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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淺入深的寂寥(中篇小說)

2016-06-17 20:28:23陳新
北京文學 2016年6期
關鍵詞:作文

一出獨特的中學生生活悲喜劇,中學生的活力、智慧與老師之間的“較量”“對抗”妙趣橫生,師生情誼卻深藏背后……

1

微雨之后,燥熱一天的大地,終于在傍晚時分開始涼爽起來。

吃過晚飯后,我去宿舍樓下散步。手攬輕風,頭頂星光,撲鼻而來的梔子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電影學院的校園就是好,我終究無法抵擋梔子花感人肺腑的馥郁,在道旁清逸的芬芳里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

不遠處,《最炫民族風》通過音響張揚著歡快,隱隱約約地傳來。

我知道,這是老年人蓮步挪移,抽脂減肥的舞蹈時間,那種祥和氤氳,恰似玉琢的梔子花溢漾的溫馨。

這首歌,曾是我的最愛。但現在,撲面而來的韻律,帶給我的卻是一種悸痛,一種寂寥。

唉,你呀!是你破壞了我的心境!

遐思無邊。

然而,恍惚中,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恐怖地在前方一晃,驚起我一身雞皮疙瘩。

她,是她?

……

2

“你在想什么?認真聽課!”

一個聲音凌厲地隔空傳來,我一陣驚悸。

這是羅老師的聲音!

伴隨著她嚇得人發抖的怒吼,還有她手中教鞭拍打桌子的“啪”的一聲巨響。

我恨死她了!

羅老師是我的班主任,全名羅莉。這個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蘿莉”“洛麗塔”。初聞其名,微瀾的好感浸潤全身。

“蘿莉”“洛麗塔”,貌美又萌寵。身為學生,有這樣的班主任,那是齊天之福啊!

其實不然,如果你只看名字就產生多么美好且豐饒的聯想的話,那么你就錯了。比如羅莉,她就能算東施家族的領銜主演。

我的高中生活要寫總結的話,兩個字便行了——苦命!

羅莉從高一起便是我們的語文老師,她從普通老師榮升為我們的班主任,全因為我們高二剛結束的時候,那個前任班主任考上研究生走了。

通過高一便與羅莉的接觸,我們覺得,她縱然不算奇葩,也要算極品——個子155厘米,嘴唇超薄,不化妝也呈青紫色。注意了,這個青紫色可不是周杰倫《青花瓷》中“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的青紫色,沒那么多詩意,更沒那么深的內涵。

青紫色也就算了吧,她還在鼻翼下方人中的右邊長了一顆黃豆大的黑痣。乖乖,這多像一坨鼻屎啊!你說,一個女人整天在鼻翼下方粘著一坨鼻屎走來走去,不令人惡心嗎?

唉,羅老師這長相,這外貌特征,本來挺令人同情的。書上說心臟不好缺血者,嘴唇便呈青紫色。誰承想羅老師不是心臟不好,而是心不好呢?因為那上下兩張薄皮磕碰出來的話刻薄得要命,對學生的評價也走極端——學生犯一個小小的錯誤,她會夸張成天大的事,理由還冠冕堂皇:“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從小偷油,長大偷牛;從小偷針,長大偷金”……人家現在頗為流行的都是賞識教育,她倒好,完全就一個打擊教育。

羅莉除了言語總是打擊學生外,有時候她還用手、用教鞭“打擊”學生,那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真是很嚇人,一起一落間,能馬上給人以“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的強烈痛感。因而便有同學悄悄給剛滿50歲的她,“賦予”了一個光榮而偉大的稱號——巫婆。

身為女人的羅莉,還特愛喝酒,身上老有一股酒氣,所以這個“巫婆”還是個酒鬼版的。

有時候,我堅定地認為,姑且不評說羅莉的長相,就她那素質去掃大街,都未必干得好,何況還是當一位老師,當一位班主任。這樣說吧,我發誓,我從一個長得漂亮、清純可愛的小姑娘,變成現在這個同樣長得漂亮,甚至長得更加漂亮,但脾氣暴躁、超級逆反的壞學生,全是因為她。

當然,我長得漂亮,或者長得更加漂亮,與羅莉沒一毛錢的關系,但我變壞卻與她有關系。“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對,就是這句話,差不多可以說是為羅莉與我的關系、羅莉與她的學生的關系量身打造的!

算了,我不想過多描述羅莉了,免得你們認為我這個美少女美麗的外表,怎么裝了一顆啰唆個沒完且特損人的老太婆的心。我也明白,總是拿別人的外貌長相說事,尤其是拿老師的外貌長相說事,太不應該,也顯得太沒素質了。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想到羅莉當上班主任后,第一把火燒的竟然是我。

剛進入高三的那個冬天,難得寒冷的成都在凄厲的北風中迎來了一場雪。雪不厚,有的黑有的白,如同一幅天然的山水畫,別有一番韻味,這也給平淡而卑微的日子帶來了驚喜。

下雪,在北方,那不過是一種司空見慣的天氣現象,但在南方,尤其是在冷不起來,也熱不起來的成都,要見到下雪的話,那可是全城關注的大事——不僅新聞媒體會以超過“兩會”報道來報道雪中即景,而且彼此交流,也都繞不開下雪的話題,掩飾不住心中的興奮。

我,當然也不例外,喜歡文學的我還特地寫了一首小詩,聊以記述心中的快樂和詩意。這首小詩標題叫《下雪了》:

下雪了/這是今年/純潔的初潮/天宇澄澈/陽光瀑布般飛瀉/南方難得的獨特之美啊/少女景致清清白白/擦肩而過/吐氣若蘭;

窗含朦朧/霧鎖心空/南方的雪滋潤美艷/淡香的臘梅雪中傲立/青春萌動/情愫氳氤;

瑞雪兆豐年啊/燃起一堆向往/內心春天漸近/我在層層羽絨中/喜盼收獲的豐碩。

這首詩還可以吧?如果你覺得這首詩還可以,那么我再告訴你,這可是我在上數學課時,偶爾偷偷地看教室外面飄飄灑灑漫天遍野的雪花時寫的。說到這里,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小美女不僅人漂亮,還頗有才情?

哼哼,那當然了!我敢說,我要是將這首詩投出去的話,興許都能發表出來。

不信?改天我投給《北京文學》試試,這本雜志可從來都是善于發現文學新人的哦!

但是,這么美好的詩意卻很快便被羅莉給破壞了——羅莉當然也因為成都下雪而頗有感觸,那天上午的作文課,她便給我們布置了一篇寫雪的作文。于是我便將《下雪了》抄在作文本上,交了。

原以為第二天下午作文點評課,羅莉會表揚我這首詩的,沒想到她表揚的人不是我,而是孫小狗。

孫小狗本名孫燕紫。她這名字緣于一次班會活動,羅莉讓每個同學都拿出自己的才藝,孫小狗別無才藝,便表演了學狗叫的口技,“汪汪汪”地叫得挺歡樂。此后,孫燕紫便得了“孫小狗”這個大名。

孫小狗雖無才藝,但如果要拼爹的話,她肯定比一般人強,因為她爸是教育局副局長。

孫小狗的作文是一篇抒情作文,寫了雪中的房子是什么樣子,樹木是什么樣子,人是什么樣子,動物是什么樣子……這簡直就是打油詩鼻祖張打油《詠雪》詩“天地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的現代版。

但羅莉卻對孫小狗的作文夸獎不己,把孫小狗的作文當成范文讀了。其中尤其夸贊孫小狗的作文里最后這幾句話:“啊,好漂亮的雪,你輕盈地飛舞,冷靜潔白,多像老師的心靈,粉妝玉砌學生的世界……”

這是什么狗屁作文?不過也對,老師的心靈像雪,難怪那么冷酷無情。

“巫婆”陶醉地讀完孫小狗的作文《雪》后,又讓同學們“暢所欲言”發表聽后感,并強調“即使沒有說對,也不追究”,“只要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就是最好,多多爭鳴這才有利于同學們彼此進步”。

既然說錯了也不追究,“炮筒子”何濤平便發表起自己的看法來:“我覺得孫小狗這篇作文,哦,不,孫燕紫這篇作文是一篇無病呻吟的作文,我覺得沒啥特色。而且有些比喻并不恰當,比如說形容老師的心靈如雪,這怎么恰當呢?這不是罵老師是白癡,或者說老師把我們變成白癡嗎?請孫燕紫同學不要生氣,這是就作文論作文,羅老師讓大家暢所欲言的。”

何濤平的話讓我心里頗欣欣然。何濤平啊,咱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不生氣,不生氣。”孫燕紫尷尬地說——“多提意見有利于我提高。”

“簡直是胡扯!孫燕紫同學的比喻,說的是老師教學生的責任感如同‘一片冰心在玉壺,很純潔,無雜念,一心撲在教育事業上,這是很恰當的比喻!”“巫婆”辯解道,“你這么能干,這么會說人家這不對那不對,怎么你寫的這篇與雪有關的命題作文卻那么差?”

“這不是你讓暢所欲言的嗎?怎么我說了自己的想法,你這么生氣?還有,關于我的作文,我可沒認為我寫得有多差!”何濤平解釋說,“如果真要說我差的話,我差的是沒有一個在教育局當副局長的老爸!”

“你說什么?”

“我沒說什么。”

“你簡直既不虛心,又出口傷人!你放學后對這件事寫個檢查,好好反省一下你剛才說的話錯在哪兒!”“巫婆”幾乎是怒吼著對何濤平說。

就在何濤平被“巫婆”罵的時候,我卻在想,接下來也許該表揚我了,我以詩歌的形式來寫作文,多么新穎多么富有創意啊!我這種既用心,又“不拘一格”的作文方式,一定會令“巫婆”高興的。因為她經常在作文課上講,寫作文要出新,形式要不拘一格,語言要優美、真誠、發自內心。

誰知,“巫婆”在罵過何濤平后,卻馬上罵我了:“袁倩,你寫的是啥作文?這叫啥作文?”

