但《天仙配》的電影的推出是二世世紀五十年代,與“花雅之分”相隔了近百年,就戲文創作而言,其審美主旨要符合雅俗共賞的審美要求,因此這一段戲文有花,有雅,創作者在“花”與“雅”的把握上頗為考究,戲文格式為生旦對唱,董永是底層勞苦大眾,七女為天仙公主,因為出自董永之聲口皆為“花”,出自七女之聲口相對較“雅”,形成花雅并重,花雅兼美的文學特色。如開篇兩句起興,七女之聲口為“樹上鳥兒成雙對”,
顯然是典型的“雅”,讀者甚至聽見了《詩經》里關雎的鳴叫,董永的聲口為“綠水青山帶笑顏”則為“花”,直白易懂。中間兩句,七女聲口“你耕田來我織布”,頗為雅化,傳承了中國文化里“耕讀傳家”之家風,而董永聲口“我挑水來你澆園”,則是勞動大眾的本色。
三、俚俗活潑,雅俗雜陳的詞曲。
“唱五更”是地方戲中應用得最多的詞曲,最早出自民歌小調,文人雅士喜其潑辣直白直抒胸臆,復嫌其俚俗塵下,故多為地方戲借鑒。黃梅戲《天仙配》戲文的“唱五更”結合劇種特色,俚俗活潑,雅俗雜陳,剔除民間小調“唱五更”的糟粕,而保留了其活潑直白、雅俗雜陳的精華,從而廣為唱誦,在黃梅戲戲文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更一點正好眠正好眠, 一更寒蟲叫了一更天。 寒蟲我的哥,你在那廂叫,我在這廂聽,叫得奴家散心,叫得奴家動心,越叫越散心,娘問女兒什么子叫什么子叫?老媽媽睡覺許多的羅嗦,許多的羅嗦, 一更寒蟲叫了一更天。
這是《天仙配》“織絹”一場戲里“唱五更”,七女為了幫助董永,和傅員外打賭,把一團亂絲織成錦絹,三年長工則改為百日,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仙女終于變起了戲法,召喚天上的姐妹一起來幫忙織絹,她們一邊紡織一邊唱起了勞動的歌謠,這便是黃梅戲里廣為傳唱的“唱五更”。
從詞曲內容的層面,“唱五更”顯然是一首情歌,一段單相思,深夜辛勤紡織的女人們聽著寒蟲的叫聲,情意綿綿地誤以為是情郎的呼喚,從一更天到五更天,在這寒夜里女人們因為勞作不得休息,而情郎的呼喚也一直陪伴到天亮,她們不由得一陣陣心亂如麻,即便是心亂如麻,還得防備著母親的嚴厲盤查,顯然家規森嚴抵不住情歌的誘惑,“老媽媽睡覺許多的啰嗦”,女子心里暗罵母親的多事和多心。
從這段詞曲的賞析層面,這段詞曲俚俗直白,雅俗雜陳,明寫勞動,暗寫愛情,但顯然不是歌唱七女與董永的愛情,而是一段凡間男女愛情的“補白”,《天仙配》開場第一段,仙女們偷窺人間,贊嘆人間火熱的煙火生活,而當仙女們終于有機會降臨人間,她們由衷地歌唱其世俗的美好愛情,歌唱人間勞動的美好場景。
黃梅戲《天仙配》戲文注重文學性和賞析性,跳出一般戲文重戲劇性輕文學性的窠臼,而是戲劇性與文學性并舉,擷取其戲文唱段,或雅或俗,雅俗并重,創作者側重錘煉詞句,從文學的層面挖掘人物內心,從賞析的層面賦予戲文美感,從而形成黃梅戲戲文獨特的審美風格和文學特色。因此,結合安徽戲曲資源的先天優勢,把黃梅戲戲文融入到語文教學中,培養學生對語文的興趣,拓展戲曲知識,引領他們踏進文學的殿堂,領略中國戲劇的魅力。鑒于此,任重道遠。
注釋
① 孔尚任.桃花扇[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1.
② 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 曲藝[M].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3:127.
參考文獻
[1] 張必貴.安徽省傳統劇目匯編[M].合肥:安徽省文化局劇目研究室印, 1958:1-62
[2] 孔尚任.桃花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1.
[3] 張庚.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 曲藝[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3: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