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jiān)獄相親

李謙

五嬸的兒子何東人長得精神，性格也好，雖然只是個出租車司機(jī)，可為人厚道能吃苦，還特別孝順，唯一讓五嬸操心的是何東的婚事。兒媳婦小敏跟何東是高中同學(xué)，在廠里做保管員，人倒是溫柔漂亮，就是命苦。她爹是個幾進(jìn)宮的盜竊慣犯，母親早就扔下她跑了。五嬸實在不待見小敏那破碎的家庭，可看兒子愛得那么深，只好作了讓步。

婚后夫妻倆和和睦睦，很快就添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聰聰，街坊鄰居都羨慕五嬸好福氣。五嬸笑著的嘴還沒合攏，小敏就出了事。她參與了一起盜竊廠里物資的大案，被判刑10年。

但小敏只在監(jiān)獄呆了5年多就回家了。她得了癌癥，生命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倒計時，被保外就醫(yī)，回到了這個日思夜想的家。

看小敏已經(jīng)病骨支離，五嬸痛哭了一場，帶著已經(jīng)8歲半的聰聰日夜伺候小敏，想讓她走得沒有遺憾。3個月后，小敏在何東的懷里咽了氣。葬禮結(jié)束后，何東又恢復(fù)了日常的忙碌，五嬸看著總是偷偷在被窩里哭泣的聰聰，心疼得不得了。小敏燒過了百日，她就和何東商量，給聰聰再找個媽媽。

何東遲疑了一下，說：“媽，小敏才走了3個多月，這事不急，以后再說吧。”

五嬸擦了一把眼淚，說：“我知道，現(xiàn)在說這事兒太早了。可是聰聰太可憐了，你天天在外頭忙，孩子的教育我又不懂。唉，當(dāng)初我就知道，那么個家庭出來的姑娘，多大的隱患啊……”一聽五嬸老調(diào)重彈，何東趕緊說：“媽，我聽你的，可是也得等小敏過了周年我再找。”

何東的堅持有道理，五嬸也怕被親友說三道四，就答應(yīng)了兒子。

一年很快過去了，五嬸早就托親友給何東物色了一個合適人選。對方是個36歲的老大姑娘，雖然長得比小敏差了不少，可為人老實本分，家世也清清白白。沒想到五嬸跟何東一提這事，他居然使勁搖頭，在五嬸的逼問下才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已經(jīng)有了合適人選。

五嬸雖然有點遺憾，可兒子有了人，她也高興，便急著追問對方的具體情況。

何東想了想說：“她……她是搞服裝設(shè)計的，還拿過獎。男人死了，沒孩子，她人……特別好。”

五嬸擔(dān)心起來：“服裝設(shè)計師？那人家不嫌棄你是個開出租的、家里又是孩子又是娘的啊？”

何東笑了，搖搖頭，五嬸又想起另一個關(guān)鍵問題：“兒子，小敏那時候就是家里太亂，要不是有那么個爹，她也不能……這個設(shè)計師，爹媽都清白吧？”何東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她爸媽都是鄉(xiāng)下的，老實巴交的，您放心吧！”

五嬸徹底放了心，提出要見見未來的媳婦，可何東說等兩人處得差不多了再見也不遲。

時間久了，五嬸又著急起來。眼看要過年了，五嬸張羅著接未來的兒媳婦回家見面過年，何東看實在躲不過去，就答應(yīng)了下來。

除夕這天，何東真的領(lǐng)回家一個30多歲的女子，說叫蘇蕾，長得白白凈凈，一笑倆酒窩，給聰聰和五嬸買了不少禮物。看得出蘇蕾對何東挺中意的，眼神里總是含情脈脈，晚上還主動鉆進(jìn)了何東的臥房，五嬸樂得心花都開了。

初一上午蘇蕾就走了，臨走時說，她老家有個習(xí)俗，守寡滿了3年才能再婚，所以結(jié)婚的事還得再等上一年半，五嬸滿口答應(yīng)。

大半年過去了，蘇蕾再沒來過，五嬸倒是不時看見何東在房間里寫信。他說蘇蕾去了韓國勞務(wù)輸出，為了節(jié)省長途話費，兩人的溝通主要是通信。

這天，五嬸去公園健身，趕上牡丹園里舉辦相親大會，公園里人頭攢動，男男女女絡(luò)繹不絕。

五嬸正在看熱鬧，突然看見一個老大媽手里拿著的一個小橫幅上是一張熟悉的臉，那不是蘇蕾嗎？橫幅上寫著：田歌，36歲，超市收銀員，離異單身……

五嬸急了，擠上前去，那大媽以為來了“主顧”，笑呵呵迎上來問她兒子是什么情況，五嬸氣急敗壞地指著照片說：“你女兒不是叫蘇蕾嗎？是我兒子的未婚妻！怎么變成田歌了，還跑這兒來征婚？”

那大媽一愣，問她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兩人扯了半天越來越糊涂，后來還是五嬸想到了，要了那大媽女兒的電話撥了過去，沒錯，那甜滋滋的聲音正是五嬸中意的兒媳婦蘇蕾！蘇蕾聽出了五嬸的聲音以后，語氣卻冰冷起來，透著十足的不耐煩：“阿姨，您先回家問問您兒子吧，別跟我媽糾纏不清了！這不是耽誤人嗎？”

五嬸又難堪又難過，立刻把電話打給了兒子，說話的聲音都抖了。何東支吾了半天才說：“媽，我實話說吧，這個田歌是總坐我車的一個老乘客，我雇她來糊弄你的。她對我有點意思，可我沒碰過她！我……我的確是有人了，她真的叫蘇蕾，只是現(xiàn)在還不能來見你……”

