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里的鄉情

李紅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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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里的鄉情

李紅鋒

桃

桃樹大約是最能適應江南土壤和氣候的一種果樹了，它像世世代代生長在那里的鄉人一樣，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說不清楚的故土情結。

江南的桃樹很普通，家家都栽，桃子自然也就成了我們吃得最多的水果。童年時，我們最喜歡桃子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吃完桃子后還能得到桃核，桃核跟杏核大小差不多，沒有杏核光滑，但桃核結實。兒時我們常玩一種“打連串”的游戲，用的就是桃核。沒有桃核的小孩當然就不能參加這樣的游戲了，所以桃核對那時的我們來說相當重要。我們常常像古人尋找可以當錢用的貝殼一樣去尋找桃核，但收獲都不大，最好的辦法就是吃桃子。

讀中學時，學校每年都組織春游，我們最愛去的地方就是西山桃林。陽春三月，趟過淺淺的溪流，便到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三月桃花正紅，幾十畝桃樹連成一片，遠遠看去就像一片彩霞，讓人心曠神怡。步入桃林，望著滿樹的燦爛，那種激動的心情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我們在桃花林里流連忘返，久久不愿歸去。等夏季再去的時候，桃子紅了，四處洋溢著桃的清香，飽口福的大好時機到了，滿園的桃子可以隨便吃，只要走的時候買上一兩斤就可以了，即使沒錢買，守園的老人也不會太為難你。

為了兒時的游戲，還有對桃子的情有獨鐘，桃子成了我吃得最多的水果。

后來我認識了一位叫桃的女孩，她不僅具有桃的美麗，桃的浪漫，而且還有桃一樣迷人的氣質。她愛笑，笑起來像風拂桃林，花枝亂顫，那份純潔和熱情在我眼里就如一朵綻放的桃花。可惜美麗很短暫，她的生命也像桃花一樣，在魅力四射的時候，卻因一場大病凋謝了，仿佛一片花瓣在風中消散，讓我再也尋找不到一絲痕跡。桃花一樣燦爛的女孩永遠離開了我，她在我心里留下了美麗的記憶，也給我留下了永遠的遺憾、永遠的痛。

從此，不論是桃花還是桃子，也不論是桃樹還是桃林，都會讓我沉浸在幽幽的思念之中。

李

“桃飽梨餓杏傷心，李子樹下埋死人。”這是家鄉的民諺。話雖簡單，卻高度概括了桃、李、杏、梨四種水果的各自特點。桃能填飽肚子，梨是越吃越餓，杏吃多了傷心，李子皮肉細膩味道爽口，使人不知不覺中吃得太多而不消化是常有的事，即使不像古話說的吃多了會死人，最起碼打針吃藥免不了，有時甚至得住院治療。

家鄉的李子色青，成熟時微黃，恰在麥子成熟時上市，故又叫麥李子。麥李子脆甜，口感較好。

我家栽過一棵李樹，李子成串地掛在樹枝上，常常會把樹枝壓斷。母親寧肯把李子摘了送人，也不讓我們兄妹們吃得太多，所以至今我都沒有體驗到麥李子吃多了的害處。

讀初中時，我的同桌家中有十多棵李子樹。李子成熟的時節，他就約我去他家吃李子。他家里只有一個年邁的奶奶和他相依為命。

李子成熟的速度很快，突然一下就多得吃不完，老奶奶就每天上午背一籃子到街上去賣。

一天我和同桌騎車到他家，我們暴吃了李子后，還摘了很多。第二天一大早，我倆每人在自行車后架上放了一籃李子，騎到街上交給熟人，等老奶奶步行上街去賣，然后我倆才去上學。

多年后，我曾在城里碰到了賣水果的同桌，問起他的奶奶和他家的李子。他幽幽地說，奶奶前兩年已經去世了。生前他奶奶經常惦記著我，每當李子成熟的時候，她都要問我怎么不去吃李子了。聽著聽著，我眼前開始浮現出老奶奶蒼老的身影和她飛揚的白發，還有粗大的李子樹以及樹上金黃圓潤的李子。我想到老奶奶已不在人世，淚水止不住地從臉上悄悄滑落下來。

在遠離故鄉的城市里，我懷想著家鄉的李樹，還有家鄉的人和事，心里充滿了無限的惆悵和無奈。

杏

開始關心和注意家中那棵杏樹，大約是我在鎮上讀高中的時候。

杏樹長在老井邊，有碗口粗，正值盛年，就像我讀高中的那個年齡，風華正茂，青春飛揚。每年三月杏花開，課本上說“桃花紅梨花白”，而杏花是粉紅的，跟梅花相似。杏花一開，蜜蜂就會圍著我家的杏樹飛個不停，我坐在小屋的書桌邊都能聽到“嗡嗡”的聲音。“紅杏枝頭春意鬧”，可見杏花比桃花更能讓人感覺到什么是春意盎然。

四月的鄉村，天空像母親新買的頭巾一樣藍。

我盯著杏樹上成串的青杏，饞得直流口水，有時忍不住了，就偷偷摘一枚吃，又酸又澀的青杏讓我的嘴里增添了更多的口水。母親見了總對我說，還不能吃，吃了不熟的杏子要打擺子的。我聽了點點頭，但我依然會在母親不在家時偷吃。當杏樹上有了幾顆紅透的杏子時，也到了母親收割莊稼最忙碌的時候。我摘下熟透的杏子，聞著杏子的芳香，反而舍不得吃了。我把它們捏碎后放進一個玻璃罐頭瓶里，放上兩坨紅糖，加滿涼開水泡著，等母親從地里回來喝。若是趕上星期天，我就把我做的杏汁給母親送到田間，但每次母親都只喝一點點，說她怕酸，然后就催促著我喝，并望著我全部喝光。

五月是栽秧的季節，母親開始起早摸黑地忙碌，這時我家杏樹上的杏子全部紅了，滿樹金燦燦的，老遠都能聞著暮春初夏的味道。每年這個時節，我都會喊上班里要好的同學到我家去吃杏子，那個被我們稱為“球星”的同學，每次都會興高采烈地攀上樹，我們叫摘哪個他就摘哪個，然后投籃式地扔到我們手里。一會兒功夫，七八個人就吃得地上一堆一堆的杏核，但樹上的杏子仍不見少。

這樣吃杏子的時間，每年都有好幾天。十多年過去了，遇到那些老同學，他們都會問起我家的杏子。當我說我家的杏樹早砍了，他們的臉上就會露出無限的遺憾，說太可惜了，那是青春時代吃過的最美味的水果。我們都無限緬懷那些花樣的年華，感嘆歲月流逝得太快。

杏樹的生命力極強，就像古詩贊頌的那樣：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出墻的紅杏終于引來了小偷，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有人爬到我家的廚房頂上偷走了半樹的紅杏。第二天一早，父親看到滿地的杏枝和杏葉，嘆息一聲，然后找來柴刀，不聲不響就把朝外的杏樹枝砍了。他板著臉砍樹的樣子，嚇得我不敢出聲。不一會兒功夫，枝繁葉茂的杏樹在我眼前就只有一枝獨秀了。那年我高考落榜了，不管父母怎樣苦苦相勸，我都沒有去復讀。

第二年春天，杏樹沒有發芽，也沒有開花，漸漸枯萎的杏樹，就像我的讀書時代一樣，一去不復返了，之后我就出門遠行，開始尋找屬于自己的生活。

郁郁蔥蔥的杏樹，酸酸甜甜的杏子，絲絲縷縷的鄉愁，一切都只在異鄉的夢里了。

責任編輯：黃秀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