“我寫的詩啊!”

“我叫你寫作文,你寫詩干啥?你這寫的能叫詩嗎?”顯然,“巫婆”心中的火氣繼續沿著何濤平惹惱她的慣性在蔓延,并勢不可當地蔓延到了我身上,“還有,什么叫純潔的初潮?你是一個學生,又是一個女孩子,怎么總想一些初潮、月經之類的東西?”

“巫婆”的話引起同學們哄堂大笑,卻讓我無比反感:我就是一個小女生,我就寫了來月經來初潮,怎么了?而且我自己都來初潮來月經,怎么就不可以說了?我真想跟她爭吵起來,但想想,我還是忍了,還是耐著性子給她解釋:

“我這是比喻啊!比喻這場雪像少女的青春一樣純美、無邪。”

“這還無邪嗎?這簡直是庸俗!用初潮這樣的比喻簡直糟蹋了雪這么美好的東西!”

“初潮也并非專指女孩子的月經,也可以說是江海潮、錢塘潮呀,詩不是要給讀者想象空間嗎?”

我雖然氣得都想罵人了,而且我平時也是一個很堅強、很堅韌的小“蘿莉”,但此時在“巫婆”的羞辱之下,在同學們的哄笑聲中,還是窘得流出了眼淚。

見我這樣,“巫婆”似乎動了惻隱之心,或者說已從與我的戰斗中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彌補了與何濤平“戰斗”失利的不快,便沒再繼續聲討我。

然而,貌似和諧的氣氛,卻再生枝節。

“羅老師,我覺得袁倩那個比喻沒啥錯,她的意思就是說雪是純潔的初次綻放。她把雪的世界比喻成清涼美少女,這是多么美,又多么令人遐想的比喻啊!”這時,看上去傻不拉嘰的洪仁濤發言了,“再如袁倩所說,這個初潮也可以是江海潮、錢塘潮。”

洪仁濤是我的鄰居,他父親與我父親是初中同學。這個可憐的娃兒一出生母親就去世了,所以有時有點悶葫蘆,有點傻傻的。我知道他是在幫我,但我覺得這個傻小子此時發言不合時宜,他這樣做,不是把自己往槍口上送嗎?

洪仁濤看到“巫婆”羞辱我而義憤填膺,欲為我這青梅竹馬的“小伙伴”兩肋插刀。然而,他的話卻被“巫婆”的厲聲喝斥阻止了:“正要狠狠批評你呢,你卻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怎么啦?”我奇怪洪仁濤似乎像被打了一悶棍,聲音頓時小了許多。

難道他有啥事做賊心虛?

“你怎么啦?你還不知道你自己怎么啦?你的作文寫得可真好啊!”

“我……”

“巫婆”邪惡地笑著說:“要不要我讀給同學們聽聽?”

“別!別!別!”洪仁臉都漲紅了,“這怎么好意思啊?”

但“巫婆”還是自顧自地讀了起來:

“秋盡冬來,過一天冷似一天。這一日晚間刮了半夜北風,便下起雪來。第二日下得更大,銀絮飛天,瓊瑤匝地,四下里都白茫茫的……”

讀到這里時,“巫婆”特地頓了頓,就像校長訓話時有意停頓那么一下,以等待師生們鼓掌一樣。當然,校長這種停頓方式也是跟政府官員作報告,或者講話時的范兒學的。現在的孩子們從電視上看得多了,都懂得的,因而在“巫婆”停頓的片刻,便熱烈地鼓起掌來。

“寫得好喲!”

“好優美呀!沒想到濤娃子文筆這么優美啊!”

“簡直是神來之筆啊!”

同學們一邊鼓掌,還一邊高聲地贊美。

然而,很快,同學們便注意到有兩個人的表情不正常。一個人是“巫婆”,臉上寫滿不屑和陰陽怪氣;一個人是洪仁濤,臉上寫滿了艷若桃花的尷尬。

“巫婆”雙手前伸,掌心朝下,做了幾個向下壓的動作,同學們的掌聲便停了下來。然后,她又對洪仁濤說:

“洪仁濤同學,你接下來的作文應該這樣寫才好看:‘楊鐵心跟渾家包氏說了,今晚整治酒肴,請義兄夫婦過來飲酒賞雪。吃過中飯后,他提了兩個大葫蘆,到村頭酒店去沽酒,到得店前,卻見一對板門關得緊緊的 ,酒簾也收了起來。……對不對?”

“巫婆”見自己的話讓同學們聽得有些發蒙,便又對大家解釋說:“告訴同學們,洪仁濤寫的這篇與雪有關的優秀作文,根本不是他自己寫的,而是武俠小說大師金庸幫他寫的。”

“切……”先前鼓掌的同學們便又都喝起倒彩來。

“不是幫,不是幫。”洪仁濤很窘,“羅老師,沒想到你也是金庸的‘粉絲啊!算我倒霉吧,居然與一個金庸迷撞上了。不過,一般金庸迷只會記得武打的故事情節,你怎么連描寫雪景的也能記得?”

“我可不是金庸的‘粉絲!我是百度的‘粉絲!”“巫婆”鄙夷地說,“我發現你的雪景寫得太好,完全超出了你的能力,超出了我對你的了解程度,也超出了同學們的思維極限。你說,我敢相信這是你自己寫的嗎?我當然不敢相信!于是我就百度了一下,懂了嗎?”

“我懂了,真沒想到,我一世英名,竟然栽到了百度上!”

“別嬉皮笑臉的!這事可沒你想象的那么輕松。”“巫婆”面無表情地說,“你沒想到吧?你沒想到的還有呢,那便是你重寫一篇與雪有關的作文,或者你不想重新寫一篇與雪有關的作文,那你便將這篇金庸大師幫你寫的作文再抄二十遍也行!這樣就算你作文寫不好,也可以成為武林高手。我們班要真能出一位武林高手,那我這個班主任也感覺當得挺榮幸的!”

“巫婆”的話音未落,全班的同學再次哈哈大笑。

隨即,“巫婆”又對同學們做出了一個停止大笑的手勢:“袁倩同學也必須重寫一篇與雪有關的作文!作文能寫成詩嗎?當然不能!我特別提醒一下,你重新寫的作文不能簡單地吟風弄月,而要有雪中的故事。還有,何濤平也必須重寫一篇與雪有關的作文!”

“我為什么也要重寫一遍啊?我既沒抄金庸的作品,又沒用詩歌的形式寫作文。”何濤平聽了“巫婆”的決定后很吃驚。

“因為你不虛心,且缺乏對好作文的審美能力,所以重寫一篇作文是為了鍛煉你,讓你提高。”“巫婆”宣布了她的決定后,又特地強調,第二天上學時便要交上重寫的作文。

要寫出雪中故事?怎么寫啊?雪中能有啥故事?難不成我寫雪原本是天使,被人間的喧鬧景致吸引,然后變成片片雪花,飄然而下?但是看到人間的污濁,尤其是校園的污濁,以及“巫婆”般的老師的拙陋,于是不能重回天界便化作了一地清淚?

這也不成啊!這不是童話嗎?萬一童話也入不了 “巫婆”的法眼,又過不了她那關,我豈不是更慘?

或者,當眾人都在贊美雪和雪景的時候,我反其道而行之,寫雪令人討厭的無情和冷漠,白癡的它將本來五彩、生機勃勃的世界弄得死氣沉沉,且只有一個色兒,寫雪的世界單調、專制,還冷得人跳?

又或者,我寫雪是上帝的頭皮屑?說上帝是一位不愛衛生的人,他在冰冷的冬天里怕冷而不愛洗頭,因而頭發里積滿了頭皮屑,并滋生了太多細菌,且生出癢來,他一撓癢,頭皮屑就飄飄而下來到人間了?

這也不行啊,不隨大流,萬一仍過不了“巫婆”那關該怎么辦?何況這樣寫雪及雪景,也沒故事啊!

琢磨來琢磨去,我決定要不這樣寫:下雪了,雪景驚起蓉城百姓一片喜一片贊,一片微信一片歡,詩意翩飛善于寄情山水且高瞻遠矚的老師,便給學生布置了一道與下雪有關的作文題。于是有的學生為了省事,將心中對下雪的感受,寫成了不食人間煙火且容易讓人意淫的詩;有的學生為了詞語優美,把金庸寫雪的文字抄上作文本,裝點自己的才氣,期望贏得老師的表揚;還有的學生真誠、靈犀地感悟到下雪的美好與正能量,便把雪及雪境與自己真實的校園生活契合得天衣無縫,文字精妙如同神來之筆……最后,我再闡明,把下雪想象得太詩意,而沒故事,那是鏡中花水中月般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加臆想狂;把金庸寫雪的優美文字抄上自己的作文本,這是不勞而獲令人鄙棄的懶惰和臭不可聞必遭天譴的虛榮……這種種愚鈍弱智的作文寫法,遭到老師無情的鞭撻以及責罰重寫是罪有應得,寫這類愚鈍蠢陋作文者應該感激老師危急關頭的救人于水火;而從簡單直白得近乎白癡的雪的顏色,聯想到雪的高雅與正能量,從而寫出“瑞雪兆豐年”,及雪之高尚與師德并駕齊驅交相輝映,那才是真正好的作文……

我覺得這樣寫這篇作文會很不錯,畢竟有故事,有曲折,有思想,有哲理,有勵志,有陽光,有和諧……

因為,這樣的作文,才能適合“巫婆”的品位——她喜歡的都有了,她不喜歡的都沒有!我反復分析后認為,喜歡雞蛋里挑骨頭的“巫婆”,縱然有魔術師劉謙那種無中生有見證奇跡的能力,但我想她也拿我沒辦法,起碼有苦說不出——我這不是用她的矛攻她的盾嗎?