兒媳婦的確還在，五嬸的氣也就消了一半，可既然這個蘇蕾確有其人，又為什么遲遲不出現(xiàn)呢？何東說，蘇蕾的確是個服裝設(shè)計師，可她得了肝病，一直在傳染病醫(yī)院隔離治療，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轉(zhuǎn)，幾個月后就能徹底治愈出院了，到時候一定第一時間帶回家來。

肝病？五嬸嚇了一跳，聽說就快要痊愈才松了口氣，說道：“兒子啊，肝病就肝病，只要家世清白，人好就行！可是甭管怎么著，媽可經(jīng)不住你再糊弄了！到時候你要是領(lǐng)不回來人，我跟你沒完！”

這天，何東出車不在家，一個郵差找上門來，交給五嬸兩封信，說以前這信都是何東自己去郵局取的，今天正好他來這棟樓送郵件，順便帶了過來。五嬸接過信，道了謝，知道是未來兒媳婦的，正打算把信放進(jìn)抽屜，一眼掃到落款地址是“市女子監(jiān)獄”。

女子監(jiān)獄？五嬸對這地址再熟悉不過了，以前小敏就總給家里寫信，都是這個地址。

五嬸的手哆嗦起來，小敏已經(jīng)死了兩年多，還有誰會從監(jiān)獄寄信來？她猶豫了半天，終于下決心撕開信封，信里第一句話就是：“東子，上次你給我?guī)淼谋Ｅ瘍?nèi)衣真暖和，我們監(jiān)房最近供暖不好，好幾個同監(jiān)舍的伙伴兒都凍感冒了……”還說再有幾個月自己就刑滿釋放了，到時一定好好照顧聰聰和婆婆，做一個合格的媽媽和兒媳婦，末尾落款是“蘇蕾”。

五嬸如雷擊頂，搖搖晃晃倒在了床上，連氣帶恨，不由得淚流滿面。怕啥來啥！自己對家世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這回可好，兒子直接找個女囚犯！

何東回家看見那封信，立刻就傻眼了，“撲通”一聲跪在五嬸面前，含著眼淚說了實話。

原來，蘇蕾是小敏在女子監(jiān)獄時的上下鋪閨蜜，兩人感情好得親如姐妹。在小敏確診為癌癥晚期后，她就把自己最不放心的家人托付給了蘇蕾。形影不離五六年，她看中了蘇蕾的為人，蘇蕾樸實賢惠，溫柔敦厚，又孤零零的沒什么親人，絕對是女兒后媽的最佳人選。

蘇蕾也早就從小敏的嘴里知道她有個優(yōu)秀的丈夫，所以一口答應(yīng)了。蘇蕾入獄前是個代課老師，在監(jiān)獄里學(xué)了一手服裝設(shè)計的本事，幾次在監(jiān)獄服裝模特大賽中獲金獎，人還沒出去，已經(jīng)有幾家大服裝廠要聘請她當(dāng)設(shè)計師了。

五嬸的眼淚簌簌流了下來，難怪兒子不敢跟自己說實話！她哽咽了半天才問：“那你和蘇蕾……是怎么談上的？她可還在里頭關(guān)著呢！囚犯相親談戀愛？這事兒聽著都奇！”

何東說：“現(xiàn)在的監(jiān)獄很人性化，小敏臨死的時候管教和監(jiān)區(qū)長都來看她，小敏求她們答應(yīng)，經(jīng)過監(jiān)獄長開會破例批準(zhǔn)，我就在探視日的時候，跟蘇蕾見面相親……監(jiān)獄相親，可能全國也就這一例……有了小敏這個紐帶，我跟她一見如故，這兩年每個探視日我都去看她，給她帶服裝設(shè)計的書，買衣服買吃的，還有通信……”

五嬸慢慢坐了起來，扶起兒子：“那……這個蘇蕾，是因為什么進(jìn)去的？”何東立刻冒了一頭的汗，“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她，她是……防衛(wèi)過當(dāng)殺、殺夫……”五嬸又是一陣眩暈，天哪，有個盜竊犯的兒媳婦還不夠，又來了個謀殺親夫的！自己這命怎么這么苦啊！

何東趕緊解釋，蘇蕾的前夫是個村霸無賴，因為她不能生育，前夫沒少虐待她，最后一次揮刀砍斷了她三根手指，她不得已自衛(wèi)還擊，誤殺了丈夫。案發(fā)之后他們?nèi)迦硕悸?lián)名簽字力保她是個好人，這其中也包括她前夫的所有家人。這幾年他們還不斷去監(jiān)獄看望蘇蕾呢，可見她蘇蕾的人品！

五嬸搖搖晃晃站起身，提出要去見見蘇蕾。

經(jīng)過監(jiān)獄領(lǐng)導(dǎo)開會特批，這對特殊關(guān)系的婆媳在親情接見室見了面。當(dāng)看到文弱清秀的蘇蕾的一剎那，撫摸著她殘缺的左手，五嬸的心軟成了一灘春水。她扶起跪倒在地的蘇蕾，說了一句讓一旁的獄警也紅了眼圈的話：“孩子別哭，我和何東、聰聰，都等你回家。”

三個月后，五嬸家里擺了簡樸卻隆重的婚宴酒席，鄰居親友們都趕來賀喜，聰聰跑前跑后又蹦又跳。所有人都在追問五嬸，從哪兒淘來的這么好的兒媳婦，五嬸心滿意足地笑著說：“是天上掉下來的！”

（責(zé)編：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