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棍追擊下的花季少女：媽媽的忍讓換來什么？

萌萌等

2016年3月，河南焦作婦女楊金鳳找到本刊記者，講述了她女兒的慘痛遭遇。據她稱，2012年11月，她就發現女兒被人強暴，而她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名節最重要”。此后，懦弱的母愛在暴徒面前節節敗退，她無數“忍讓換平安”的招數都無法與殘暴抗衡。3年后，她的女兒被施暴者活活打死！

20歲的女兒留在世界上最后的QQ簽名是：“我想解脫。”

以下是楊金鳳的講述。

2012年11月12日中午，40歲的楊金鳳忽然發現女兒有些異樣。在服裝廠打工的她以前午飯都在廠里吃，基本中午不回來。但這天她急匆匆跑回來，一頭扎進自己房間，直到下午上班時間到了也沒出門。3點多鐘，楊金鳳敲門問她：“曹倩，你不舒服嗎？”曹倩在里面含含糊糊地回答：“我有點頭疼，吃藥了，沒事。”

曹倩是個懂事的孩子。她1995年出生，家里還有一個小她4歲的弟弟。因為家庭條件不好，為了供弟弟讀書，初中畢業后她主動提出輟學。對此，楊金鳳感到十分內疚。她和丈夫都是河南焦作人，丈夫好賭嗜毒，已經把原本豐厚的家業全部敗光。僅憑楊金鳳一人，很難供養起兩個學生。看著年紀輕輕的曹倩成了服裝廠女工，楊金鳳對她格外疼愛一些，經常對兒子說：“你姐為了你犧牲這么大，你將來可一定得對你姐好。”

第二天早上，曹倩正常去上班。楊金鳳卻發現，一切都從那一天開始不一樣了。幾天后，曹倩披頭散發地跑回來，一進門就“嗚嗚”地哭，任楊金鳳怎么問，她也不肯說為什么。難道女兒被人欺負了？楊金鳳心里一緊。17歲的女兒已經落落大方，讀中學就是公認的校花，住在這個破舊而市井的小地方，鄰居的嘴都像刮風一樣，如果不想成為各家飯桌上的談資笑料，就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她決定悄悄到廠里面去問問。

晚上楊金鳳到廠里面一打聽，頓時火冒三丈：有一個叫曹小濤的男人經常來找女兒，如果她在工作暫時不出來，曹小濤就開始站在門口大鬧。門衛老頭指著保安亭的破玻璃說：“這玻璃就是他砸爛的，他家里厲害，沒人惹得起。”楊金鳳得知，曹小濤曾經有多次犯罪入獄前科，他有妻子和一個5歲的女兒。聽保安的口氣，不僅曹倩怕，廠里負責人也怕。

還沒有王法了！楊金鳳決定帶女兒去報警。她回到家里找曹倩，曹倩正在自己房間換衣服，聽見推門，嚇得一哆嗦，趕緊拿衣服把身體遮起來。女兒以前不這樣啊？楊金鳳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用力把女兒的胳膊扯開，發現她胸前、胳膊上竟然青一塊紫一塊！見再也瞞不下去，曹倩泣不成聲：“我前幾天被他那個了……他還打我……”楊金鳳心如錐刺。她這才知道，曹小濤事后威脅曹倩：“你以后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弄死你弟。”

弟弟曹磊當時正在讀小學，是全家的命根子。曹倩回家后，就丟掉了當天的內褲，指望靠忍氣吞聲感動他停止作惡。可曹小濤得寸進尺，這幾天更加肆無忌憚地騷擾她。

楊金鳳本能地想到，女兒出了這么大的事，名節不保，這可怎么辦？其次也很擔心，像曹小濤這樣惡貫滿盈的人，說不定真敢對曹磊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兒子要是發生什么不測，楊金鳳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活下去！

就在楊金鳳魂不守舍、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丈夫曹小慈回來，明顯精神亢奮。他告訴楊金鳳：“碰到了同村的曹小濤，還請我抽了幾口。”一聽說對方就是曹小濤，楊金鳳差點暈倒。聽老婆說了前因后果后，曹小慈也很生氣，馬上去質問曹小濤。曹小濤辱罵道：“你哪里管這么多事？我沒有騷擾你女兒，明明是你女兒喜歡我。”曹小慈肺都氣炸了，當即打電話叫老婆和女兒過來對質。這時曹小濤叫了幾個人把曹小慈一頓暴打。曹小慈滿身是傷地爬起來，也曾想過報警，可是一想到女兒被強奸，曹小慈怕丟人，走到警務室猶豫再三又默默回來了。

而楊金鳳最大的擔心就是此事傳出去對女兒名聲不好，女兒很有可能會因此嫁不出去。楊金鳳立馬開始殫精竭慮地給她找個婆家。同時楊金鳳叮囑兒子，上學放學一定要與同學結伴而行。

