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訪網絡女主播：拜拜！貴圈太亂

浮生等

[本文背景] 2010年開始，隨著斗魚、熊貓TV等視頻網站興起，一夜之間誕生了成千上萬的“女主播”，網絡直播平臺的亂象也漸露端倪。從2016年1月12日的“造娃”視頻，到3月26日女主播混入高校女生澡堂，企圖直播女生隱私，讓輿論對女主播這個職業充滿鄙夷。然而面對月入十萬甚至百萬收入的誘惑，仍有女孩飛蛾撲火。

她們之中，有在校大學生，有來自偏遠地區的年輕無業女子，身份不同，但處境相似，懷揣明星夢或賺快錢的想法，游走在摻雜色情、違法的灰色地帶。本刊通過各種途徑，秘密采訪了一位曾經的網絡主播樂樂（化名）。樂樂幾經猶豫，終于首次向本刊道出了這個行業不為人知的黑幕和辛酸。

以下是樂樂的自述。

入行容易，生存艱難

我叫樂樂，今年22歲，湖南益陽人，2012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武漢一所高校的藝術表演系。雖然我能說會唱，顏值又高，可武漢演藝圈的土壤似乎并不肥沃。我們這行，都是邊上學邊工作，用作品來積累自己的身價。如果找不到劇組或廣告，我們就相當于輸在了起跑線上。屢屢碰壁后，室友小雯神秘地對我說：“怎么還指望那些老套路成名啊？你這么漂亮，做個網絡女主播，不就都有了？”

這是“網絡女主播”這個名詞第一次出現在我的世界里。據小雯描述，女主播是個既輕松又來錢快的行業，一臺電腦、一個電容麥克風和一個高清攝像頭，便是女主播的全部裝備。對著攝像頭唱歌、跳舞、講段子就可以收到不少網友的“火箭和鮮花”等，然后把這些虛擬禮物兌換成人民幣再和公司分成，便是女主播的收入。如果達到公司要求，每周完成約定的直播時間，女主播還可以拿固定底薪。

2013年3月，在小雯的引薦下，我來到位于武漢洪山區的一家直播平臺，經過面試后，順利地成為這家直播平臺的一名女主播。公司分為三個部分，技術部、內容部和客服部，而我們女主播則屬于內容部。接著，在公司監督管理會（簡稱：公會）的授權下，我與之簽署了直播協議。公會的權力很大，職責范圍也很廣，它包含了女主播的培訓、巡場，甚至各種節目設定。而我們，也必須遵循公會的各種規章制度。

最初，公會安排我在一個名叫倩倩（化名）的當紅女主播的生日直播上露臉。倩倩熱情地稱我為她的“閨蜜淘”，把我隆重地介紹給她的粉絲。接連幾天，倩倩都帶著我上她的直播，我感動無比，萍水相逢，沒想到人間處處有真情。

倩倩的號召力真是杠杠的，不到一個星期，我就有了一千多粉絲。按照公會的要求，我已經夠格擁有自己的直播間了。我不是網紅主播，公會不會為我配備SOHO式的直播間，只為我在某老式住宅小區里安排一個直播間。由于我所在的學校離公司門口比較近，于是公會為我在黃鶴社區租了一間15平米的單間。幾塊窗簾布，一個背景板，粉嫩嫩的床單，一臺電腦加上一個高清攝像頭就是我直播的全部家當。

一開始直播我仍舊緊張萬分，手足無措。面對著空洞洞的攝像頭，我只能學著其他主播那樣拼命賣萌：眨眼、傻笑、凹造型，偶爾有觀眾給我送鮮花，我就感激萬分地唱歌回應。幸虧我是麥霸級人物，加之顏值頗高，久而久之，來聽我唱歌的人越來越多，甚至許多中年大叔，特地花錢點歌讓我唱。

為增加人氣，除了上課其余時間我都在直播。我告訴男友我在網絡公司做客服，上班時間不能接電話。不出一個月，我在新人里面的排名直線上升。作為獎勵，公會把我的頭像推上了直播平臺首頁。我雀躍不已，但只能自己心里偷著樂，不敢告訴父母和男友，畢竟這不是一個光彩的職業。正當我幻想著月底可以拿到不菲的獎金時，現實卻澆了我一個透心涼。我的提成有50%進了公會，有20%進了倩倩的口袋。原來，倩倩之所以會這么賣力地推薦我，是把我當成她的下線發展。此時，我終于明白無利不起早這句古訓。