話雖如此說,縱然如此構思,但我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畢竟“巫婆”非常人,喜怒哀樂思自然與你我凡人大不相同,因而我這樣重寫的作文能不能入她法眼,被她通過,還真說不好。甚至,她讓我再重寫二十遍此題作文,都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我覺得一切的一切,都看“巫婆”大人的心情,畢竟在責罰誰重寫作文這件事上,她絕對是“一言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本來就是她行使權力的唯一法則。

3

“羅莉是個瓜婆娘!”

一個大逆不道且如狼嗥的聲音,頓時把全班同學嚇得魂飛魄散。

一個美麗且和諧的早晨也頓時被這個聲音攪得稀爛。

這是第二天一大早,羅莉在收到我們三個人的作文,以及全班的作業時,還多收到一份“禮物”,這份“禮物”一下子讓她變得如母狼般咆哮。

“巫婆”收到的這份“禮物”是一張紙條,上面的字正是:“羅莉是個瓜婆娘!”

這張紙條是放在教室講臺上的粉筆盒下面的——上午的第一節課便是語文課,她在翻開教案準備照“本”宣科,移動粉筆盒欲在黑板上寫字時,便發現了這份厚重的“禮物”。于是便怒吼且凄厲地讀了出來:“羅莉是個瓜婆娘!”

羅莉“罵”自己是“瓜婆娘”的奇怪的聲音響徹教室這個小宇宙,攝魂挾魄得連先前在下面彼此說著悄悄話的同學,也驚得呆若木雞。竟然有人敢罵威嚴且神圣不可侵犯的羅老師是“瓜婆娘”,這膽也忒大了!

成都人所罵“瓜婆娘”是啥子意思?用北京話解釋便是“傻逼”,便是“二百五”;用普通話解釋便是“白癡”,便是“蠢豬”;用武漢話解釋便是“苕貨”,便是“苕逼”;用重慶話解釋便是“哈兒”,便是“哈逼”……

當“巫婆”翻到這張紙條時,可是氣壞了,她馬上停課,追查是誰寫了這張紙條。自然,我、何濤平、洪仁濤以及班上別的被她收拾過的人便成了嫌疑分子。在重點懷疑我們的同時,為了避免出現冤假錯案,她又要求全班同學一個一個地重新寫“羅莉是個瓜婆娘!”的紙條,以便她核實筆跡,準確判定這張紙條到底是誰寫的。

看到“巫婆”這個舉動,我心里覺得她可真逗。你想嘛,一個人罵“羅莉是個瓜婆娘!”就把她氣成那樣,哪知她還嫌沒被罵夠,還強迫班上每個同學都務必寫一遍“羅莉是個瓜婆娘”,重新罵她一遍……

她不僅逗,而且“瓜”。

當同學們就像搞選舉一樣,一人一票寫完了“羅莉是個瓜婆娘”的紙條后,羅莉開始了認真比對。比對的過程中,一個人又一個人被相繼排除,排除到最后,只剩下了重點嫌疑對象何濤平、洪仁濤、李添伊和我。

很快,何濤平也被排除了。原因是他的字寫得非常好,同時,他曾偷偷地給羅莉取“巫婆”外號這件事,被“巫婆”知道后慘遭收拾,不僅請了家長,回家后還被父親打得半死。

上語文課卻偷偷地在課桌下用IPAD玩暴力游戲,并被要求寫檢查的“牛人”李添伊也被排除了。他爹是華陽市的文化局長,而“巫婆”的老公在市文化局下面的文化館美術組上班,李添伊即便不滿意“巫婆”,依他的性格,和他與別的同學拼爹的結果,他完全不用怕“巫婆”,更完全可能直接跟“巫婆”叫板,所以,他沒必要以寫紙條的形式來罵“巫婆”。你想嘛,要是換了別人,膽敢在“巫婆”的課上玩IPAD,IPAD不被沒收才怪。

排除來排除去,最后只剩下我與洪仁濤兩個重大嫌疑人了。當“巫婆”拿著我倆的筆跡仔細比對的時候,同學們都幾乎屏住呼吸,等著“巫婆”宣判結果。

“現在只剩下兩個人了,寫‘羅莉是個瓜婆娘紙條的人一定在這兩個人之中。洪仁濤、袁倩,要是你們倆中誰主動承認了呢,我就只讓你請家長、扣操行分便行了。如果你們咬緊牙關不說,而由我公布出來呢,那你就得在我上這節課時去打掃廁所,還得請家長,扣操行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但如果知錯不改,就是品德出問題了,明白嗎?”

明白了!老師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當只剩下濤娃子和我的時候,我雖然表面裝得若無其事,內心卻非常緊張。你猜對了,那張紙條是我寫的呀!

說實在的,我真的很怕“巫婆”會對我怎么的。比如請家長吧,雖說不是第一次被請家長,我也敢肯定,這絕非是最后一次被請家長。但每請一次家長,就算不挨揍,我父母那個能吃人的眼神,也會嚇得我大氣不敢出。

除了請家長外,我還怕羅莉另一狠招——處罰學生掃廁所!

我算了算,發現羅莉很久沒啟用“掃廁所”這酷刑了,今天她重啟此刑,想必真是被氣壞了。廁所多臟、多臭啊?我一個愛清潔講衛生的美女,就算在打掃廁所之時沒有將屎弄到身上,但掃完廁所身上也保準會遺臭一天啊!

唉,一朵鮮花插在人屎上啊!

想到打掃廁所的重任就將降臨在自己頭上了,我只能強迫自己朝好處想:這或許是天欲降大任于我,苦我心志,勞我筋骨?

當然,除了這個精神勝利法之外,我還得從壞事中尋找可樂點,用放大鏡來尋找打掃廁所的詩意與愉快。

“腳踏黃河兩岸手拿機密文件,前面機槍掃射后面炮火連天。”廁所誰離得了啊?“來前百步緊,出后一身松”,多愉悅身心啊!廁所雖臭,但小坐片刻便會放松意念,清閑一會兒即成造化神仙,這或許還是桃源勝地呢!

你肯定相信,當時我這個外表如同宋詞婉約的漂亮女孩,腦海中在憤恨“巫婆”的陰毒,想著自己應該在打掃廁所時有著“茅廁里劃船,糞涌(奮勇)前進”的氣勢的同時,還涌現出了一句非常高雅的名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當然,可惜的是,在“翠柳”面前,我與洪仁濤這兩只黃鸝可不是好鳥,而且很快,我心靈的窗戶便會被大便的風景填滿,演繹出現實版的“窗含西嶺千秋雪”般的寒冷與無助,以及胃里波瀾壯闊的惡心。

“羅老師,這紙條是我寫的!”

就在我拼命地想象著打掃廁所的詩意及美好之時,洪仁濤卻“自首”了。

但洪仁濤的“自首”差點讓我以為是幻聽——難道這個背時娃兒也寫了跟我寫的內容一樣的紙條?但不可能啊!如果是我寫了,他也寫了,那么“巫婆”就該看到兩張寫著“羅莉是個瓜婆娘”的紙條啊。就算洪仁濤是出于跟我的哥們兒友情,兩肋插刀幫我,且他的字寫得跟我的字筆法雷同,難分伯仲,可“巫婆”是何許人呀?這能讓她那陰森犀利的眼睛出現誤判?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難道是“巫婆”要求全班同學都去寫一遍“羅莉是個瓜婆娘”,以便她好比對找出真“兇”時,我刻意將字寫成另一個風格,而正巧洪仁濤“英雄救美”站了出來,而且他平時寫的字,跟我平時寫的字看上去差不多,讓我蒙混過了關?

不容我細猜,我的思索便被“巫婆”暴怒的聲音給打斷了:

“我就猜到是你,你真是太過分了!”“巫婆”走過來便朝著洪仁濤的后背抽了一鞭子:“你都長這么高的個兒了,還不懂事,還罵對你嚴格要求的老師,太不像話了!‘嚴是愛,寬是害,不教不管要變壞的道理都不懂,你才是瓜婆娘!哦不,你才是瓜娃子!你給我滾出去掃廁所,放學后把你家長請來!”

雖然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那般,無奈地想象著打掃廁所的“雅”,但當“巫婆”叫洪仁濤“滾”去掃廁所時,我內心還是一下子如同放下千鈞巨石,長舒了一口氣。

洪仁濤不怕請家長,也不怕扣操行分,自小便沒娘的他被父親寵得不行。倒是掃廁所,卻讓他覺得非常惱火,這是多丟人的事啊!相當于學生生涯中的“勞改”。

雖然洪仁濤被收拾慘了,但放學后我卻拿他開涮。

“掃廁所惱火不?”

“不惱火你去試試?差點把我臭死了。”

“凡事如果美好地看待,便不會有這么惱火了,掃廁所也一樣。”

說著我還給他強調起廁所的好來:廁所的氣味雖臭,卻是天地正氣,表面渺小,而實則偉大!因為它總是給人大開“方便”之門,解決“后股”之憂。

“那你的意思‘巫婆也是美好的?”洪仁濤聽了我一番奇談怪論后,反問道。

“當然,在我心中‘巫婆雖然有時候特可恨,恨得我甚至想啐她,但就算她再差,怎么著也是一造糞機吧?怎么說也能給有機蔬菜制造營養作些貢獻吧?這難道不是優點,不是她身上的美好?”

“既然打掃廁所在你心中這么美好,你為啥不去掃廁所?”