2013年3月的一天，楊金鳳在外面收攤回來已是深夜，她發現女兒不在家，電話也打不通。凌晨時分，曹倩哭哭啼啼地跑回來。楊金鳳的頭“嗡”一聲大了：“曹小濤又找你了？”曹倩哭著說：“他來敲門，聲音特別大，我要是不給他開，他就在外面大喊大叫。”

楊金鳳無法保護女兒，感到深深的無力！可悲的是，即便在這時，楊金鳳所做的，也只是加快給她找婆家的進程，而沒有報警。

很快，楊金鳳在鄰縣給曹倩找了一戶婆家。男方家境殷實，男孩隨家人在焦作市區經營一家飯店，和曹倩見過幾面，對她十分滿意。兩人交往一段時間后，決定在2014年5月1日舉辦訂婚宴。

其間，楊金鳳曾聽到過曹小濤打電話給曹倩，她明確告訴他，自己要結婚，希望他不要纏著自己不放。

4月30日早上，楊金鳳騎電瓶車去親戚家走動，順便通知他們女兒要訂婚的事。等她回到家，發現女兒再次失聯！楊金鳳急壞了，在當地，訂婚宴的規模與婚禮相差無幾，雙方親朋好友都要參加。女兒不見了怎么交代？她發動家里所有親戚給曹倩打電話發短信，以死相逼，可是過了心急如焚的一夜，第二天女兒的電話還是一片無法接通的忙音。

早上9點多鐘，女兒的婆家人敲鑼打鼓地來上門。楊金鳳心里清楚，女兒多半是被曹小濤擄走。她無奈地告訴“準親家”：“曹倩不同意這門婚事，我們還是退婚吧。”對方來了不少親朋好友，遭此當頭一棒，當即和楊金鳳吵起來：“就算退婚，也應該提前兩家人商量，現在算怎么回事！”楊金鳳自知理虧，任對方七七八八地一算，一共在曹倩身上花費一萬余元，加上這次興師動眾來訂親、禮品等費用，楊金鳳答應退給他們2萬元錢。

5月3日，曹倩終于回家。楊金鳳看著她面色枯槁，想罵她又心疼，氣得大哭一場。夜里，母女倆抱頭痛哭。她們商量著，這次必須下定決心擺脫魔爪，母子三人搬家。

不料幾天后的早上，曹小濤忽然又來敲門。楊金鳳氣極，開門便罵。曹小濤一怔，揚手給了楊金鳳一巴掌。楊金鳳怎么也沒想到，一家人被他欺負成這樣，她步步退讓，到今天他非但不領情居然還敢動手打她！曹小濤罵道：“你今天要是不讓曹倩跟我走，我殺你全家！”楊金鳳被打得蜷縮成一團，毫無還手之力。

打傷楊金鳳后，曹小濤拽起已經蒙了的曹倩就走。楊金鳳艱難地爬起來，發現自己的額角被曹小濤踢得鮮血直流，她一個人去診所包扎。

當時她唯一的慶幸是，曹磊不在家，否則連小兒子都要被打。第二天，楊金鳳終于接到曹倩打來的電話。她哭著說：“媽，我在外面找了一份工作，暫時不回去了。”隨后，曹倩再次失聯。不料，曹小濤的母親忽然找上門來。她進屋就責備楊金鳳教女無方，勾引她的兒子不走正道，讓她趕緊叫女兒離開曹小濤。楊金鳳氣得兩眼發黑，她一把捊開衣袖，給對方看她被曹小濤毆打的淤青：“看看，這都是被你兒子打的，他還要殺我全家，你們再這樣欺人太甚，大不了魚死網破！”曹小濤的母親自討無趣，只得離開。

楊金鳳每每想到女兒正在遭受的一切，都心如刀絞。曹小慈也很痛心，幾次試圖從曹小濤那里得到女兒的下落。2014年年底，夫妻倆多次到焦作市區找過女兒，無數次撥打女兒的電話，卻一無所獲。

2015年年初，曹小慈吸毒被抓，被送到焦作市戒毒所強制戒毒。三個月后，下落不明的曹倩忽然打電話給楊金鳳，她在電話里欣喜若狂：“媽，曹小濤被抓了！”原來曹小濤因尋釁滋事被警方逮捕，判處6個月有期徒刑，曹倩終于脫離了魔爪！楊金鳳喜極而泣，讓她趕緊回家。曹倩到家已是半夜，雖然燈光并不明亮，楊金鳳還是看到女兒臉上有舊傷。她心疼地撫摸著女兒，哭道：“明天咱娘倆就去外地，讓他再也找不到咱們。”

