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廣德的詩

陳廣德

黃國故城

一覺醒來，夯土簇擁的城門已成為

牌坊的根據。你用西周的光鮮，

孵出了明日黃花。

——打不開了。所有的過去都從

護城壕里嘩嘩流走，甚至在齊楚之間的

折痕，也沿著草色潛逃。

你只留一頁春秋，讓后人撫摸。

胸中的云，在檐下汲取夢境。那叢

線裝的綠色，等不來

遠眺的啄木鳥。標志牌上的文物

一等再等，還有可以回頭的

土，和隱秘么？

有人來了。把小巷當作渡口的人

進入了迷宮。一種存在

覆蓋了另一種存在，后來的

找尋，只通向隔世的背影。

——看到的，都用寬容編織了

歸途。你在剛剛醒來的

呵欠里，透露出一些英雄氣。

低處的腳印，還可以播種。

大悲舞

舞步旋起疾風，紅色是先到的

閃電。危崖直立起來。

一個踉蹌，把那句長調，銜接

成白色的紙蝶，靠近

還能找得到的故事

——高粱倒伏、鶴頂紅滴落、

小巷淪陷

……懸念紛至沓來，

水袖只好掩面。

此時的追光是六月的雪花。

飄不盡。小道

在可以存活的房梁上盤旋。

肌膚上的火焰在滴，

痛！不欲生是悔恨產生的

前奏。匍匐不前，

又涌動，向前……

問天的姿勢。撕裂一滴露珠

與草葉上尖齒的牽扯。

那聲嗚咽，在靜場之后

把淚旋轉成天幕上不滅的

亮色。

世界的最后一縷飄忽，變成

舞臺上用舊的地毯。

幕落。突然回頭的點點雨絲，

正在發梢上成串。

金泉夜月

井中。有月伸出釣竿，天色

就暗下來了。

我守著一眼金泉。看荒草

在此時的任性，似乎有另外的

掛念。被月光的根，

供養過的詩句，在井水里伸展

腰肢，掀起一些細細的波，

似乎要蕩向遙遠。

在枝葉上滴下的空曠，越來

越近了。我掩了掩衣襟，

白發增了許多。人世又亮了

許多。那片深水，一直

在收拾低處的心愿。

明月夜，把金泉看出溫暖的人，

一聲不響，讓一串串故事

在風中流傳。

白塔晨鐘

在潭底以沉寂的姿態等候

喚醒。等候你

腳步一樣的歌唱，而后，

成群結隊，充滿了霞光的

遨游，一片感動。

我把鐘聲帶來的茁壯留在

最高處喂養那朵緋紅。

千峰的秀，開始吸引早起的

鳥，和掛在枝頭的詩句。

塔的白里，有我播種過的

紙，結出的字，

成為塔檐上的銅鈴。

風來。把微信中的照片飄散在

你長出的翅膀，可以飛走的

是時間在云端的注目。

以及試圖用文筆按住的

寧靜。

——才想起，我知道的太少：

那潭，是和筆般配的硯，

蘸起的圈圈漣漪，也是和聲。

曲水晴波

波光里的魚在轉身時變幻的

立場，是古書設下的局。

——你因此遮住了的光線，

一定會被鳥鳴救起。

曲水在這時涌來，我在漢語里

晾曬的浪漫，遂笑而不語。

不求回報，以緩緩向前的節奏

靠近那葉扁舟。且起。且伏。

把鏤花的細節鋪排開來，

讓我融入那匹綢緞，肌膚光滑，

像是浴后與清亮的重逢，

一次次，被抽空了濁世的負擔，

輕盈，而又爽利。

一次次，在晴波的簇擁里，

曲了。直了。曲直

在一瞬間發生，像是把經過了的

事物，都刻成了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