“我為啥要去?我又沒膽子寫那個‘羅莉是個瓜婆娘的紙條。”

“哈哈,你還真能裝!好吧,你繼續裝!”洪仁濤笑著說,“你知道的,我這人有潔癖,我最煩的事是進廁所了,而且明知道‘巫婆在收拾學生時最損的招就兩項,一項是去掃廁所,另一項便是請家長。你以為我真是瓜娃子?我可不是,這全都是為你好!因為那張紙條是你寫的啊!你說犯罪嫌疑人只剩下你和我了,而我又沒有寫,那不是你寫的是誰寫的啊?怕你受‘巫婆折磨,于是我便自首了。”

我就猜到,在羅莉淘汰了其他同學,只剩下我與洪仁濤的時候,洪仁濤卻站出來說是他寫的,一定是這個傻小子在幫我。不枉沒有媽的他從小在我家吃過好多次飯——雖然他在我家吃飯那陣子,也可能有寄人籬下的感覺,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好歹還算哥們兒!

然而,我卻并不買他的賬:

“不錯,我從來不否認我是美女,可你是英雄嗎?你既然不是英雄,我要你英雄救美了?告訴你吧濤娃子,這可是一個巾幗大行其道的時代,所謂信‘春哥,得永生。你都不怕‘巫婆,我為什么怕?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羞辱了我,我為什么不羞辱她?但是你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破了我當花木蘭的機會。花木蘭你懂嗎?就是那個沒事把織布機折磨得‘唧唧唧痛苦呻吟了,又接著‘唧唧唧痛苦呻吟的花木蘭,她是我的偶像,而且我從來都自認為我就是當代的花木蘭。但是我磨刀霍霍向豬羊的英雄氣卻被你給蓋了!”

我的一番故作惱火和鄙夷的責備,把洪仁濤弄得無所適從:“哦,原來是這樣啊,對不起,是我錯了!”

其實,我雖然表面在訓斥洪仁濤,內心卻在感嘆:這死娃兒真夠好哥們兒的!這也不枉我父母和我,對沒媽的他小時候在我家一直蹭飯的關照。

沒想到洪仁濤在對我認錯以后,卻又說出了一番話,以彰顯他不是故意剝奪我當巾幗英雄的機會的:“開始的時候,我也真沒那么崇高,真沒想過要當救美英雄,但后來才知道自己竟然誤打誤撞地當了救美的英雄了。”

洪仁濤的話把我聽得糊涂了:“你這話怎么講?”

見我困惑的眼神,他才解釋說,那天他也寫了一張內容是“羅莉是個瓜婆娘”的紙條,也是放在了粉筆盒下面,但是他的死黨英語課代表李英東見了后,怕他惹事,便將那張紙條給拿了。當時李英東急于去英語教研室交作業,就暫時沒告訴他。沒承想,在他之后,我又在粉筆盒下放了一張內容一樣的紙條,結果當“巫婆”一一比對筆跡,只剩下我與他時,他便沉不住氣,搶在我之先“自首”了。

關于李英東暗中保護洪仁濤,拿了洪仁濤那張紙條的事,是洪仁濤已經被“發配”去掃廁所后,李英東才告訴他的。雖然當時課堂上李英東見洪仁濤主動承認那張紙條是自己寫的后,李英東心里著急得不行,但他卻不能站起來說:“羅老師,你從粉筆盒下發現那張‘羅莉是個瓜婆娘的紙條不是洪仁濤寫的,他主動承認一定是他想頂替誰。因為我手里這張才是洪仁濤寫的,而且內容也是‘羅莉是個瓜婆娘。”李英東能這樣說嗎?當然不能啊!所以他只能干著急,只能為洪仁濤的倒霉扼腕而嘆了。

洪仁濤說著,從褲兜里拿出了那張紙條:“看嘛,這是李英東給我的。他將這張紙條拿了,本想保護我的,卻因沒有及時告訴我,結果弄巧成拙,蒙在鼓里的我便莫名其妙地當了一回英雄救美的男主角。”

聽了洪仁濤的解釋后,我笑得幾乎岔了氣:“你可真是人至賤則無敵!運氣霉了喝水都硌牙齒!還是我好,人至酷,天也助!羨慕我吧!”

笑夠了后,我又表現得很生氣:“我原以為你這樣做是在幫我,還佩服你小人家挺有小小男子漢氣概的,沒想到你竟然也是只知道自保的俗不可耐的一個人!枉我把你當哥們兒,當閨蜜。有句話叫‘坦白從寬,牢底坐穿,你今天當一只屎殼郎純屬咎由自取,活該!”

4

高三了,同學們都在加油學習,以迎戰高考。我也在努力。當然,我努力并不是為了參加普通高考,而是考電影學院。這是喜歡看電影、電視,且自恃有幾分才氣的我由來已久的理想。我人長得不賴,但由于之前沒有進行過多少藝術專業方面的訓練,我便想考編劇系。

而正巧,元旦后,有一個全國中學生小品大賽,而且說只要奪得決賽的前三名,既編又演的參賽者便可免試專業課,而被電影學院破格錄取。因而我便想編一個小品劇本去參賽,如果僥幸能夠搏進前三,我豈不就順理成章地一腳跨進電影學院的大門了嗎?

我這個理想,曾經在一次“暢談人生理想”的主題班會中,欣欣然地向同學們表達過,但非議、嘲諷和鼓勵便頓時如萬雀歸巢般地喳喳了很久。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才不管別人怎么看我的理想。嘲笑我的人很多,你們算老幾?

我承認,我數學好,語文更不賴。所以上語文課時,經常開小差:或偷看課外書,或神游四海;當然有時候我也在悄悄地、陶醉地聽MP3。

這天,當羅莉又在講臺上口若懸河地講課的時候,我卻在下面一邊聽MP3,一邊改寫著歌詞,嘗試著小品中幽默橋段的營造。

這首歌是《最炫民族風》,就是那個很著名的由一奇丑光頭男子和一奇美長發女子組成的鳳凰傳奇唱的那個《最炫民族風》。在此之前,我從網上看到過這首歌的好幾個惡搞版歌詞,比如《最炫民族風——肥胖版》《最炫民族風——西游記版》,于是在“巫婆”血脈僨張地講課的時候,我便利用長發的掩蓋,偷偷地聽著《最炫民族風》,且一邊聽一邊在作業本上涂鴉,也惡搞起了一個課堂版來。

看到自己的杰作,我覺得挺好的,情緒也很愉快。

然而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正在我陶醉地欣賞著自己的惡搞作品之時,有一個人急匆匆地走到了我面前,用教鞭把我的課桌打得“啪啪”響。這個人當然就是“巫婆”了!

“你在干啥子?”她問我。顯然,當時我并沒有聽見她問話,因為我正聽著激昂的《最炫民族風》嘛,倒是她的舉動讓我有了回應,但我的回應聲音卻高得嚇人:“你說啥子?”

我的問話引得全班同學哈哈大笑。

見我如此,“巫婆”很快明白我在干嗎了,她撩開我遮住耳朵的頭發,一下子便發現了那一副黑黑的耳機及耳機線,并氣勢洶洶將耳機從我耳廓里拔了下來:“你可真厲害!我在上面念經,你卻在下面神經!”

說著,羅莉又猛然發現我作業本上剛剛寫下的惡搞歌詞。

“喲!還這么厲害啊,創作起歌詞來了,讓大家欣賞欣賞!”

她一邊譏諷,一邊來搶那個作業本。雖然我盡力試圖護住作業本,但她還是搶了過去,并拿到了講臺上,放到投影儀下給同學們展示起來。

“袁倩,你站起來!”

“巫婆”命令我站起后,便高聲地唱起來:

課堂上聽歌是我的愛/長長的耳機線頭發中戴/什么樣的課呀我睬呀都不睬/什么樣的歌聲才是我最愛。

縹緲的歌聲從耳機來/流向那呆若木雞的課堂/火辣辣的歌謠是我們的期待/我要邊玩邊聽才是最自在/我要偷聽就要聽得最痛快/你是我心中最美的菜菜/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留下來)/悠悠地聽著最炫的民族風/讓愛卷走所有的悲哀。

同學們在“巫婆”陰陽怪氣的歌聲中,笑得花枝亂顫,絮落風華。

當然,同學們大笑的過程中,我卻哭笑不得。不僅如此,我還在猜,接下來羅莉會怎么收拾我:請家長?掃廁所?說真的,兩樣都會讓我難受死。

“袁倩同學,你不是很想搞創作嗎?我看你也挺有才的。”“巫婆”兩片薄嘴唇上下翻飛,讓我膽戰心驚:“要不你即興給同學們展示一下你的才氣?我出題,你創作,就創作《最炫民族風》的惡搞版。”

“巫婆”的話再次引起同學們的哄笑。我真恨這樣的老師。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卻不知道她原來這么無恥!

也許見我臉上寫滿了憤怒,“巫婆”便說:“如果你即興創作的歌詞還過得去,能把同學們逗笑,尤其是把我逗笑,那么,我就不考慮讓你當廁所所長了。”

“你說話算數?”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但前提是,你得把我和全班同學都逗笑!”

切,你也是君子啊?“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我本想這樣反駁,但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一是我怕“巫婆”的淫威;二是她叫我即興創作,不是“成人之美”嗎?

罷!罷!罷!我還有選擇嗎?我為魚肉,她為刀俎。從了!

“給粉筆作一首《最炫民族風》吧,不能拖延,直接就寫!”

“好吧!我就不信逗不笑你和同學們!”

苗條的粉筆啊你不乖/課堂上聽歌曲是我的愛/什么樣的課呀你不往黑板挨/什么樣的內容才是你最愛。

縹緲的歌聲從耳機來/專注聽歌沒注意你的壞/唰唰唰地書寫是我們的期待/如果那樣我才能夠最自在/我要聽歌就要聽得最痛快/你是我心中最壞的呆呆/你為什么要把我出賣(我出賣)/如果板書著最炫的黑板風/怎么可能被羅老師逮。

我“唰唰唰”地在作業本上寫好之后,便走上臺去交給了羅莉。羅莉接過來看了看,面無表情地放在投影儀上,然后對我說:“你唱給同學們聽聽吧!”

