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龍

摘 要:本文試圖從符號學角度出發,以雅各布森的符號六因素理論為主要分析手段,指出以微信為代表的網絡社交工具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局限,強化了發出者的社交地位,建立了一套強化表情功能和元語言功能,弱化交際功能和意動功能的語言符號系統,使社交工具中的人建立起繁雜元語言,逐漸自我中心化和排他化,從而產生了“網絡社交依賴癥”與“網絡社交失語癥”。
關鍵詞:網絡社交依賴癥 網絡社交失語癥 微信 符號學
進入互聯網時代,網絡社交軟件逐漸成為人們交流溝通的重要方式,以至于有部分人因為過分依賴社交語言、現實世界里的社交功能逐漸退化造成“網絡社交依賴癥”或是過分疏離網絡社交導致無法與朋友在網絡上交流、互動而造成“網絡社交失語癥”。
雅各布森認為,要對語言的各種功能做出描述,首先需要對語言交際行為的構成要素進行考察。他在皮爾斯等人的基礎上,進一步把語言交際行為分為發送者、接收者、語境、信息、接觸、信碼這六個要素,這六個要素分別對應著語言的六大功能:情緒功能、意動功能、指稱功能、詩性功能、交際功能和元語言功能。這六個因素把交際的整個鏈條都呈現出來了,與之相對應的各種功能表明了交際語言在不同時候承擔的主要作用(如下圖)。
微信建立的社交語言,突破了日常交際語言的時間空間的限制,提高了發送者的地位,削弱了接受者的地位,不再需要時間和空間上的同一性的接觸,形成了一種不同于我們日常交際的信碼,顯示出與日常交際語言不同的特征,我們深入分析這些功能和特征可以發現,正是這種以發出者為中心建立起來的元語言,具有嚴重的自我中心傾向,并帶著私密性和排他性。
一、發送者的絕對主導與接收者的相對弱化
微信等新一代網絡社交軟件十分重視用戶體驗,強調用戶使用產品過程中建立起來的純主觀感受,所謂“用戶至上”,用戶被提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雅各布森把“只與說話者有關的”、“主要目的是表達講話者對自己所談事情的態度”的這種功能稱作“情緒的或表現的功能”,這種功能“往往會造成某種情緒的印象,不管這種情緒是真的還是假的”;認為傾向于“接收者”的語言具有“意動功能”。微信以用戶的“純主觀”感受為中心,消解了對發送者時間和空間同一性的要求,有給用戶提供了千奇百怪的表情包功能以表達情緒的多樣性;與此同時,接收者則失去了對于時間和情緒的主動性。
微信本質上是一個即時通訊工具,它突破了交流的空間限制,即使與他人不在一個現場,只要與對方添加了“好友”關系,就可以向對方發送信息;微信也突破了“即時”的時間限制,發送者發送信息時不需要與接收者面對面才能進行對話,也不需要接收者及時在線接受消息,只要“好友”在消息發出后的任意時間打開微信界面就能夠收到信息。微信的表情包功能給發送者提供了各種各樣可以表現其情緒和表情的符號表情和動態表情。這些表情或以簡單的人臉模擬展現出各種各樣的情態,或者以動態圖片配上文字表達情緒。這些表情既逼真又滑稽,發送者更是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和喜好自主下載和設計表情包,發送者在日常交往中難以言表的各種表情、難以啟齒的各種話語都可以通過表情包表達出來。
在這個角度上來看,微信的接收者則顯得被動。傳統的交流中,發送者和接收者都在同一個時空(即使是在電話中發送者和接收者至少是在同一個時間的),接收者可以預判發送者發送的時間以及情緒。但是在微信上,由于發送者發送信息的時間和空間都不受限制,信息于何時在何地送達到接收者的客戶端是接收者無法預料得到的,接收者也難以通過發送過來的表情符號判斷對方的情緒,也很難以判斷出對方真正的意圖。因此接收者被動地經常性打開微信界面去查收發送者不知在何時何地發送過來的信息,并且不得不學習、了解發送者的表情符號系統(這將在之后的元語言板塊論及)才能判斷對方的情緒和意圖。
然而,在社交中,所有發送者也同時是接收者,當發送者發出一則信息出去等待回應時,他就變成了接收者,這是一種普遍的社交期待。每個社交者都擁有發送者的情緒功能和接收者的意動功能。因此由于發送者的絕對主導和接收者的相對被動,再加上時間延遲與空間距離,交際過程雙方形成相互依賴關系,這種依賴使得接收者不得不經常性地打開界面查看消息,而接收者的身份是隨著信息的發送不停在轉換的。
二、接觸環節的延宕,交際功能的變異
雅各布森認為側重于“接觸”環節的信息具有交際功能。比如“喂,你聽到我的話了嗎?”這類話語是為了檢驗對方是否在場,“嗨,仔細聽清楚”這類話是為了吸引對話者的注意力或者延續對話者的注意力,這些都是“用于保持渠道暢通的機制”。在日常的交際中,這種接觸是直接的、即時的和一次性的,但微信的接觸確實間接的、延遲的、反復的。
