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都是更小的小事

侯文詠

心情不好時，常常想起我已過世的好朋友，舞蹈家羅曼菲的一些小事。

她生前最著名的舞蹈叫“挽歌”，是一支很簡單的舞，從頭到尾，她一個人在舞臺上重復地轉圈，天長地久似的轉呀轉，直到過了十幾分鐘，你已懷疑她不會停下時，舞蹈才戛然而止。

我問她怎么做到的？她云淡風輕地回答：“簡單，你只要找到一個定點，每次轉過來的時候，都還看得到那個定點，你就可以繼續轉下去，沒有問題。”

曼菲后來得了肺癌，到了末期癌細胞向腦部轉移，必須接受脊椎穿刺檢查。穿刺后，她開始頭痛。她問我：“為什么會這樣呢？”我這個麻醉醫師向她解釋，通常是脊髓鞘膜沒有愈合，脊髓液持續流出的結果。“很容易發生這種副作用嗎？”她問。“不常見。”我說，“容易出現在孕婦和年輕人身上。”她聽了后，開懷地說：“哈，原來我是年輕人……這倒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當時，她的笑容燦爛。

哪知病情惡化，她明白自己隨時可能離開時，還對我說：“其實，比起你們，我這樣的人生也有好處，至少不用經歷老年這個我不喜歡的階段。”她說話時，臉上有一種誠懇的表情，讓我簡直不曉得該怎么回答才好。

心情不好時，我常常想起曼菲的許多小事，就會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覺得自己煩惱的那些事，和曼菲的小事比起來，無非都是更小的小事，就這樣，讓自己看見了小事以外的更大空間。

摘自《牡丹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