我不服氣，找公會評理。然而公會告訴我，倩倩本就當紅，她憑什么幫你賺人氣？公會的話噎得我沒有回擊之力。俗話說不蒸饅頭爭口氣，我發誓要甩掉這個“血吸蟲”。逆襲談何容易，像我這樣只靠唱歌來賺錢的女主播，賺的永遠只是消遣，想要發家致富可謂難如登天。更令我沮喪的是，兩個月后，那些粉絲也似乎都聽膩了我唱歌，漸漸投入了別的主播間。給我打賞的粉絲沒剩幾個，噴子卻來了不少，各種充滿挑逗、猥褻的言語越來越多。我深感女主播不是碗好吃的飯，想要生存都日漸艱難。

為成網紅，嘗盡辛酸

2013年12月，我的排名也跌入寒冬，公會對我提出了警告。沒幾天，公會就通知我們所有排在后面的主播參加緊急培訓。起初，我還以為會像我們在學校上課那樣有老師親臨指導，結果大失所望：所謂的培訓無非也就是視頻直播，某位當紅主播告訴我們如何搔首弄姿，如何大跳艷舞，如何用嗲嗲的聲音留住那些肯撒錢的大爺們。當然，培訓是要收錢的，收入會納入公會和培訓老師的口袋。

其實，我并不想學這些，覺得太過于色情，我一個堂堂表演系的大學生至于為了錢做這些喪失人格的事嗎？我當即找到了公會說我不干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公會里的人個個都是談判專家和心理導師。從娛樂圈潛規則到名人奮斗史，從心理成功到物質成功，他們從頭到腳對我洗了個腦。回想那時的自己，仿佛被拉入了傳銷組織，腦子里只想著賺錢賺錢賺錢。見我上道了，一個叫阿偉的負責人告訴我：“看你機靈又漂亮，我才偷偷告訴你，光榮榜里倩倩、蜜蜜為啥總能霸占榜首，都是自己掏錢給自己造勢的。這年頭，你不以本傷人，怎能競爭得過別人？”

阿偉的話令我醍醐灌頂。于是我也為自己注冊了好幾個小號，在自己直播的節目里，頻頻給自己送禮物。效果果然不一般，于是我開始在網上招募水軍給自己造勢，每天在大把水軍為我堆積的輝煌戰績里，我不僅榮登人氣榜首，還引來不少土豪為我掏真金白銀。這都是阿偉的功勞！從那時起，我越來越信任阿偉。

可每個月請水軍都要花掉我三四千塊錢，實際上我掙到手的錢也所剩無幾。有時把爸媽給的生活費搭進去不說，還要找男友借錢給自己添置新衣、道具。見我花銷如此大，男友總叫我辭職算了。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意放棄，我相信，只要我繼續努力，賺的錢一定會越來越多。

那段時間，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直播上，爸媽抱怨我給他們打電話的次數少了，男友更是三天兩頭見不到我人影，他懷疑我進了傳銷組織，要去我兼職的公司，我當然不肯，為此我們頻頻吵架。

相反，我把所有的信任都用在了阿偉身上，經常跟他討教經驗。他見我還是很缺錢，于是告訴我：“其實公司還有很多其他可以賺錢的項目。我知道你是專業學表演的，不愿意跟其他不入流的姑娘一樣去脫衣服博眼球，我這邊正好負責一個搞笑視頻的項目，視頻拍出來會推到平臺首頁，也不用你脫光，適當穿得性感一點就行，可以為你增加很多人氣，一個視頻也有幾千元報酬。”

于是，我決定參與視頻拍攝項目，阿偉的手下很快發給我一套深V領的護士服，去敬老院門口給老人發避孕套，拍攝老人的表情和我尷尬的樣子。

事實證明，護士服又透又短我根本無暇展現自己的演技，看著路人投來猥褻的眼神，我滿臉通紅像煮熟了的蝦子，在拍攝人員的慫恿下，還有個老頭在我半裸露的胸脯上狠掐了一把。我當時羞憤難當，真的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雖然拍攝過程讓我很反感，但正如阿偉所說，視頻極為有效，我直播頻道的觀眾開始增加到了四五萬人。不曾想轉發的視頻被男友看到，他反復質問那是不是我，由于化著濃妝，我指天發誓不是自己。最終，男友選擇了相信，而我卻一陣后怕，再也不敢拍這種嘩眾取寵的視頻了。