微信的對話功能和朋友圈功能推遲了這種交際的“接觸”。微信的對話在時間上是不對稱的,不要求雙方在同一時間內進行對話,這種交際的接觸是推遲了的,這與日常交際完全不同的模式,這在第一部分已有論述,不再贅言。
微信的交際功能除了在對話中體現出來以外,在朋友圈的點贊和評論功能中也體現的十分明顯。微信朋友圈是以自我為中心建立的熟人或者半熟人的圈子,用戶可以通過朋友圈發表圖文、音視頻消息或者分享文章和音樂,用戶可以對好友新發的照片進行“評論”或“點贊”,用戶只能看相同好友的評論或點贊。
“反復,是一種保持接觸的方式。”就像戀人之間經常重復的甜言蜜語、家人之間的細碎家常,信息的內容其實是其次的,對他們來說更重要、更具有意義的是“接觸”本身。因此,頻繁地發送朋友圈、給他人點贊和評論成為朋友圈中保持接觸、形成交際的最重要的方式。但是由于微信接觸環節的延宕,這種交際功能在某種程度上被異化了。
為了保持朋友圈的交際,人們會經常發自拍、美食、美景,然后用各種修圖軟件進行美化,定個“高大上”的“所在位置”,再發送到朋友圈中,或者分享一些或心靈雞湯或充滿哲理或時事政治的文章,以顯示你在朋友圈中的存在感。當一個朋友圈發送出去之后,由于朋友圈的接觸延宕,并沒有發生真正的交際接觸,只有當有人點贊或者評論的時候,這種交際才真正發生了。微信接觸的間接性、延遲性和反復性,使得用戶失去了對信息的主動權,最終成為信息的“奴隸”,產生所謂的社交依賴。
三、信碼的多變和多選,建構元語言
雅各布森認為,當交際側重“談論語言本身”時就具有了元語言功能。趙毅衡更明確地指出,“元語言就是符碼的集合”。
交際的最終目的是要能夠達成意義的交換。趙毅衡在《符號學原理與推演》一書中認為,符號是攜帶意義的感知,而意義就是一個符號被另一個符號解釋的潛力。交際要能夠完成,意義就必須有效,而且必須對意義進行解釋。因此要能夠進行網絡社交,就必須有一套語言系統,并且交際雙方必須能夠解釋這套語言相應的元語言。
“文化符號活動的特點是元語言集合變動不居。”再加上互聯網快速更迭、晝夜不息的特性,微信的元語言是不斷在迅速更新變化的。微信社交建立了一套區別于日常交流語言的符號系統,包括文字、圖片、音頻、視頻消息,實時對講,位置共享,發紅包,公眾號,朋友圈,點贊和評論,搖一搖,附近的人等等。這些功能都是更新換代推出來的,這就迫使用戶跟上潮流,不斷更新版本,一旦沒有緊跟變化,就會面對不同的元語言,就難以融入他人的交際圈,這就產生了依賴癥。
另一方面,每個人的微信交際圈是龐雜的,每個人扮演的角色都是多重的,老師、家長、朋友、親戚等等,微信使這些身份全部在一個平臺上展現出來。因此每個人都會給自己的圈子標簽分組,每個人也會加入不同的群聊。在與不同的群體、不同的人進行交際時,發送者所使用的元語言都可能是不同的。如果平常不在或者很少在微信中聊天的人,就很難能夠掌握微信的這一套元語言。比如,有錢就是任性這等調侃之語,然并卵等縮寫用語;Holy high(好厲害)等英譯或是音譯的詼諧短語,以及“我爸是李剛”等熱點。更不用說不同關系和身份的朋友之間或者群組里面的特殊用語和暗號。
元語言是可以通過“元語言操作”習得的。所謂“元語言操作”是指通過同義詞匯的轉換從而學習另一種新的元語言,而“失語癥”則往往被定義為失去了這種“元語言操作”能力。”在微信中,由于個人的知識水平、語言能力或者對新興技術的喜惡傾向,主動或者被動地失去了這種“元語言操作”能力,就會產生“失語癥”。另一方面,微信社交具有很強的私密性,就像在一個個大小不一、容納人數不等的暗室中進行交流,暗室之外的人看不到暗室之內的人在用何種語言、進行何種交流,不同群體之間形成的元語言系統具有較強的排他性,這也使得“元語言操作”在很大程度上難以實現。
其實在現實交際中也可能會出現這種因元語言不同而產生的不同程度的“失語癥”,但日常交際中的元語言差異我們已經認識到并且會盡量規避,而信息爆炸、方便快捷的互聯網加速了網絡社交元語言的更替,增加了交際的頻次,從而放大了失語癥,并且使其可視化。
微信元語言的迅速變化,紛雜錯亂,且具有一定的排他性,使得用戶在使用過程中不得不緊跟變化,跟上的難免“依賴”,跟不上的因而“失語”。
“意義不在場才需要符號”,網絡社交的目的是為了用更便捷的方式進行意義交換。社交雙方想要達到交換意義的目的就必須選擇相應的符號來表達,在日常交流中,我們通常通過聲音、肢體、表情來表達意義;在微信等網絡社交軟件中,我們通過語音、文字、圖片、視頻、表情包、朋友圈、評論、點贊等來表達意義。在微信這種封閉的交流環境中,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交際使雙方相互依賴,使元語言更加多元和更加難以習得,從而也形成了“失語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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