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高黎貢山

文·圖/郭子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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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高黎貢山

文·圖/郭子雄

片馬段高黎貢山山脈

高黎貢山坐落于怒江西岸，既是中緬界山，又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保護區東西寬9千米，南北長135千米，總面積12萬公頃。山勢陡峭，峰谷南北相間排列，有著極典型的高山峽谷自然地理垂直帶景觀和豐富多樣的動植物資源，森林覆蓋率達85%。高山峽谷復雜的地形和懸殊的生態環境，為各種動植物提供了有利的自下而上的條件。高黎貢山巨大的山體阻擋了西伯利亞寒流的侵襲，又留住了印度洋的暖濕氣流，使地處低緯度高海拔的保護區形成了典型的亞熱帶氣候。東西坡海拔1600～2800米地區是自然保護區的主體，它連接東喜馬拉雅區，組成了中國最引人矚目的原始闊葉林區。在這里桫欏撐起一片天地，延續著恐龍的“綠色夢”；“世界杜鵑花王”，最古老的一棵樹齡達280多年，整棵花樹占地500平方米。扭角羚、蜂猴、綠孔雀、白眉長臂猿、孟加拉虎、怒江金絲猴等20多種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在這里生息繁衍。

當我們投入她的懷抱時，我們往往會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一位放牧的老人如是說：“我世代居住在這兒，可我迷失了方向，炊煙融入白雪化作清風，竹樓隱藏林中蹤跡全無。”是啊，這座大山總是這樣讓人感到神秘莫測。

魯掌，一個寧靜的小鎮

車出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州府六庫，向北溯怒江而上12公里，車子便駛入了省道躍片線（躍進橋至片馬口岸）高黎貢山上的盤山公路，一彎又一彎地不停旋轉上升。30分鐘后，我們的車在高黎貢山半腰的一個小鎮停了下來。

“遠目隨天去，斜陽著樹明。犬知何處吠？人在半山行。”南宋詩人楊萬里的《春日》，絕對不是為魯掌而作的，但走在魯掌春日潔靜的街道上，總會想起這首詩。魯掌如一幅風景畫燦爛在高黎貢山的春色里，平淡安祥、寧靜悠遠。那些山，那些樹，那些斑駁的老房，都昭示著一種深刻與沉著，她用云彩和煙嵐，放飛繽紛的夢幻與古今的夙愿；她用花朵和蜂蝶，隱喻纏綿的懷戀與浪漫的愛情。清晨或黃昏，有悠悠牛鈴從街間穿過，“叮叮當當”……

離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州府六庫31公里的魯掌小鎮，原來是瀘水縣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隨著瀘水縣城搬至六庫，魯掌漸漸從喧嘩走進沉靜。在怒江工作生活多年，多次路過或走進魯掌，每一次都會有新的感悟，開始是一種滄桑的感動，漸漸地，思緒卻把滄桑從視野中悄悄抹去，只留下那些高高低低的樹、紛紛揚揚的花、瀟瀟灑灑的云、濃濃淡淡的霧、縱縱橫橫的街道以及世世代代與家園具有同等含義的裊裊炊煙，支撐起魯掌永恒的天空，昭示燦爛的未來。藍天、白云、陽光、輕風、細雨，蔚藍而生動，古老而年輕。

魯掌春天的清晨總是在布谷鳥一聲聲“布谷、布谷”的叫聲中醒來，霧從大峽谷中慢慢升騰，一絲絲、一縷縷、一團團、一簇簇，不一會兒魯掌就成了飄浮在云霧中的海市蜃樓。不知誰家的狗一聲長嗥，引來犬聲一片，樹枝上被吵醒的狗惡雀生氣地發出“狗惡、狗惡”的罵聲。舉目看去，怒江的山水盡收眼底，上下寨的炊煙和晨霧交會在一起，寨子時隱時現，屋檐下、院壩內、墻角邊偶爾露出幾束翠竹、幾枝梅花，還有一朵朵月季、玫瑰，隨著氣流帶動晨霧，仿佛整個寨子都在半空中游動。

