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並不代表消失

在過去的一個多月中，死亡似乎沒有成為人們口中避之不談的忌諱，也因為這個中國人格外關注的人生議題，而在全社會發酵，引發反思、質疑亦或者漫長的等待與無奈。

4月12日，22歲的青年魏則西永遠閉上了年輕的雙眼，離開早已心力憔悴的父母，前往“新的國度”。兩年前，作為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在校學生的魏則西被查出患上滑膜肉瘤，這是一種惡性軟組織腫瘤，而這樣一個近乎絕望的病癥也讓這個青年和他普通的家庭加入千千萬萬個中國基層求醫者的行列，接受高等教育的他利用網絡為自己尋求救治名醫，在百度搜索中找到排名居於前列的北京武警二院的生物免疫治療法，也在這裡，這位青年被這個已經被國外廢棄的治療方法醫治著，而代價便是高達數十萬的醫療支出，最終他無法抗拒死神殘酷的招手，回歸到“來時的路”。而正是其在網路論壇“知乎”中記錄的關於“百度搜索”和“北京武警二院”的求醫經過在其離世後，引發網友的注意，從而開啟了作為國內最大搜索引擎“百度”與莆田系醫院間龐大的商業合作的揭秘。當我們的醫療系統用廣告與金錢來衡量時，處於這個社會中層、底層那以億計數的求醫民眾又該何處尋找治病安身之處呢？究其根源在“信息不對稱”讓中國百姓只能藉助百度這樣的搜索引擎尋找“名醫”與活下去的希望，制度的漏洞與金錢的誘惑亦讓國家軍隊旗下的附屬醫院淪為科室外包的“法外天堂”，那試問只是責令百度整改與處罰武警二院幾個領導、醫生的處理結果，又何以保證千千萬萬個魏則西不會在中國大地上隨時產生呢？

當“青年魏則西之死”讓我們反思這個社會的信息制度與醫療制度時，一個中年醫生的離世更在這股浪潮中，讓我們似乎看到“人性之惡”與噴發的醫患矛盾。5月7日，在家中被砍數十刀的廣東省人民醫院口腔科陳仲偉醫生，經過43小時的接力搶救後，宣告無效離世。而砍殺他的人恰巧是陳主任20多年前的病人，聲稱牙齒變色，需要賠償并威脅其人生安全，當時陳醫生及時向醫院警務室報告情況，但何曾料想這位病患竟然尾隨至其家中，以數十刀將其砍殺，隨後自己也墜樓身亡。且不論經過20年，牙齒變色本身就存有可能，單從醫患矛盾的角度，何以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來報復醫生，現實中這樣的醫患矛盾大概每天都在上演。同樣令人關注的是，一位青年醫生在救治病患的過程中，因為家屬的不滿，被一拳擊中頭部，而倒地身亡。究竟我們需要一次次鮮花悼念這些曾經的“生命守護者”，還是反思為何醫生屢屢得不到保護而受到死亡的威脅？在這樣的醫患矛盾中，醫生與患者一樣都是弱勢的一環，試想今天隨便一個醫鬧可以抓著醫生下跪燒紙甚至打死、殺死醫生，這樣的惡行一旦屢屢被模仿，在中國，醫生何以有尊嚴，又何以安心為病患治療？作為制度的掌控人，政府當從制度、法律多重層面來規範醫療系統的亂象，讓醫生回歸治病救人的本職，也讓醫鬧在法治的利劍下無所遁形。

而就在陳醫師悲慘離世的同一晚，遠在北京昌平，一個年輕剛升為人父的爸爸在出門前往機場的路上“被消失”了，緊接著五個小時過後，家屬見到了冷冰冰與呈現傷痕的屍體。事件還是在事發三日後因其朋友的網絡文章而得到關注，因為警方在5月12日給出的聲明中強調雷洋涉嫌在足療店“嫖娼”，被抓捕的過程中嚴重反抗最終突發疾病死亡。而這樣的一個定性的死亡結論，瞬間引發了網絡上兩極討論，雖然不少人關注其是否嫖娼，很多道德上的審判隨著而來，即“他嫖娼了，所以結果怎麼都活該，無論是生是死”，這種道德凌遲法律的現象，不禁讓人膽寒，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偷盜了，你可以按照道德高度對這個嫌疑犯隨意處罰；一個人如果斂財了，你可以隨意前往其家中查抄；法制仍在，但法治去了哪裡？事發至今已經過去半月有餘，警方除了發出兩份再次從道德上肯定其嫖娼的聲明外，加上網絡的不斷刪帖，似乎沒有給公眾任何公開的資訊與真相，連新華社都發出給予公眾事件真相的呼籲。而事實上該案發生的時間點離奇，執法人員為跨區的刑警帶著四位便衣在涉嫌賣淫嫖娼的足療店前蹲點，逮捕時的爭議與對於雷洋“非正常死亡”的三緘其口，都讓我們想要探究執法者程序是否得當，雷洋為何死亡？以及這樣的恐懼會不會蔓延到全社會，因為不知何時何地會因為何種理由，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下一個“張洋”、“李洋”莫名的被逮捕甚至死亡，我們的質疑正是捍衛國家努力打造的“法治中國、平安中國”不能因為個別警方的執法失當而讓全體百姓走向失望。

5月25日，走過人生百年的105歲高齡的楊絳先生安然“回家”了，回到了屬於她和錢鍾書先生、女兒錢瑗在一起的“我們仨”的家，從此再無生離也無死別，為一個時代，一段旅程畫下句號，更為這世間留下無盡的言傳身教與思想財富，她在大時代裡經過的驚濤駭浪，面對各種運動中的批鬥羞辱，以超乎常人的毅力與信念走過來，給予大家在一連串“死亡”中一絲啟發，死亡為何，人生又該走向哪裡？也許常人很難有先生這般的境界，但對於真相的追求與制度之善的堅持應該是我們緬懷先生之餘，在六月，乃至未來，對於“我”的思考，對於“我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