毫無辦法,我只能唱。

俗話說,唱歌易,課堂上唱歌不易,且唱且珍惜。我再次罷!罷!罷!也再次從了。

雖然同學們聽得哈哈大笑,但“巫婆”卻一點也不笑。

“這首沒讓我笑,你再寫一首黑板擦版的《最炫民族風》吧,就在講臺上寫。”

樸實的黑板擦我的愛/全班的同學數你最最乖/什么樣的錯誤你有了都能改/所以你是羅老師的乖小孩。

柔柔的黑板擦好胸懷/有沒有錯誤你都能夠改/熱辣辣的馴良已指明了未來/專心地聽講課才是最自在/我要學習黑板擦的圓滑派/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帥帥/讓我用心把你學下來(學下來)/不管正確的還是錯誤的/老師讓改我就一定改。

當我再次唱響之時,全班同學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好在,這時最令我揪心的事也瞬間瓦解,“巫婆”竟然在我假扮委屈、哭喪著臉的演唱中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她上唇的那坨“鼻屎”,在她笑的過程中像一只肥蒼蠅在撲騰。

“老師,你笑了!”我馬上對她說。

“好吧,算我饒了你,你的認錯態度還是不錯。‘老師讓改我就一定改,這可是你說的啊,記住了!”

“巫婆”說:“我為什么讓你惡搞‘粉筆版和‘黑板擦版的《最炫民族風》,其實不僅是為難你和博大家一笑這么簡單。比如粉筆吧,它在板書教誨同學們的過程中,就在縮短自己的生命;而黑板擦實際也挺崇高的,它就跟橡皮擦一樣,在糾正別人錯誤的同時,也在犧牲自己。所以,你以為我為難你我心里好受嗎?跟你一樣難受!”

真沒想到,一場險象環生極有可能被請家長,被發配掃廁所,被扣操行成績,被貶謫為廁所所長的危急,就這樣在歌聲和笑聲中迎刃而解了,真是恍若做夢啊。

5

秋風輕吹,帶著昨夜秋雨的潮氣,徐徐而來,撫摸著我的內心。

我喜歡秋天,喜歡這個被豐收涂上七彩的季節。

這是一節班會課,當上課鈴響起,偉大但卻“悖”受同學們歡迎的“巫婆”羅莉,神采奕奕地走進課堂。很快,一堂如同老婆婆裹腳布般又臭又長的班會課開始了。

“今天的班會課,我要先讓大家做一道數學題。”

“啊?語文老師講數學題啊?”同學們奇怪地睜大了眼睛。但“巫婆”只是微微一笑,面對同學們的驚詫,她并不解釋,轉過身便“唰唰唰”地在黑板上寫起來:

如果給你一張足夠大的紙,讓你不停地對折下去,當你把這張紙對折到第51次的時候,你能說出它所達到的厚度是多少嗎?

語文老師講數學題,親,你遇到過嗎?反正我沒有遇到過。自然,我跟我的小伙伴們都驚呆了。

“巫婆”寫完這道題后,轉身問大家:“哪個同學來講一下這道題怎么做,答案是多少?我要準確答案!”

這是一道看上去很簡單,實際上卻很難的題。當然,到底是簡單還是難,就看針對誰而言了。由于此題很折騰人,舉手希望主動回答的同學竟然無有一人。我語文好,數學更不差,這道題我會做。

如果你想當然地以為,一張紙經過51次對折后的厚度只有1米、10米、100米;或者這個厚度只有一個人高,一幢樓高,一座山高……那只能說明你很傻很天真。

因為,這些答案都是錯的!

那它到底有多厚呢?如果我告訴你,它的厚度超過了地球到太陽之間的距離,你信嗎?

如果不信,我現在就算給你看吧:

一張薄薄的紙,對折51次,用數學的表達方式便是2的51次方。

在計算器上算算,2的51次方,答案是:2251799813685248。這個長達16位的數字,讀出來便是225.1799813685248萬億!

如果這張紙的厚度是0.075毫米,那么對折51次后疊加起來的厚度是多少呢?是168884986.02639362公里,即1.688億公里,而地球到太陽的平均距離是1.496億公里,這個數字是不是超過了地球到太陽之間的距離?

當“巫婆”在黑板上寫下這道題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高考越來越近了,這道題是為了給同學們加油,讓同學們對未來充滿自信,意即“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是在勸學。

我會做此題,這并非表明我有多聰明,而是我平時看過的趣味數學題中剛好有此一道,而且我在會做此題后,對此題還琢磨了好久,不僅消化吸收,強化記憶,還在腦海中編了一些與此題有關的故事——喜歡寫東西的人都有這毛病,凡事喜歡構思那么一下下。

“巫婆”目光把全班同學都掃了一眼后,用教鞭指了指害怕被點卯回答而恨不得把頭縮進上衣里藏著的洪仁濤:“洪仁濤同學,你來講講這道題怎么做,答案是多少!”

“我,我……”洪仁濤滿面羞紅地站了起來。最是那一低頭的樣,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洪仁濤坐在我前面一排的正前方,他雖長得人模狗樣,但跟我比,他還是要差許多,尤其是學習成績方面。

“你‘我個屁啊!真沒出息,這有什么好難的?”我伸腿踹了洪仁濤屁股一腳,悄聲罵他:“你不會本姑娘教你啊!”

也許我動作太大,把洪仁濤踹得過猛,也許是他條件反射,洪仁濤的課桌被弄得“嘎”的一聲響。

“巫婆”很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她便馬上問洪仁濤:“你在干啥子?”

“我沒干啥呀!”

“你沒干啥?那你說說這道題如何做吧!”

看到洪仁濤這個蠢樣,我馬上悄悄地給他講此題的做法,一句話一句話地講,我說一句,他向“巫婆”鸚鵡學舌一句。

“袁倩,你在干啥?我注意你很久了。”聽見我在小聲嘀咕著給洪仁濤“傳授秘笈”,洪仁濤也全神貫注地聽我對他“千毫米傳音”,“巫婆”突然將矛頭指向了我:“你這么能耐,竟然有教他的本事,那你自己來做這道題啊!”

“我、我……”沒想到,才幾分鐘的工夫,就輪到我來體會那種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樣了。

“你‘我個屁啊!”“巫婆”喝斥我。

“站起來!”

“巫婆”一聲令下,我“嗖”的一聲站了起來。“巫婆”雖然個子比我矮了一頭,可我還是怕她。你想想吧,金剛鉆不是矮小嗎?可它多硬呀!

“你這么了不起,這么能干,你說說吧,這道題的答案是多少?怎么做的?”

我又沒有犯天條,你這么挖苦我干啥?歷歷往事頓時浮現在我眼前——寫下雪的作文羞辱我,改寫《最炫民族風》羞辱我,又強迫我在課堂上演唱……我心中的恨氣頓時涌了出來,我想報復她!對,我要報復“巫婆”!

6

見我在發神,羅莉鄙夷地說:“想什么呀?會做此題還用想嗎?要是我也這么能,站起來就說答案!你有這能耐嗎?”

“兒,爾勿要氣,舅舅發一些,留發吾兒,是吧?”

我慢吞吞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且在說這句話時,把這句話中的每個字都拖一下語氣,那神態和腔調,就差像《紅樓夢》里賈寶玉誦書那般搖頭晃腦。

“你說什么,罵人啊?”

“沒有啊!你不是讓我說這道題的答案嗎?”

“你再說一遍!”

“好吧,我再說一遍。這其實是一個故事:古時候有一個男子,心胸狹窄,看到他舅舅要發財了,而他卻遲遲沒有發財,便很嫉妒,并生悶氣。于是他母親就對他說,兒子啊,你不要生氣,你舅舅可以先富起來,你舅舅發達了,隨便給你留點錢,你也就夠生活了,不是嗎?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兒,爾勿要氣,舅舅發一些,留發吾兒,是吧?”

“你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東扯南山西扯海的?”“巫婆”困惑不已,仍很生氣。

當我看到“巫婆”似乎仍沒聽懂我的話的意思,仍以為我在罵人時,我又說:“好吧,我再講一個故事吧。”我頓了頓,又說:

“從前,有一個男子特愛喝酒,達到了酗酒的程度,他結識的朋友也都是一些酒肉朋友。他母親擔心他酗酒傷身,且交友不慎,誤了人生大事,便很著急。有一天,此男子的朋友再次約他出外喝酒時,他母親便希望他不要再出去喝酒了,就留在家里。于是母親對他說:‘兒,爾毋要吃酒,酒罷易傷,留吧!吾兒是吧?”

“什么什么?你怎么越扯越離譜了?我們現在是開班會,不是開故事會。叫你做數學題,不是讓你講故事,你東拉西扯干啥?你的話中‘兒子來‘兒子去的,你這不是罵人是什么?誰是你兒?誰又吃酒了?”

“巫婆”聽了我的話之后,火冒三丈:“你今天是不是瘋了?說話顛三倒四,還罵老師是兒!”

“巫婆”暴怒無比的樣子,讓我一瞬間就明白自己犯了一個觸犯她底線的錯誤——這不僅僅是我說“兒”字,更在于她平時愛喝酒,是酒鬼版的“巫婆”呢。

“羅老師,我真冤枉啊!我真的沒罵你,我剛才說的真的是這道題的答案啊!你哪能只看表面啊?”我委屈地解釋說。

“你還在狡辯?你不承認你剛才編的故事在罵老師?那你敢將剛才說的那兩句罵人的話寫上黑板嗎?你說我冤枉你,那你到底罵沒罵人讓同學們來鑒定吧!”

也許“巫婆”想,白字落在黑板上,看你還敢狡辯?到時有了證據,我不僅讓全班同學知道你罵老師,還會將校長叫來。你這么可惡,這么瘋狂,我就算不開除你,你也得在全校學生大會上檢討!