第二天一早，楊金鳳把兒子托付給自己的姐姐照顧，她帶著女兒來到北京。幾經輾轉，楊金鳳和曹倩在一家工廠找到工作。母女隱姓埋名、勤扒苦做，每個月可以存下3000元錢。

工廠的宿舍很破舊，母女倆住在一起。楊金鳳這時才知道，被曹小濤擄走的這段時間里，女兒被逼在外面賣淫。只要曹倩稍敢反抗，就往死里打。母女倆一起洗澡的時候，曹倩給母親看她臀部、背上被打傷的痕跡，還有煙頭燙的痕跡。“他用煙在我身上摁滅，我疼得嗓子都哭喊啞了。”聽著女兒的訴說，楊金鳳渾身顫抖、淚流不止，她后悔女兒被強奸后沒有馬上報警。

逃離曹小濤魔爪的半年，是母女倆僅存的幸福記憶。她們一起干活、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給曹磊打電話時搶著說話，楊金鳳籌劃著，在北京找個踏實可靠的小伙子把女兒嫁了，家庭條件都不重要，只要對她苦命的女兒好，她就心滿意足。

她們怎么也沒有想到，曹小濤出獄后，再次陰魂不散般找到了曹倩！原來他通過曹倩的一個小姐妹弄到了曹倩的手機號用微信手機定位找到她的大致位置。于是他來到北京，在曹倩打工的地方轉悠。

2015年11月，曹倩和一名女工一起逛街，一出門猝不及防撞見曹小濤。她嚇得一聲尖叫，調頭就跑，曹小濤三兩步追上她說：“曹倩，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一定會殺了你弟弟，還要等你爸出來引誘他吸毒。到時候你知道后果……”

曹倩當場號啕大哭。她也大約在那個時刻決定，回到焦作，哀求曹小濤放過父親。

12月27日，曹倩對母親說自己的胃不舒服，又正好趕上老家的同學結婚，要回去休養幾天再過來，楊金鳳千叮嚀萬囑咐之后將女兒送上了火車。28日凌晨，正在熟睡的楊金鳳突然接到女兒的電話，電話那頭竟然是曹小濤：“我把曹倩的頭打破了，現在她在醫院里搶救，有生命危險，你趕緊回來看看吧！”楊金鳳驚得一下子從床上滾落下來，曹小濤聲稱打她的理由是因為曹倩在外面談戀愛。楊金鳳欲哭無淚，連夜趕回家。晚上七點多，她終于在醫院里看到女兒。此時，渾身插滿管子的女兒已經全身是血、慘不忍睹，被醫院宣布腦死亡：顱腦三級損傷，鼻骨骨折，顱底骨折，頭骨塌陷，全身骨折多達16處！29日晚上9點，曹倩被拔掉呼吸機宣布死亡。之后，曹小濤向焦作市中站區刑警大隊投案自首。

楊金鳳痛不欲生。一再對人說，如果最后知道女兒在威脅之下又回來見曹小濤，她一定會報警。

曹倩的QQ簽名上只有一句話：“我想解脫。”那是她在北京見到曹小濤之后留下的。曹倩死后，警方的詢問筆錄顯示：案發當晚，曹小濤先是用鐵板凳，后掄起床頭柜，朝曹倩的頭部猛砸。楊金鳳傷心地對本刊記者哭訴：曹倩被迫賣淫，還不斷地受盡他的暴力虐待。她才不到20歲啊！

2016年1月30日，被強制戒毒的曹小慈回到家中。此時，楊金鳳躺在病榻，曹磊無奈輟學。面對指責，曹小慈也以淚洗面，但這個悲慘的結局，卻再也無法改寫。該案犯罪嫌疑人之猖狂令人發指，理應接受法律嚴懲。楊金鳳前文所述的曹小濤強奸和組織賣淫等犯罪行為，還需要公檢法機關出具結論。鑒于該案至今還未宣判，我刊咨詢了北京市京師武漢律師事務所聯合創始人歐燦輝，他認為：根據楊金鳳的控訴，犯罪嫌疑人涉嫌故意殺人罪，組織容留婦女賣淫罪和強奸罪，數罪并罰，如果經過法院審理罪名成立，很可能判決死刑。

[編后] 然，逝者已逝。縱觀本案，受害人忍讓之無限更令人扼腕。中國人從小被灌輸忍讓的觀念，成長中遇到困境，也是萬事讓為先。然而，活著，戾氣之風，危險之境無法避免，作為父母，在子女遇險，遇惡時，如何運用智慧，運用法律武器保護，才是每一個家庭亟待解決的難題，關乎生命的拷問和哲學。父母面對惡，自己懦弱求全已是縱容犯罪，要求受害子女再去茍且，其惡在某種程度上不遜于犯罪。合肥女孩周巖被官二代毀容至今已過去了5年，她在五年地獄一樣的生活中也最終悟道：一味忍讓是毀滅我人生的根源。惡沒有底線，避免類似悲劇再上演，就必須拿起法律武器，以法治惡。這不但是保護自己，更是對整個社會的擔當！

（文中曹磊為化名）

編輯/朱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