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冉華瑩 圖/常青畫廊
?
制造空間
文/冉華瑩 圖/常青畫廊
MAKING SPACE
01
安東尼·葛姆雷
《屯蒙》
泥土、海水
整體深度13厘米
1997年德國基爾藝術館做的裝置現場
攝/赫爾穆特·昆德
“屯蒙”的第一次展出是在1991年時,藝術家為美國查爾斯頓的老城監獄而構想的,并于1997年在德國基爾藝術館展出,2016年于北京常青畫廊再次展出
02
安東尼·葛姆雷
《駐Ⅺ》
5毫米低碳鋼板和5毫米方形截面低碳鋼棒
2016年常青畫廊展覽現場
“藝術是什么?”“藝術對人類的影響是什么?”“人類與其居住的空間關系是什么?”
……
安東尼·葛姆雷的藝術作品始終在探索人與自然的關系,尤其在工業化的城市中,他試圖用藝術影響人類去關注自然的初始。

安東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的展覽“屯蒙(zhūn méng)”在常青畫廊開幕了。
安東尼·葛姆雷有很多粉絲,我的好朋友就是其中一員,這則展覽和講座的相關消息也是她告訴我的,同樣作為一個央美畢業生的我,由于不認識這位大師,總是遭到好朋友的嫌棄。好在有百度:安東尼·葛姆雷是國際知名的雕塑藝術家,他通常以人體為原型,探索軀體與其居住空間的關系,他1994年獲得透納獎,1999年獲得南岸視覺藝術獎,2007年獲Bernhard Heiliger雕塑獎,2012年獲大林獎,2013年獲日本皇室世界文化獎。可是,我也不太懂當代藝術,也看不太懂這位大師的雕塑作品,但是看到好朋友在講述安東尼·葛姆雷時那種激動的神態,以及安東尼·葛姆雷所獲得的N多國際獎項,便決定隨她一起去了解了解這位世界矚目的大師。

展覽“屯蒙”在常青畫廊開幕的前一天,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報告廳舉辦了安東尼·葛姆雷與隋建國的對話講座。大師講座,通常很難預約,我的好朋友作為葛姆雷的粉絲,也是經過周折才弄到票。我一下班便買了個漢堡乘車趕到美院報告廳排隊、領票、進場,肚子餓的不停地咕咕作響,坐下后總是惦記享用我的漢堡,卻時時遭到好朋友的白眼兒,我也只能忍著。大師來美院講座,報告廳必定是座無虛席,慕名而來的學生、老師,各路媒體,他們中有安東尼·葛姆雷的忠實粉絲,當然還有一些不了解他的人,全都聚集于此,期待著一場與眾不同的視聽盛宴。講座開始之前,大師的助手們將一摞面包切片放在盤子里端在了講座的小桌兒上,我琢磨著這講座形式還真是與眾不同,等大師開始邊聊邊吃的時候我也得墊補墊補。
講座在隋建國的主持中開始,安東尼·葛姆雷一上場沒有任何的客套話,直接提出幾個問題:“在座的誰是藝術家請舉手!”(座無虛席的報考廳舉手的寥寥無幾)“藝術是什么?”“藝術對于人類的影響是什么?”含蓄內斂的中國學生無人敢回答,而這幾個問題也將我這個曾經學過繪畫的人問得不寒而栗,忽然察覺我從來不敢妄認自己是藝術家,也從來想不太明白藝術的功能到底是什么。“我來不是想教你們什么是雕塑,什么是藝術,我希望與你們分享我的創作,我的想法。”隨后葛姆雷拿起盤子里的一片面包,大口的咬了下去,“哦,這塊面包的確不怎么好吃,像是放了很多天的面包,哦,我需要一杯水,實在難以下咽。”“那么你們剛才見證了一件雕塑的誕生。”隨后一件作品《面包線》出現在幻燈的大屏幕上,是用無數片被咬過的面包,擺成了一條長長的直線。“面包被我吃到肚子里變成了我體內的能量,也可能變成一個思想,我所關注的是我們已經知曉的事物,它們可能會轉變成另一個事物,當我們去改造之后,我們就會用另一種眼光去觀看它們。《面包線》這件作品是由好多被咬掉的面包擺放成了一條線,不需要任何高科技,要求我們去觀看去思考,還要沿著這條線去行走,那么我的問題便產生了:藝術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是存在于藝術品中還是存在于觀看者的行動中?”其實,葛姆雷想要表述的是一種關系的轉變。面包這種隨時可見、觸手可及的食物,經過葛姆雷不帶技術含量的處理,轉化面包的身份引發一席直擊藝術之源的藝術思考,我對這位大師的敬畏感油然而生,早已將那塊可以填飽肚子的漢堡拋到九霄云外。