說著,“巫婆”還走了過來,想拉我上講臺。

“好吧,好吧,我寫吧。”我無奈地走上了講臺。

我“唰唰唰”地寫了不僅一句“罵人的話”,還有好幾句:

“兒,爾勿要氣,舅舅發一些,留發吾兒,是吧?”

“兒,爾毋要吃酒,酒罷易傷,留吧!吾兒是吧?”

當我寫了第一句的時候,“巫婆”還在責問說:“你這不是罵人的話是什么?我看你怎么解釋。”然而,當我接著寫第二句話時,卻不再說話了,但此時講臺下面的同學們卻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如同麻雀開會:

“這是啥子答案?這不是自己編些古文罵愛喝酒的老師嗎?”

“這道題問的是‘你能說出它所達到的厚度是多少嗎?但你這是漢字,是什么答案?”

“親,看來你今天沒有睡醒,或者是早上起早了,撞鬼了。”

“你可別這樣說,什么叫撞鬼了?現在是羅老師要懲罰她呢,你說她撞鬼,這不是罵羅老師嗎?”

……

“那好吧,我將之翻譯成數字吧!”面對同學們的不解和議論,我無奈地搖頭嘆息,“唉,朋友易得,知音難覓,且寫且珍惜吧!”

我說完,隨即又“唰唰唰”地在每一行漢字上面寫了一串完全相同的數字,并根據每句話的漢字詞義進行了恰當的分節:

“2 2517 99813 6852 48”

“兒,爾勿要氣,舅舅發一些,留發吾兒,是吧?”

“2 25179 9813 68 5248”

“兒,爾毋要吃酒,酒罷易傷,留吧!吾兒是吧?”

接著,我又寫道:“一張紙對折51次,疊加的層數就相當于2的51次方。2的51次方,答案是:2251799813685248。”

在我給每句話寫上數字的時候,我回頭望了一望,發現身后的全班同學,恰如一群鷗鷺,脖子長長地伸著,偏過來偏過去地看我所寫的文字和數字,同時發出“嗷”“嗷”“嗷”像土鵝叫喚的聲音。

當然,在“嗷”“嗷”“嗷”地叫過之后,便是越來越多的笑聲,和不吝表揚的嘖嘖之聲:

“懂了懂了,原來是這樣啊?我還真以為美女是在罵羅老師呢!哈哈哈哈!”

“教語文的羅老師,出一道很難的數學題讓我們做,把我們難壞了;美眉做數學題,卻給出了一個語文答案,又把羅老師難壞了。真厲害啊!”

“好傲嬌啊!親,好樣的,我是你的粉絲了!我會對你加關注的。哈哈哈哈!”

“我也會對你加關注的,相信你很快便能成為大V級的腕!哈哈哈哈!但善意建議,別傳謠哦,不然有你的耗子屎稀飯吃的!”

“真聰明啊!不僅人漂亮,腦子還這么好使!我和我的小伙伴都驚呆了!”

“我明白了,這是多高的智商啊!形同圓周率的‘山巔一寺一壺酒,爾樂苦煞吾,把酒吃,酒殺爾,殺不死,樂爾樂的精彩啊!”

“比圓周率‘山巔一寺一壺酒那個精彩多了!圓周率‘山巔一寺一壺酒那個不過是一個故事,而袁倩這可是兩個故事呢!”

聽見同學們由衷的贊嘆,我心里那個高興呀,真是沒法形容了。

雖然同學們對我的贊嘆之聲不絕于耳,但同學們卻沒注意到,此時“巫婆”臉上卻紅一陣白一陣——她本意是想讓我出丑,并以我罵她的名義收拾我。哪承想同學們卻來了個180度大轉彎,由看笑話變成了由衷嘆服。

因而在同學們狂歡驚叫之時,“巫婆”故意高聲咳嗽,以引起同學們的注意。

然而同學們的注意力全都在我身上,掌聲并沒有停下來。于是“巫婆”又打手勢示意同學們停止。當同學們的掌聲止息后,她便對我說:“你覺得這是答案嗎?我問的是什么?我問的是你能說出它所達到的厚度是多少?但你的答案卻與我的問題牛頭不對馬嘴。”

說著,她又轉向全班同學:“同學們啊,你們在高興什么?贊揚什么?袁倩同學答非所問也值得你們為她鼓掌嗎?”

“巫婆”的質問并沒有影響我的心情,畢竟第一回合的戰斗是我勝了啊!我笑了笑說:“這個答案還不簡單?難的就是第一步,會做第一步,還愁第二步嗎?現在我說第二步吧——假如那張紙厚度是0.075毫米,那么對折51次后的厚度就是‘一路發,發吧,使勁發羅千米。”

說著,我又在黑板上寫上了漢字:“一路發,發吧,使勁發羅。”

繼而,再如先前那樣,在這幾個漢字上寫上了數字“168884986”。最后,又在漢字下面寫上了算式:“0.075毫米×2251799813685248=168884986026393.62毫米=168884986.02639362公里。”

我書寫的過程,再次引起同學們的哄堂大笑。

我寫完上面的內容后,便對“巫婆”解釋說:“我之所以沒有說出這個具體的厚度數值,是不知道你將紙張的厚度設定為多少毫米,這真不能怪我答非所問。實際上,這是你出此題時出現的一個嚴重缺憾。所以,如果沒設定紙張的厚度的話,嚴格地說,你的那道題是誰也給不出答案的,包括你自己……”

“好吧,你下去吧。”“巫婆”的臉陰沉得就像暴風雨前的天氣,能擰出水來。

見“巫婆”如此神態,我雖然在與她的戰斗中取得了完勝,但我心情卻忽然間有著某種緊張,這種感覺就像四川歇后語所說“癩疙寶(癩蛤蟆)吃豇豆——懸吊吊的”。

7

當我回到座位后,“巫婆”說:“現在答案已經知道了,今天是班會,我之所以出這道數學題,就是為了讓同學們明白,再平凡、再普通的人,為了實現理想,只要不斷地努力,每天哪怕只取得一小點進步,也都會創造奇跡。學習也一樣。因而,面臨越來越近的高考,我們要加倍努力,耐得住寂寞,更要對自己有信心。要記住一個關于時間的真理——抓住了時間,時間便是黃金;如果沒抓住時間,時間便是東流水。”

說到這里,她話鋒一轉:“今天,按理說全班同學中只有袁倩做出了這道數學題,我應該表揚她的,但是我不能表揚她,相反我還得批評她!”

“一個好教師,勝過萬本書。尊師敬師,是求知的快捷方式。我承認,袁倩同學是比別的同學要聰明那么一點兒,但她卻不僅不尊師,還過于賣弄,所以應該批評。”

“我這哪是賣弄啊?我這是幽默,幽默你不懂啊?”

“幽默?這叫幽默?我不懂這叫什么幽默。你既然這么厲害,心中完全沒有我這個老師,要不我們請你來教大家吧!”

“我教大家什么?我能教大家嗎?”“巫婆”的話徹底激怒了我,“我不要說不能教大家,連我的鄰居洪仁濤我也教不了。就算能教洪仁濤一些皮毛,比如說類似剛才那道數學題的東西,但我要真教了他,那你的課外補習費從哪兒收去?從誰身上收去?”

“巫婆”的講課方式很另類,就像寫朦朧詩,還美其名曰“與世界接軌的啟發式教育”。事實上,班上只有相對聰明的學生才能聽懂她故弄玄虛的課程。而對那些沒怎么聽懂她課程的同學,她便會故作親昵地對他們說,她會利用放學后,或者周末給他們補課,以讓他們搞懂課堂上未搞懂的東西,趕上班上別的同學,不掉隊。

補課是免費補嗎?當然不是!這世間哪有免費的事?不少家長都明白“巫婆”這一拙劣的“搶”錢伎倆,可都沒辦法。畢竟“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啊!

雖然這件事僅是我們進入高三后才是如此,但也足以令人惡心的了。

我從來都覺得,一個語文課有什么好補的呢?學好語文,無非就是強記強思而已,難道還能通過補課補出一朵花兒來?所以,我覺得補語文課呀,完全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事實上也是,那些被“巫婆”叫去補課的同學,語文成績并未見有多大的長進。既如此,這種補課還有意義嗎?這不是坑人嗎?說白了,“巫婆”的所謂補課,就是以一個漂亮的借口,從這些傻孩子的家長,或者說不傻也得裝傻的孩子的家長兜里掏錢。

羅莉老師,金錢雖然不是小偷,但卻偷走了你的靈魂啊!

我的話猶如踩到了“巫婆”的尾巴,她像炸彈一樣猛地爆炸了:“你說什么?什么課外補習費?難道付出了勞動不該有回報?”

“我沒說什么,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至于你補課后該不該有回報,該不該收費,以及怎么收費,那與我無關。”我沒好氣地說,完全沒有害怕。

“你陳述事實?這個世界上可陳述的事實多得很,你為什么只選擇這件事實陳述?你怎么對老師這么不尊重?”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我一直都是最尊重你的!”我嘟囔著說。

“你最尊重老師?你怎么尊重老師的?你以為我不知道‘羅莉是個瓜婆娘那張紙條是你寫的嗎?你以為我真那么傻?我當時不知道,我過后還不知道?我知道后沒收拾你的原因,是想給你機會自己改,或者你改不了再找機會收拾你,但從來沒有想過就不收拾你。”

聽了“巫婆”的這席話,我頓時感覺后背發涼。

“站起來!”“巫婆”對我吼道。

站起來就站起來,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心里卻非常不服氣,因而當“巫婆”轉過身去之后,我朝著正在板書的“巫婆”的背影豎起了中指。

也許“巫婆”猜到我會在她轉過身時有所“動作”,于是就在我朝著她的背影豎中指的時候,猛地來了個大轉身。

“你在干啥子?”她見了我的“動作”后怒不可遏。

“我沒干啥子呀,我沒事就在屈手指頭,計算你剛才讓我做的那道題還有幾種解法。”我臉上書寫著滿不在乎和假裝正經,但其實已經嚇壞了,說實在的,豎中指雖只是一個手指動作,但硬要往少兒不宜那層意思上靠,還真是很嚴重的。

“你給我滾到教室外邊去站!”“巫婆”暴跳如雷,“你真是品德有問題!我馬上給你家長打電話,你放學后到我辦公室去等你爸!”