太陽出來了，照亮了大峽谷的山山嶺嶺，讓人沉醉縹緲的云霞像一片片飄蕩在天空的紅綢，隨風舞動，讓風中早已黯淡的往事，在柔柔的空氣里，顯得熟悉而又陌生。牛出廄了，羊上山了，父老鄉親下地干活了，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春天，最早到達魯掌的是油菜花，油菜花從冬天突然跳出來，給大地涂滿潑辣辣的亮色。宛似熱烈的希望，忽然間灑滿了漫山遍野。造物主的巨筆飽蘸鮮黃，涂抹在山坡上、田間地頭、溝溝埂埂、村莊的房前屋后。一塊塊的黃色，閃爍靈動，讓人油然浮起許多的快意。油菜花還來不及謝幕，魯掌街道兩旁的櫻花，再也無法將芬芳的心事隱藏，那么浪漫，那么無拘無束，一樹樹、一串串、一朵朵，袒露出比藍天還要干凈的清香。一顆顆金亮的露珠掛在花瓣上，在陽光下折射出一個個花影子，仿佛在輕輕低語著美麗的心事，讓人宛若處在夢幻之中，深深地陶醉于這優美迷人的情境里。不知不覺中，太陽高升于東天，露珠慢慢地蒸發成一縷霧氣，飄向了天空。

兩位來自西方的金發女孩與三位彝族大姐穿行在小鎮的街道上，相互用生硬的普通話大聲交流著，有說有笑，手舞足蹈，打破了小鎮的寧靜，她們是那樣和諧、親切，如母女、如姐妹。我們目送著她們走進了上寨的農家。街道又靜了下來，陽光燦爛而明媚。陽光下，櫻花在輕輕私言，如天籟之聲，我們靜靜地聽著。這一刻，天地間充滿一種菩提之靜，讓心事演算夢境；這一刻，靈魂蘇醒于詩意之間，閱讀上下五千年，把一縷流云吟詠成早晨的瑰麗；這一刻，讓人感受到大峽谷的渾厚、久遠，感受到大自然的清新、古樸，感受到人類生存的更新與復興，以及欣欣向榮的活力。或許一個人、一個城鎮都會有一點點小小的遺憾或輕輕的一聲嘆息。盡管魯掌沒有了縣城的輝煌，卻有無限吸引人的風采。

①高黎貢山皇冠峰

②云中小城魯掌

③高黎貢山上的山村公路

姚家坪的四季風光

姚家坪并不平，高黎貢山只不過在這里閃出了一個緩坡，讓森林植被更具多樣性，更加迷人。在這里，高山峽谷復雜的地形和懸殊的生態環境為各種動植物提供了有利的生存條件。蔥郁的樹木、巍峨的大山、飄逸的流云、流淌的山風，在炎熱的盛夏時節，這里無疑是最理想的避暑勝地。

姚家坪海拔2540米左右，位于高黎貢山東坡，這里森林類型多樣，植被垂直分布，有云南櫻花的原生種、云南山茶的原生種，以及榧木、紅豆杉等其他珍稀樹種，是我國珍稀樹種匯集的森林。

姚家坪有一條小河從原始森林中流出，夏天穿行在林中的山道上，陽光灑在原始森林上，偶爾漏一兩束光，照在幽深的林間，撲朔迷離，給人一種遙遠、蒼茫，又親近、可觸之感。這種典雅、溫柔、寧靜而又充滿著一種淡淡凄涼、惆悵的感覺，只有置身其中才品味得出來。行走在森林中，腳下的感覺是綿軟的，厚厚的葉子被雨水潤著，順手撿起一葉放在鼻前，嗅一嗅，還有淡淡的清香流逸。夏天，姚家坪是一片綠色的世界，清新、涼爽、鮮活、動人，一切都充滿了生機。蒼茫連綿的林海在風的愛撫下，波濤起伏，一流高過一浪。彎彎的河流清澈見底，兩岸的綠樹倒映在流動的水中，在太陽光的照耀下，變幻成繁星點點。岸上的風景和水中的倒影，隨著水的流動，不斷地改變著景象，放眼望去，舒心悅目，宛如一幅水墨畫。

秋天，可以說是姚家坪最美麗的季節。森林在秋風秋雨秋霜中魔術般地變幻著色彩。萬山紅遍，色彩斑斕，楓葉紅似火，在林中燃燒，灌木叢、喬木林形成的空間，一縷縷陽光透過密集的樹葉斜射進樹林，無數不知名的鳥兒在枝頭歡呼跳躍，樹木恣意生長，繁衍生息，以至無窮。走在灑滿枯葉的林間，像是踩著柔軟的墊子上，非常舒服，變化的美妙，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林下的草叢中，霜葉殷紅。紅葉時而星星點點，時而密密匝匝，時而連條成片。涼風吹來，秋葉飄舞，如一幅畫，一首詩。

春天的姚家坪，最先開放的是野櫻花，粉紅、淡紅、淺紅、潔白，悠然自得地在懸崖邊、溪流旁、樹林間開放。野櫻花拉開了春的大幕，山茶花、杜鵑花隨之開放，一度寂靜的山川開始熱鬧起來。接下來是各種野花，紅的紅、黃的黃、粉的粉、白的白、紫的紫，如一幅奇艷的地毯從藍天上直掛下來，山坡上綠草如茵，鮮花遍野，各種色彩、各種形態的鮮花爭相開放。冬天離開的鳥兒開始回來，林中又傳悅耳的歌聲。

