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士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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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議畫家的“人氣指數”
舒士俊
時常讀到北京寄來的《藝術市場》雜志,注意到有三個“指數”:“人氣指數”“市場指數” 和“學術指數”。眼下一個畫家畫價的高低,確實不光與畫的好壞有關,還與他目前的社會身份(是否名家及其頭銜)、原有的畫價基數相關,而這三者,正可謂之為“人氣指數”“市場指數”和“學術指數”。“人氣指數”會最大范圍地引起社會人群的關注;“市場指數”主要以收藏買家為服務對象;“學術指數”則在三者之中屬于最高的塔尖,真正能讀懂它的人少之又少。若逐次分析一下三個“指數”狀況,或許可以讓我們看出當下的學術困擾之所在。
這兒想先說一下“人氣指數”。
所謂“人氣指數”,也就是指畫家社會知名度的強弱,這也是現代社會“眼球經濟”的突出體現。畫家的“人氣指數”一旦推升,很有可能就是其“市場指數”抬升的先兆。在當今社會,真正人氣熾盛、馳名天下的畫家為數并不多。雖然一位藝術名家的出現,離不開他本人卓絕的天賦和苦功,但一般社會人群耳熟能詳、更記得住的,往往是環繞著名家的某些生動“故事”。
想當年,哈默將陳逸飛一幅畫周莊的油畫呈贈鄧小平,一下便引爆了媒體的關注度。盛名之下,陳逸飛后來又有辦模特兒文化公司、拍電影等不少搶人眼球之舉,這使得陳逸飛的“人氣指數”陡然飆升,在當代畫家當中居于領先地位。
吳冠中之名冠于天下,會叫人一下想起那場“筆墨等于零”的火爆論爭,和他那“一百個齊白石也抵不上一個魯迅”的驚人之論。并不是說吳先生有意挑起論爭,但他提出的論點的尖銳而一新耳目是毋庸置疑的。吳先生尤嗜撰文著書,在其文集中,人們可以讀到諸如他患了脫肛,仍用月經帶墊著堅持外出寫生等不少令人深深感動的事例。吳先生以高齡赴上海辦個展,在返京的列車上,曾有年輕女列車員敬仰地請他在襯衣上簽名留念。像這類不凡的細節通過吳先生自撰的散文,很快見諸報端,無疑亦皆是其“人氣指數”節節攀升的重要因素。
臺灣畫家劉國松早年聲名之鵲起,固然與其別出心裁的創用“國松紙”有關,而他當年曾在媒體上與國學權威徐復觀公開論戰,后來又抓住人類首次登月事件大畫其太空畫,至20世紀80年代,又在祖國大陸十余座城市舉辦巡展和講座,這些顯然也是劉國松引人眼球的不可忽略的緣由所在。
近年來,頻頻在媒體上撰文的著名畫家有范曾和陳丹青,這對于“人氣指數”的提升也顯而易見。2006年9月為紀念朱耷誕辰380周年,八大山人畫展在江西省博物館舉辦。通過有關方面的安排,“范曾畫展”與“八大山人畫展”赫然在同一展廳并列展出,這應也是提升范曾“人氣指數”的一個奇招。
有位操作過石虎的著名經紀人說:你要提升一位畫家的知名度,就要善于為他編“故事”,讓人對他留有深刻印象。這也未免讓人想起媒體對演藝娛樂圈那種特殊炒作的伎倆。當然,高明的人為運作應以不露痕跡為宜,過度有意的炒作則畫虎不成反類犬,反而丟人現眼。曾有人指控一位研究黃賓虹的權威名家,說他竟編造了當年黃賓虹在蜀山淋雨還即興吟詩的典故。過去人們盡情謳歌領袖和名人偶像,從未見有誰指控其中有杜撰。黃賓虹的畫本來較拙澀難懂,那位專家有可能在回顧文章中對黃賓虹在四川寫生的那段經歷做了繪聲繪色的渲染,但只要那渲染對弘揚黃賓虹藝術有益而無傷大雅,符合藝術真實而并不過分,或許人們也沒必要捕風捉影去過于較真兒吧!
在當下,最與畫家“人氣指數”密切相關的,一是畫家的頭銜身份,二是媒體的宣傳。畫家的頭銜身份,往往與著名的畫院和美術學院有關。眾所周知,徐悲鴻、傅抱石、林風眠、潘天壽、李可染和陸儼少等大家,皆曾為其所在的美術院校增光添彩。正因為這些大家曾從事美術教育,使其自身“人氣指數”更盛,因為他們教出的高足,明顯具有品牌放大的效應。當下不少聰明的畫家皆懂得搭“人氣指數”的順風車,讓自己“借名出名”。近年來著名美院和畫院的招生或辦班十分火爆,顯然被認為是提升“人氣指數”、拓展人際關系的難得機會。畫家當中有神通廣大者,設法找關系進入某著名畫院當畫師;本事更大的,在美術圈內弄個一官半職;本事略次者,去謀個掛名客座教授或特聘畫師什么的。獲取頭銜當然要有本事和幸運,而一旦獲得了頭銜,那可是自塑“金身”,畫價立馬見漲,所花代價再大也就不在話下了。現今有不少畫家對頭銜身份和他所師承的已故名家津津樂道,又有誰去質疑那些“借名者”自己所畫平平、毫無長進呢?