到了2014年8月，因為沒有別的辦法拉攏觀眾，我的粉絲數量驟降，公會主管的警告接踵而來。

走投無路，我只能再次找阿偉想辦法。阿偉顯得很為難的樣子，說：“現在只有‘走鋼絲一個辦法了，其實你看到的當紅主播，都是定期要給大客戶‘走鋼絲的。所謂‘走鋼絲說的就是不穿衣服也不露臉的視頻表演。你看你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反正又不露臉，要不你去試試？”

這樣無理的要求我當然不會同意，這觸及到了我的底線，于是我想到了離開這個平臺。直播平臺那么多，又不是只有你一家！

貴圈太亂，拜拜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上海的一家直播平臺主動找到了我。他們邀請我加入，為表誠意，他們還特地發來了協議書。我認真研讀后，發現提成也比之前那家要高出5個點。2014年年底，我又一次簽了“賣身契”。

有了以往的經驗，我這次可謂輕車熟路，而且作風也更加大膽更加嫻熟。很快，我躋身成為上海那家直播平臺的當紅女主播。為了增加粉絲，我給之前的粉絲留言，告訴他們我轉平臺了，請他們捧場，我會為他們免費熱辣表演三天。很快，以前喜歡我的“鐵粉”紛紛給予回應，投向了我的新東家。

然而，我私下拉粉絲的舉動被之前的平臺公會知道了，對此他們很是不滿，提出讓我賠償損失。我當即回絕，甚至氣憤地指責：“你們坑了我多少錢？憑什么讓我賠償？”說完，我瀟灑地走了。

然而，我把社會想得太簡單。沒幾天，一群陌生人就在我從學校去直播的路上把我給堵住了，他們把我拉到角落，對我一通拳打腳踢，要不是當時有路人打了報警電話，我不知道后果會怎樣。

很快，我做女主播被打的事就在學校論壇上傳得沸沸揚揚，論壇里置頂的帖子還精挑細選了我各種直播時撩漢的畫面和不堪入目的對話。

一夜之間，我成了學校的紅人，男友氣憤地離我而去。學校找我談話勸我退學，還把我做女主播的事通知了我的父母。父母痛哭著向學校求情。看在年邁父母的面子上，學校終于網開一面。

從此，我的生活被徹底打亂，大家都對我敬而遠之，手機里時不時收到陌生人的約炮短信，甚至還有人打電話問我愿不愿意做外圍女。

在這場潑天巨變中，我的身心受到重創，有時甚至想一死了之。好多個夜晚，我抱著腿徹夜難眠。對著同樣無眠的星空，我想了很多。人生難道真的只有名利和金錢嗎？作為一個清白的女孩，為了金錢名利丟掉尊嚴，我真的值嗎？

一天日出之后，我幡然醒悟，決定徹徹底底地退出女主播的江湖。那些整天在直播間自稱“寶寶”的人，其實大多都是毫無底線的心機女。貴圈太亂，姐玩不起可是躲得起。

2015年6月畢業后，我刪掉了所有和主播有關的聯系方式，換了一個二線城市生活，從事了一份最普通的文員工作。也許時光會漸漸遺忘我做過的那些荒唐事，但烙在我心里的傷疤不會磨滅，它提醒著我，未來的時日一定要堅守尊嚴和底線。

[小編發言]

樂樂離開貴圈是明智的。俗話說，誰的青春不迷惘？女主播作為一個新興的職業，有她神秘的面紗，一旦撕開，丑陋的本質就曝光在人們面前。國內直播平臺自興起以來，就一直處于群雄割據的狀態，為搶主播、搶用戶，不斷地放松自己的底線，甚至不惜打“擦邊球”。若再不制止，終有一天會觸碰法律的紅線。

（涉及隱私，文中主人公均為化名）

編輯/呂曉娜 丁琪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