動物學家把姚家坪稱之為南北動物區的走廊。野生動物隨時可見，小熊貓經常從林中出來在公路上散步，太陽鳥和種類繁多的畫眉在樹林里叫個不停。特別是在姚家坪管理站，可以看到金絲猴屬中新發現了一個新種——怒江金絲猴，這可是世界上第一只怒江金絲猴活體樣本。

冬天的姚家坪并沒有萬木蕭條的景象，綠色仍是大山的主題，大山顯得更加端莊偉岸。從姚家坪順著公路一直向上走，就是有名的風雪丫口。風雪丫口四周是綿延的崇山峻嶺，兩側是高聳云端的山峰。這里由于受印度洋季風和西伯利亞寒流影響，由片馬方向吹來的風特別猛烈，再加上山形奇特，丫口兩側深谷的風不時沖襲而來。當這一股風力大過那一股風力時，被卷起的地上積雪就像海浪一樣一波接一波地向前推進，十分壯觀。站在風雪丫口，可以觀賞綿綿百里的高黎貢山、碧羅雪山的雪峰，令人嘆為觀止。

①高黎貢山野櫻花

②怒江金絲猴

③風雪丫口日軍留下的雕堡

④風雪丫口

⑤片馬抗英紀念館

⑥飛行員之墓

風雪丫口，讓歷史告訴未來

每次經過風雪丫口，我都會懷著敬仰的心情，停下行進的腳步，凝視這片神圣的土地。廢棄的碉堡、戰壕、哨位、營房、巡邏天橋，以及那塊小得可憐的訓練場，這里記錄著難以忘懷的恥辱與刻骨銘心的榮耀。作為自然天成的險關要道，這里曾經是兵家必爭的重要關隘。

風雪丫口位于瀘水縣境內高黎貢山的中段，海拔3153米，是通往省級邊境口岸片馬的咽喉要道。這里風光旖旎，地勢險要，歷史淵源深厚，自古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英國侵占片馬時，曾在這里私立界樁；日軍侵占東南亞時，曾在這里構筑碉堡，挖摩托車路。至今日本侵略者修建的碉堡依然還保留著原樣，向過往的人們訴說著強盜的罪行，提醒人們勿忘國恥，告誡我們今天的幸福來之不易。1956年中國人民軍隊將八一軍旗插上了風雪丫口。從此，這個戰略要地便牢牢地掌握在了中國人的手中。官兵們戰風雪、斗嚴寒，克服種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硬是在雪山丫口扎下了根。20世紀五六十年代，風雪丫口哨所與西藏查果拉、喀喇昆侖神仙灣哨卡、紅山嘴邊防站齊名，是全軍最著名的四大艱苦哨卡之一。至今在怒江還流傳著周恩來總理給哨卡戰士拜年的故事。那是1964年除夕，哨所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執勤的戰士拿起電話，里面傳來了一個熟悉和藹的聲音：“我是周恩來。同志們辛苦了！我代表毛主席，給你們拜年！”這件事激勵著20世紀風雪丫口排一代又一代官兵扎根雪山哨所，守邊衛國，風雪丫口排被國防部授予“鋼鐵哨所”稱號。如今制高點在防守中的依賴性降弱，哨所下移至片馬，天橋上沒有了巡邏的士兵，哨位上沒有了站崗的戰士，訓練場上沒有了喊殺聲。只有風依舊吹著，雪花依舊飄著，風光依舊美麗著。云霧沸騰，舒舒卷卷；山風呼嘯，花開花飛，和諧安祥。

如今的風雪丫口，不僅是一個旅游景點，一個交通要道，更是愛國教育基地。冬天下雪時，美不勝收。站在高高的雪山丫口，長空如洗，大地鋪銀，一只或幾只蒼鷹點綴天地間，憶往日情懷，無語向蒼天。陽光無聲無息親吻著大地，空氣里彌漫著醉人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時不時有一群、或幾只、或一只鳥兒飛過上空，留下一串歡歌。冰雕玉樹，玉枝上的紅葉隨風起舞，挽留著秋天的絢麗，昭示春天的到來。隨手抓起一把潔凈的白雪，放在嘴里，瞬息，一股清新傳遍了全身，使人興奮不已。陽光溫暖地灑在臉，照亮了心中的每一個角落。風輕輕地吹著，沒有了世俗的喧鬧，心靈澄凈，了無雜塵。放眼遠方，一排山峰默默守護著這片雪域高原，讓人感動，讓人思考。