國外有評論認為,讓卓有成就的科技人員擔當行政職位是擠掉其科研時間,對提高其科研水平并不利。同理,一位有所成就的畫家若擔當行政職位(那種不干事的榮譽性職位除外),除非他本人極有天分,否則由于精力時間被行政冗務擠占,應該也會影響其畫畫成就。可現實的反證卻是:頭銜可以助漲畫價!一個畫家若是去掉其頭銜,照理其藝術成就有可能會更高,但其畫價卻反而可能會遜色。而有頭銜的畫家一旦面臨退休,其畫價就有可能隨之大降,當然確有藝術成就的極少數當除外。
由于不可能人人官運亨通,也有人就自我設計頭銜。有人煞費苦心創辦美術雜志,以畫家兼主編的身份來為自己提升名氣。有的策展人趁籌資策展之機通過“捆綁”式的操作,讓自己或某個關系畫家也一下躋身于名家。這些招數明眼人一看便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至于那些妄圖偽造“人氣指數”,自封為憑空杜撰的什么畫院或協會的什么院長或主席,甚或還有假稱某國元首或機構曾收藏自己的作品之類,則已淪為盜名欺世的江湖騙術。
時下藝術宣傳的市場化趨向已為畫家推廣自我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只要情愿出錢,畫得不算太垃圾,雜志、報紙、電視等多種媒體,都可為畫家的“人氣指數”升溫。有不少畫家自身與頭銜名氣無緣,為了攫取聲名,便到處抓機會與名人合影,請名人簽名題詞,把它印入自己的畫冊。有的畫家所畫雖平庸,卻在媒體上鋪天蓋地地宣傳,出資請名人寫一大堆文章,甚而還打算出個人評論專集。若是畫家要進京辦展,只要有錢請人操作,亦可將名人到場的隆重開幕式、名家出席的像樣研討會和有關媒體的宣傳包裝皆一一運作到位。時下宣傳炒作畫家、人為拔高,似乎已成一種低俗的運作模式,其目的說到底只有一個:吊買家上鉤,因為多數買家是只聽名頭不懂畫的。
雖然由于某個客觀原因,畫家的“人氣指數”也有可能突然間異乎尋常地升溫,但“人氣指數”正常的升溫應該有個漸次預熱的過程,突然升溫的效應往往難以持久。像“文化大革命”期間有一幅名畫,作者一夜之間名震天下,雖然該畫若干年后也拍出了巨價(這體現了特定歷史時期的文物價值),但畫家本人的“人氣指數”早已不復當年之盛。再有像黃秋園和陳子莊,適逢“文革”之后急需反擊、否定傳統的思潮,因而獲得媒體及李可染等名家的大力推許而快速走紅,一時間名聲竟壓過不少知名老畫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藏家鑒賞水平的提高,當年的“人氣指數”亦已日漸回落,人們對黃秋園和陳子莊二人的市場定位已漸趨于理性回歸。
黃賓虹曾說:“姚惜抱(姚鼐)之論詩文,必其五十年后,方有真評,一時之恩怨而毀譽隨之者,實不足憑。至五十年后,私交泯滅,論古者莫不實事求是,無少回護。唯畫亦然,其一時之名利不足喜者此也。”一個畫家“人氣指數”的高低,其間也可能存在合理的成分,但也可能糾纏著復雜的人事因素。經過時間的淘洗,當年的人事因素必將趨于淡化,其“人氣指數”也就自然回歸其客觀應有的位置。
上面說了些“人氣指數”的正反“故事”。反觀眼下上海的畫壇,似乎低調的、不太在乎“人氣指數”高低的畫家比較多。這是一種超脫嗎?也許是。不過,每每聽到外地畫家說長論短,上海畫家之中總也有不甘英雄氣短的。前人的名言“待五百年后人論定”,時間篩選下來的畢竟只是極少數的精英。如處在當世之時,搞藝術排除囂雜的干擾固然沒錯,但如在藝術名聲上也不與人爭長短,一任時間湮沒,那也未免可惜了。

宋 梁楷 秋柳雙鴉圖 絹本 設色 24.8cm×25.7cm 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