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參加某個電影節的評選活動,除去我與另外幾個資歷尚淺的影迷,來者皆是電影圈里的專家學者,或者某些大學里的教授博導,其中的幾位女士,只從穿著打扮上,就可以看出,她們與那些才疏學淺的路邊小店女子,是有著截然不同的品味的。高貴說不上,至少表情上,有如我之類的素常女子,不能企及的優雅,一種與驕傲相伴而生的表情,在彼此客氣的寒暄里,如女人手上寂寞染著的香煙,散出絲絲縷縷淡定節制的輕煙。

之后大家便在黑暗里審片,看不見彼此的視線,但卻可以聽見各自輕微的咳嗽聲,或偶爾的笑聲。每逢遇到好笑的情節,總會有一個女人街頭大媽似的止不住地笑,一直笑到周圍人都循聲怪異地看過去,她才戛然而止,若無其事地整理下衣服,呷半口茶,輕咳一聲,便繼續觀看電影。但她憋了不過是半個小時,遇上可樂的鏡頭,便又有失風度地笑起來。
假若她天生地性格豪爽,為人坦誠,也就罷了,這樣靜寂中的突然爆笑,只能說明是她的天性使然;可惜,她人自始至終都不茍言笑,吃飯時對于別人的親近,也保持謹慎的距離,對于外人,總是用審視的眼光冷淡瞥一眼,偶爾停留,也只是因為,對面的人夸了她一句。偷偷查看她的簡歷,知道她來自一個偏遠的小城,現在是南方某個大學的講師,高學歷與高姿態,總是要相互匹配,她在電影之外,裝飾得很好,但一旦進入某種無法自控的情境,譬如被電影吸引住,便又回復了昔日的粗陋——她所一直想要逃避的不優雅的姿態。
但她不知道的是,女子的優雅,不是將各種天性偽裝后的矯情和做作,優雅有許多種姿態,張曼玉穿旗袍時風情萬種的模樣,是一類成熟知性的優雅,猶如風中的百合,悄無聲息,卻自有百種柔情。另外一種,則是在時光的打磨后,依然樸質單純的性情,此種優雅,猶如玉石,千錘百煉,還是內里清透明朗。
可惜一些女子,在時光里穿梭了一生,也沒有學來半點的優雅。曾經結識一個做了一輩子上司的女子,在50歲那年,退居二線,不再擔當任何的職務,若是別人,或許會在短暫的失落之后,慢慢享受這種半退休的清閑狀態,像許多人所做的那樣,修身養性,養花種草;偏偏她那顆被人吹捧慣了的心,再也停止不了運轉,眼看著昔日工作上被自己穿過小鞋的人,一個個春風得意,而曾經向她畢恭畢敬的下屬,也不再小心翼翼地討好于她,這樣的落差,始終讓她無法心理平衡。借助于過去培養出的一些在各個行業出人頭地的弟子,她在其后的5年里,繼續在單位里,發揮著“余熱”,當然,這種余熱,是不討任何人喜歡的,尤其,是那些成了她的頂頭上司的昔日的敵人。
其中一個人,她與他,做正副手,因為這樣那樣的摩擦,彼此看不順眼。她退休后,為了照顧她的面子,單位里大大小小的會,依然請她坐在領導的席位上,而她,并不領這樣的情,臨到自己發言,還是像做上司時那樣,飛揚跋扈,霸道非常,直將現任的領導,批得一無是處。過去的副手,她幾乎不放在眼里,而今扶了正,她照例不怯他,當著許多下屬的面,讓他下不來臺。她從沒有想過外人怎么看她,在她的觀念里,自己,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工作努力,職位榮耀,兒女出息,丈夫忠誠,一生沒有坎坷,從來不缺少鮮花和掌聲,所以縱使自己退休,這樣的完美,也應該毫無理由地持續下去。

有一次開會,她不等副手說完,便發表了自己的高見,并將副手的觀點,貶損一通。她以為副手至少會沉默著等她結束,不想,他卻是即刻站起來,淡淡地瞥她一眼,道:怕是你用一輩子的時間,都學不會,一個女人在品性上,應該有的優雅和美麗,你這樣不肯放棄,不肯松手,到最后,傷害的,究竟是誰?
或許這個女人在外人的提醒里,依然不能恍然,她以為她的干練的職業套裝,一絲不茍的頭發,高檔名貴的首飾,萬事來臨時的從容不迫,便是一個女人的優雅,但卻忘了,優雅,還包括對人對己的寬容,懂得適時的舍棄,在對手面前的良善,以及,一個女子的柔軟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