花朵和飛鳥，白雪和陽光，圣潔和輝煌，過去與未來，和平與幸福……風雪丫口，默默向后人訴說著。

片馬，一個充滿傳奇的地方

高黎貢山西坡，崇山峻嶺懷抱著小鎮片馬，這是一個充滿傳奇的地方。曾經鼓角爭鳴，刀光劍影。“片馬事件”講述著英雄的傳奇，駝峰航線飛越了歷史的高度。

走進片馬抗英紀念館，仿佛走進了那段血雨腥風的歲月。這里展出的一幅幅圖片，一件件實物，把時間拉回到了清朝光緒二十六年正月上旬的那一天。雪花滿天飛舞，大雪將高黎貢山封鎖。英國全然不顧光緒二十年《中英滇緬境界及通商修正條》的約定，從緬甸派兵一千余人入侵片馬外原屬我國的茨竹、派賴、滾馬等地，沿途強索供應，大肆燒殺搶掠，打死了奮起抵抗的守備左孝臣和邊民114人，制造了血腥的滾馬事件。這一年高黎貢山的雪特別厚，寒冷侵襲著這片邊地。

得寸進尺的英國侵略者，于1910年月12月又從殖民地密支那出兵兩千余人、馱馬一千余匹，進據片馬，設營駐兵，實行軍事占領，宣布高黎貢山以西均屬英領土。一時間，英軍在片馬建營房、修工事、修路、燒毀漢學堂、趕走漢學堂老師、強令邊民交出信符執照并強行燒毀，強征民稅、私立界碑、干涉我國邊民訟事，制造了震驚中外的“片馬事件”。米字旗下的片馬，頓時失去了和平、自由、寧靜。

面對侵略軍的強暴行為，片馬人民沒有屈服。一個傈僳漢子站了出來，他就是傈僳族頭人、登埂土司在片馬的管事勒墨奪扒。在他的帶領下，片馬地區景頗、傈僳、彝、怒、白、漢等各族人民組成一百多人的“蓑衣兵”隊伍奮起反抗，用大刀、弩弓、梭鏢與侵略者抗衡。他們鉆山林、住巖洞，用簡單原始的武器，尋找機會巧妙伏擊英軍，給予英軍沉痛的打擊。

勒墨奪扒的塑像位于抗英紀念館院內的東北方向，我站在這位英雄的塑像前，心情如太平洋季風刮過高黎貢山的林海，浪濤起伏。我不知道土司府在一個地方的管事是一個什么級別的官職？我想官職一定不會大，但“位卑未敢忘憂國”，在國土家園被霸占，人民遭受欺凌時，他舉起手中的弓箭，與這片邊地各族人民一道，阻擋了侵略者的腳步。逝者如斯，英雄長存。

2015年8月13日，國務院公布了第二批國家級抗戰紀念設施、遺址名錄，怒江駝峰航線紀念館入選其中。館內的C-53運輸機見證了抗日戰爭中“駝峰航線”這條生命線的奇跡。

據館內資料介紹，駝峰航線是1942年中美兩國為抗擊日本侵略軍開辟的。在三年零三個月的時間里，通過這條線路共向中國運送了80多萬噸戰略物資，但也付出了墜毀和失蹤飛機609架、犧牲和失蹤近1500多名飛行員的驚人代價。這條航線對保證中國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在滇西全線抗日大反攻作戰中，怒江地區是主戰場之一，也是駝峰航線經過的主要地區。據相關資料顯示，先后有40多架駝峰航線飛機墜毀在高黎貢山山脈廣闊的地區。1998年5月27日，怒江州政府和瀘水縣政府把C-53墜機全部殘骸從深山雪原中搬出，安放在離墜機現場50多公里以外的片馬，隨后建立了紀念館。據有關專家說，中航C-53號飛機是目前中國各地發現的墜機殘骸保存最完整的一架，也是唯一一架整機從深山密林之中搬出的墜機。

片馬抗英斗爭紀念碑在兩個紀念館后面的山上。紀念碑高20米，碑體由三把劍和三面盾組成，象征漢、傈僳、怒族團結抗英的事跡。碑名由胡耀邦同志書寫。

在片馬，不論是參觀抗英紀念館還是瞻仰抗英斗爭紀念碑，都讓人心潮起伏。那些感人的英雄事跡，讓人肅然起敬。烈士們為了維護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毫不吝惜地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他們可歌可泣的事跡在邊疆各族人們口中代代相傳，猶如一部史詩，敲擊著人的心靈，洗滌著人的靈魂。

（責任編輯/呂文錦 設計/毛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