安東尼·葛姆雷《邊緣Ⅱ》鑄鐵193cm×54cm×38cm 2000年此圖是作品在英國倫敦白立方畫廊展出時的裝置現場,由史蒂芬·懷特拍攝
安東尼·葛姆雷使用面包做成的作品還有很多,他將一片片面包一塊塊咬下,擺成人的形狀,探索人體的空間與人體之外的空間關系。我恍然察覺這種對現狀的反思、對存在的思考等相關的哲學思辨也許就是當代藝術的魅力所在。葛姆雷在講座中演示了很多作品,從早期七八十年代直至今日的經典之作,但他并沒有過多講述此次到中國帶來的作品“屯蒙”,這令我開始期盼能夠早些參觀他第二天的個展。
講座聽完歸來,晚上思索失眠,第二天險些錯過葛姆雷展覽“屯蒙”開幕的精彩解說。展覽“屯蒙”在畫廊入口處以一幅水墨畫《地球表面之暗》作為展覽的引入,畫的內容是大地、山、水。圣經創世紀中講到“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深淵上一片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地球表面之暗》這件作品寓意著世界在出現之前,沒有上帝沒有天堂,沒有光,只有一片黑暗,是一片混沌的狀態。通過這件作品來引入展覽“屯蒙”,“屯”和“蒙”分別來自于中國傳統《易經》中的兩卦,表示萬物初生稚弱貌。宋元時期胡三省在注釋《資治通鑒》中講到“屯者物之始,蒙者物之穉,言后稱制之初,猶天地生物之始。”“屯蒙”表示了生命存在之前混沌蒙昧的狀態,這恰恰與西方傳統圣經創世紀中提到的上帝在創造世界之前,世界是由水覆蓋的,萬物是沒有成型的物質,是混沌一體的說法形成統一。想來,葛姆雷借用中國傳統《易經》中的卦象為展覽的名稱,是置身于中國文化反復思慮后命名的,葛姆雷用這件紙質作品作為整個展覽的開篇,意圖引發人們思考,在萬物初始之時,世界無意識的狀態以及宇宙本身存在之前的時段是什么樣的。

安東尼·葛姆雷《地球表面之暗》碳、酪蛋白涂料、畫紙77cm×111cm2016年常青畫廊展覽現場
而作品“屯蒙”則是萬物初始狀態的探索,作品將從北京昌平取來的紅土,與從天津港取來的海水,以50:50的比例混合一起,注入畫廊中央,深23厘米,合約95立方米,展覽將“屯蒙”這件作品置于一個大的封閉空間中,僅通過三個一人高的窗口來參觀,觀眾站在窗口之上,感受人為建成的世界與未經造作的自然之間的關系。這個空間是常青畫廊特意為此作品改造的,“屯蒙”在展覽期間會慢慢變化、發酵,慢慢散發泥土的氣息,水面上也會漸漸出現空中落于水上的漂浮物,這都是自然的世界、自然的生發。葛姆雷將這件作品描述為“生命化育之地”,在這種混沌的初始中,存在有無數的可能性。
在這個原始的作品“屯蒙”的對面,設置了三層的展覽空間,第一層放置作品“邊緣Ⅲ”,作品是用635千克土燒制而成的人像雕塑,將雕塑與視平線平行地鑲嵌進墻面,顛倒人類正常的視覺習慣,兩尊雕塑面對面分別置于空間上下對角線連接的兩個點的位置,下面人像的高度與床的高度相當。當有重量感的物體被平行置于墻面上,仿佛失去了它本身的重量感,卻顯示出放松的輕盈的形態,給人帶來在睡夢中思考的可能性。二層三層放置的為“駐”系列的作品,這些作品都是用軟鋼板和方形截面軟鋼條組成的極簡主義的人體建筑骨架,他們統一被稱作“駐”,但每件“駐”使用軟鋼板的厚度和軟鋼條的粗細是不同的。人體建筑骨架僅靠最下面的四根軟鋼條支撐起來,預示著在工業化的現代社會,城市越來越多,人類對自然的干越愈來愈強,將完全工業化的、用科學的精密手段制造出來的人形建筑,看似堅固,實則不穩定。作品“駐”人物的頭部或是扭向側面或是仰頭向上看,也帶來不穩定感。
“邊緣Ⅲ”是人性的思考,“駐”系列是工業化的反思,這些作品分布在三個樓層與對面的“屯蒙”形成人為、工業與原始初態的對比。當觀眾站在“屯蒙”的窗口觀看作品時,觀看者又變成了“屯蒙”對面空間的被觀看者。人們在審視自然界之初始、思索人與自然關系的同時,又成為被思考的對象。這是一場由參觀者參與,并不斷變換自我身份的展覽。人類在社會發展中充當什么角色?越來越多的人住進了高樓之中,平視周圍的世界,仰視遙遠的未來,不再去關注腳下這片土地,不去關注自然,那么人與現今所處的空間是什么關系?這樣的展覽在21世紀更有展示的緊迫性,尤其在工業、農業、經濟各方面迅速發展的中國舉辦這樣的展覽更是迫在眉睫。展覽讓人們去思考人與自然元素、與原始物質、與大氣環境的關系,提醒人們不要忘記人類本身就是來自于原始的海水和土地之中,并去思考我們的工業化給環境帶來了什么壓力。
安東尼·葛姆雷此次展出的作品并不多,但已經足可傳達他的藝術理念。無論是否獲過多么有名氣的獎項,對于葛姆雷而言,這并不是他所看重的,他在尋找的不是將自己的作品放置于美術館、博物館換取商業利益,他看重的是藝術能為人類帶來什么變化。葛姆雷的當代藝術作品不僅僅只是一件雕塑,同樣也是一件行為藝術作品,一個藝術事件,他將人的行為、自然生態現象運用在藝術品制作的過程中,用自己的理念借助他人無意識的行為來共同完成一件作品,不僅將作品賦予個人的藝術思考,同樣帶來一些社會問題的思索。就像他在講座中提到,“我不是來做一個講座,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與我共同來完成這樣一個探討藝術存在的藝術事件。”這個講座同樣也是一件藝術作品。
藝術不是一件自私的事情,也許它可以制造空間,也許它也可以改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