“到底是我品德有問題,還是你品德有問題?”我輕聲嘟噥著說,“一個老師,喪心病狂地算計學生家長的錢,這不是品德有問題是什么?”

又要請家長,我害怕得哭了。

果然,當我爸出現在“巫婆”辦公室時,看我的眼神恨恨的,恨不得吃了我。為了平復“巫婆”心中的怒氣,他對我大聲訓斥起來。而當我與他據理力爭時,他還舉起了他那只肥厚的右手掌……

別人父親的手掌充滿陽光雨露,而我父親的手掌卻像萬惡的舊社會,我真是既委屈又憤怒。明明就是“巫婆”不對,他卻不尊重事實,這么傷我自尊,有這么當爹的嗎?我甚至想,當他的手掌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我就“哇”地大哭,連他也反了,也掃掃他的面子。

“咱老百姓/今兒晚上真呀么真高興,嘿!/咱老百姓/今兒晚上真呀么真高興,吼!/咱老百姓/高興!高興!”

正在這時,我爸那塊500塊錢買的、已用了若干年的山寨手機鈴聲急促、高亢、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這鈴聲是爸爸的偶像歌手解小東演唱的《今兒個真高興》。

我爸舉起要打我的手掌終究沒有落下來,因為電話不僅傳來了喜慶的Rap,而且傳來的訊息似乎比他要打我的沖動更具吸引力:“你說什么?哪個飯店?哦,鄭局長也在啊?他叫我必須去?好的好的,我馬上到!”

你說我爸這人啊,自從去了城管局,當了那個破局長的破秘書后,有著研究生文憑的他,怎么素質就突變得這么低了呢?對自己女兒也這么狠,我可是她的掌上明珠啊!

從我爸的表情可以看出,一定是他單位有急事叫他回去。當然這個急事一定是吃飯。一座城市的中國夢嘛,就得從這座城市的城市管理開始,就得從這座城市的餐飲質量開始。

爸爸的突然有事離開,我心中雖然頓時松了一大口氣,但那一顆懸著的心,卻并不能完全落地,因為我太了解我爸了,這件事絕不會因為他在關鍵時刻接了一個電話而畫上句號。

果然,那場能夠預見的暴風雨終究沒有躲過,小可憐的我狠狠地挨了爸爸的兩雞毛撣子,于是那兩條紅腫得如同綬帶般的鞭痕,便嘉獎在我白凈的屁股上,張揚地畫了一個“×”。

我恨死了“巫婆”!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可少女的屁股比臉還重要。我被如此責罰,換了你是大美女,受了如此委屈,能不恨罪魁禍首嗎?

打在兒女身,痛在父母心。也許是覺得我長這么大了,平時也還乖,卻還挨打,內心愧疚。當然還有可能是那天晚上我爸喝了酒,理智不比往常,便出手打了我。因而第三天,我爸送給了我兩本關于編劇方面的書,算是補償,或者說減輕他心中的罪過。

緊接著,我爸口若懸河地給我講道理,既像個演說家一樣唾沫橫飛,又跟扯母豬瘋似的精神抽搐。

但是最后,情感還是戰勝了理智,我在心里說:好吧,你是我爸,你打我,我就不跟你記仇了。但“巫婆”之恨,我能不刻在心上嗎?

此恨不報非袁倩。倩子報恨,一年不晚!

8

也許知道我骨子里恨透了她,或者覺得我太令她失望了,孺子不可教。此后羅莉幾乎不再管我了,即使我在上語文課時發神,她也似乎視而不見。

參加全國中學生小品比賽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可我還沒有一個像樣的小品本子,甚至連框架也沒有,我心里急呀!

有一天,斑駁的陽光在我小小的臥室墻上跳舞,充滿魔幻色彩。我在構思小品劇本時,再次想到了羅莉,這位偉大得像巫婆一樣的老師,心中的恨又如霧霾般填滿了內心。猛然間,我靈感閃現——何不把我與羅莉的故事寫成小品?

但我剛產生這個想法,便馬上否決了——羅莉從來都是整我,如果一個小品的內容如此灰暗,怎么行?

好劇本都是跌宕起伏的,如果要把我與羅莉之間發生的故事寫成劇本的話,就不能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灰暗的調子,就得先灰暗后光明。對,就是要在劇本的最后把她寫成一個好老師,才符合“故事是苦難的,結局是光明的”這種套路。否則不僅劇本不可能得獎,怕是連取得復賽資格也難。

可是,羅莉在我心中就是一個壞透了的老師,怎么能寫成好老師呢?

要不把她寫死吧!這樣劇本又好看,又起到我咒罵羅莉的作用了!

我為自己的突發靈感欣欣然,并設定了羅莉的結局——有一天在學校改學生作業太晚,回家的途中被一個酒駕司機開車撞死了!她死后,她生前的同事,以及曾經的學生、曾經的學生家長來給她送葬時,哀樂聲中盛贊她是好老師……

小品故事構思完成后,我便利用一切課余時間,沉下心寫起這個小品來,并給這個小品取了一個名字——《由淺入深的寂寥》。而劇中人物也跟真實的校園生活一樣,有我、有“巫婆”、有孫小狗、有濤娃子,劇情跟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大同小異,只是結尾有所變化,那便是劇情發展過程中十惡不赦的“巫婆”,其實是一個表面粗鄙、內心高雅的好老師。

幸運的是,我將這個傾注了濃濃感情的小品劇本寫好,發給全國中學生小品大賽辦公室后,成功擠進展演初賽單元。

繼而,我又找到成都一家藝術學校的老師,從他的學生中選了演“巫婆”、濤娃子、孫小狗等角色的演員,而“袁倩”一角,便由我自己扮演。

經過艱苦且用心的兩個多月的排練,我的這個小品劇本,以及參演團隊幸運地進入了全國中學生小品大賽決賽,并一路過關斬將,直至奪得了金獎。

哈哈!真是太幸運了!我竟然得了金獎!按大賽組委會的競賽規定,我可以破格進入電影學院編劇系就讀啦!

當我捧著獎杯從北京回到成都之時,歲月已經步行到料峭春寒的2月。

那天下午,我驚喜地看到,來機場接我的人除了爸爸媽媽外,還有我們學校的校長李凱達,以及學校其他領導和部分同學。

這太意外了!

但奇怪的是,我怎么沒看到“巫婆”的身影呢?

其實我心里好想看到“巫婆”出現在接機的人叢中啊!這樣,我便可以趾高氣揚地傲視她曾經對我的折磨,便可以揚眉吐氣地回報她曾經對我的羞辱。最起碼也要譏諷譏諷她!

然而,我眼睛搜尋了一遍又一遍,卻一無所獲。

當天晚上,李凱達校長及部分校領導請我和爸爸媽媽吃飯,說是為我接風。

我欣然接受。

我想,“巫婆”沒來機場接我,或許是她當天下午有課吧。機場沒有譏諷你這個死“巫婆”,那么我在接風晚宴中譏諷你,也不遲!而且可能譏諷的效果會更好!

反正,你曾經讓我不好過,我現在也要讓你不好過!

可是,晚宴上,我們的化學老師陳卓都來了,卻始終沒見“巫婆”的身影。我覺得好奇怪!就算我小品劇本里直接用了“巫婆”這么一個并非虛構、歡迎對號入座的人物形象,身為班主任的羅莉你也沒必要這么小氣跟我計較啊?

也許是看出我眼中的疑問,校長李凱達對我說:“你是找羅莉老師吧?”

“……”

“忘了告訴你,羅老師調走了!而且死了!”

“啊?羅老師死了啊?她怎么死了呢?10多天前我去北京表演時她不還在嗎?”

“是的,兩個多月前她覺得身體不適,去醫院檢查,結果發現得了淋巴癌,聽說北京有家醫院治這種病挺厲害,便調到北京去了。因為她本來就是北京人,父母現在也都住在北京。她去北京后,最終醫治無效……”

“李校長,您咋知道羅老師死了呢?”我本來想在問話中用“去世”這個詞,但想到“巫婆”的可惡,便沒舍得用。說實在的,我沒有用“掛”這個詞去侍候她,沒有用“變成黑白照片”這樣的話去侍候她,已經算客氣的了。

“校辦張老師打電話去北京的那家醫院,醫生告訴他的。”

我還想問是否學校有老師去北京參加了“巫婆”的葬禮,但最終沒問。沒問的原因,一是既然“巫婆”已經調到了北京,那么她的生死跟我們學校也就沒啥關系了,何況還有“人走茶涼”一說。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巫婆”對我不仁,我怎么能對她這么關心這么“義”啊?她當初恨不得整死我,我為啥此時要關心她的生死?

連讓我報仇的機會也不給我,就這么死了,“巫婆”你也太無恥了吧?

但是聽了李校長的話之后,我心里還是吃了一驚,繼而突然有了些難受——不錯,我心里是恨羅老師,可再恨她,我也不愿意她得癌癥死啊!何況,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她就這么調走了,死了,我不是失去了一個能讓我不斷提高的很好的對手嗎?

見我沉默,李校長又說:“也許羅老師曾經給你留下的印象并不好,這從你的小品劇本就看得出來。但教了一輩子書的羅老師,桃李滿天下,給我們的印象卻極好。”

李校長的話就像作報告:“羅老師是一個難得的好老師,教學水平高,師德好,是省特級教師,省優秀班主任。在我們學校,很少有老師像她這樣敬業,她每天6點起床,收拾收拾便到了學校,中午在學校吃飯,到晚上10點多才回家……的確,平時她對學生是嚴了一點兒,但內心卻是充滿了無盡的親切與摯愛……”

“羅老師給我留下的印象挺好的,要不是她對我嚴,我哪能創作出《由淺入深的寂寥》這個小品劇本來?更不可能在全國拿大獎啊!”我打斷了李校長滔滔不絕的“報告”。雖然我口頭上對李校長說,羅莉給我留下的印象挺好,但實際上心里卻一點也不認同他的“報告”內容:李校長啊,您怎么就沒有一個是非標準呢?您說羅老師好,我們怎么沒有感受到?她對學生好不好,最好由她教過的學生來評說吧?

但我又一想,羅老師都死了,我如果還計較她的不對,真就有些過了。

這頓飯,名為給我接風慶祝,但是由于提到了羅莉的事,大家都各想心事。因而,這個“風”接得相當沉悶,相當煎熬。

9

回到家,我腦海中還因羅老師的調走有些失落。爸爸見我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便問:“倩兒,是不是還在想羅老師的事?”

“嗯,她怎么就死了呢?她曾經那么打擊我,挖苦我,嘲諷我,怎么還沒看到我取得成績就死了呢?做人哪能這樣掃興呀?我還得挖苦挖苦她才公平吧!不是嗎?”

“倩兒,你可別這樣說羅老師啊,她其實對你挺好的。”

“她對我好嗎?我怎么不知道?”

“羅老師都死了,就算不好,也不要計較了。”這時我媽插話說。

“你啥也不知道就別插嘴!”我爸責備我媽說。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來:“哦,我去給倩兒拿個東西,讓她看看。”

“你要拿啥東西給我看?”

“是羅老師曾給你寫的一封信,說等你參加完全國中學生小品大賽后再交給你,我去拿給你看。”

我很吃驚:“羅老師給我寫過信?啥時候?”

“是的,羅老師給你寫過信,就是我打你的第二天。”

“我在班會上讓她出了洋相,她就告我的狀,讓家長打我,這樣的老師也太可惡了。她給我寫信是向我懺悔吧?”

“羅老師沒讓我打你,相反,在電話中得知我打你后,還自責不已,便寫了這封信。同時,她在將寫給你的信交給我時,還特別對我強調說,你很聰明,腦子特好使,好好培養,會是一個很好的編劇人才。”爸爸似乎在替羅老師辯解,“那天,她除了給你寫了那封厚厚的信,并叫我一定在你參加完全國中學生小品大賽后再將信交給你外,還送給你兩樣東西。”

爸爸說著進了書房。

然而,過了好一陣,走出書房的爸爸除了手里拿著之前他送給我的兩本編劇方面的書外,別無他物。

“信呢?爸爸?”

“沒找著,我不知道放哪兒了。”

“那她在信上都寫了啥?”

“我不知道信上寫了啥,因為信是封好了的,且是寫給你的,我不便拆開。”

爸爸說著將他手中那兩本已經被我翻起毛邊的編劇方面的書遞給我:“對了,這兩本書是羅老師送給你的,就是她將那封寫給你的信交給我的那天一并給我的,也叫我暫時不要告訴你書是她送的,等你讀她的信時再告訴你。”

“這是啥老師啊?有屁不放卻玩起了傳統信件。”我嘟噥著說,“可是現在她寫給我的信也找不到了,她在信中寫了啥內容我也不知道。”

我雖這樣說,心里卻無法否認這兩本書是我非常喜歡的。平心而論,我能夠成功編出榮獲全國中學生小品大賽冠軍的劇本,這兩本書功不可沒。

“唉,羅老師命真苦啊,你說她怎么就得癌癥死了呢?”這時,媽媽突然間莫名其妙地感嘆道,“我以前聽羅老師往屆學生的家長夸她人特別好,聽說她有風濕性關節炎,有家長還給她配制藥酒……”

媽媽說著,還抹了一把淚。

10

九月的電影學院校園,青春與美麗絢爛而炫目。我揣著熱愛與企盼的理想,孤獨地穿行在繁花似錦的藝術原野,芬芳四溢地奔跑。

當然,第一次遠離父母,遠離同學和自己熟悉的生活環境,心里還是挺落寞的。這時候就難免想起洪仁濤、孫小狗、何濤平、李添伊等人。

有人說,人生充滿戲劇性,我原本還不信,但是高考之后,我似乎看到了這句話哲理的端倪。洪仁濤,這個傻不拉嘰的大個子,平時看上去成績并不好,但他卻考上了復旦大學,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啊?

高中三年,孫小狗和何濤平總不對付,沒想到他倆剛跨出中學校門,便傳出戀愛的消息。這是哪兒跟哪兒啊?何濤平不是經常讓孫小狗難堪嗎?就是那次寫雪的作文時,他也直接讓孫小狗下不了臺。誰能想到,他倆竟然成了一對鴛鴦——不知是約同,還是不約而同,兩人一個考進四川大學,一個考進四川師范大學。同在成都,不論他們的青春是健康還是殘疾,卻少了彼此牽掛的奔波之苦。但每想到他們,我都忍不住想笑,都不免訝異,這還真應驗了“不是冤家不聚頭”那句話。

李添伊,這個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兒,玩暴力游戲幾乎荒廢了中學學業,理所當然地沒有考上大學。然而,沒有考上大學,卻不等于就沒有資格上大學——也不知道他那位當文化局長的父親哪來的能耐,竟然讓他去讀了成都一所大學的二級影視學院。而且令人瞠目的是,他剛跨進校門,便被一部戰爭電視劇的劇組選中,演起了一個比路人甲強好幾倍的匪徒,這不能不說他真是撞上了狗屎運。更可能在不遠的將來,他會成為被眾多“粉絲”追捧的熒屏“硬漢”。

當然,再一想,他高中上課時老是旁若無人地玩暴力游戲,下課動不動就去制造真實的學生暴力事件,現在卻去演暴力戲,也算得上學有所用啊……

還不止洪仁濤、孫小狗、何濤平、李添伊,我想的同學還有很多。聚散依依,時間的河流洗去了曾經的恩恩怨怨,留下的都是撩人的思念和菁菁的回憶。當然,想歸想,我還不至于空斷腸兮思愔愔。因為我知道驅散愁寂的方法,也能適時地壓縮這種如炊煙般的情緒。不是嗎?同學既為同學,便僅為同學,人生路本來就是孤獨的,誰與誰能夠從生到死永遠齊頭并進?各奔東西,各奔前程是早晚的事。

所幸,我心中的落寞,更有利于我如饑似渴地學習。

周末的傍晚,微雨剛過,燥熱一天的大地,在梔子花的馥郁中漸漸涼爽起來。

吃過晚飯后,我去宿舍樓下散步。

曖昧的夜色里,校園的景致五色斑斕——有人嘰里咕嚕地背著臺詞,有人像模像樣地練著角色,也有胎毛剛褪的小鴛鴦在摟摟抱抱,還有靚女哼唧著鉆進挺著大肚子的那些大叔開的豪車一溜煙地出了校門……

不遠處,《最炫民族風》伴隨著老人們抽脂減肥的舞蹈扭動著,隱隱約約地傳來。

祥和氤氳,令人沉醉。

歌聲中,往事的悸痛復又涌來,內心頓時無所適從,使在一張木椅上孤坐的我更感迷離。

還是回吧,與其給樹叢中的鴛鴦們當電燈泡,還不如閃亮登場圖書館。

我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

然而就在此時,不遠處迷蒙的人行道上一個魅影,卻嚇得我打了一個激靈。

這個“魅影”也看到了我,并叫了我一聲:“袁倩……”

“你、你、你是羅……”從來不結巴的我,頓時得不成樣子。

“對啊,我是巫婆羅老師。”

矮矮的個子,嘴唇超薄,呈青紫色,鼻翼下方人中的右邊長了一顆黃豆般大的痣,如同一坨鼻屎……這不是羅莉是誰?

“這、這、這是真的嗎?”我明顯感到身上冷汗直流,語無倫次。

“什么是不是真的?你還不知道我已調到北京來了?”

“你不是?不,不是,有人不是說你得了癌……”

“我得了癌癥?”她笑了起來,聲音瘆人,“是的,人家說我得了癌癥,而且我也以為自己得了癌癥,但我到北京來一檢查,醫生卻說那不是淋巴癌,而是干燥綜合征。以前我在華陽市和成都檢查時得出的結論是誤診。”

“可學校辦公室的老師打電話給您所在的醫院時得知,您……”

我的話雖未說全,但她卻似先知先覺:“很巧,我住的那家醫院有一個跟我發音相同的患者,她叫羅麗,那個‘麗是‘美麗的‘麗。她很不幸,是真的得了淋巴癌,并最終醫治無效,死了。”

“可是,你怎么在電影學院出現呢?”“出現”一詞,將我內心的毛骨悚然暴露無遺。

“我先生不是在華陽文化館搞美術嗎?我調回北京后,正巧他的同學是電影學院美術系的老師,他便也跟來了,在電影學院打工……”

羅老師的話若有若無,縹緲得如同夜空中的星光。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我使勁地掐了一把自己。

然而,傳來的感覺卻是——

寂寥。

作者簡介

陳新,男,四川省南充市人,成都文學院簽約作家、成都市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簡陽市藝術館文學輔導干部,青年編劇。先后在《人民文學》《北京文學》《中國作家》《青年文學》《兒童文學》《萌芽》《春風》《中國故事》《知音》等雜志發表各類作品。散文《江凡》入選全國小學《語文》教材課本(北師大版)。曾獲中國首屆兒童文學金近獎、浩然文學獎等。本刊曾發表其《蛟龍探海》《嫦娥攬月》等報告文學。

責任編輯 師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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