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dāng)·斯密未說完的話

劉洋波

從常識上來說，每個人愛自己會甚于愛別人。如果每個人都毫無顧忌地追求自己的利益，必然會損害別人的利益。因此，正義的前提是在不損害別人利益的條件下追求自己的利益。

其實，早在18世紀(jì)的英國，亞當(dāng)·斯密就系統(tǒng)地論述過這一問題。大家都熟知亞當(dāng)·斯密的《國富論》和“看不見的手”理論，他那個“每個人出于他自己的利益，會去促進一個并不是出自他本心的目的，就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引導(dǎo)著一樣”的名言奠定了其古典經(jīng)濟學(xué)之父的地位。但是，亞當(dāng)·斯密寫的另外一本書《道德情操論》卻鮮有人問津。下面，讓我們聆聽亞當(dāng)·斯密的教誨，了解一下他對市場缺陷提出的建議。

市場經(jīng)濟倡導(dǎo)自由競爭，自由競爭的結(jié)果必然是優(yōu)勝劣汰。在市場經(jīng)濟的前提下，權(quán)力和財富往往優(yōu)于道德，成為對個人評價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因此也必然帶來對社會道德的傷害。這種對有錢有勢者的欽佩乃至幾乎崇拜，以及對貧窮卑賤者的藐視或至少是忽視的傾向，雖然是地位差別與社會秩序賴以建立與維持的必要基礎(chǔ)，然而，它同時也是我們的道德情感所以敗壞的一個重大且極普遍的原因。歷代的道德家無不抱怨：財富與顯貴時常享有只應(yīng)屬于智慧與美德的尊敬與欽佩；而只應(yīng)針對惡行與愚蠢表示的輕蔑，卻往往極不公正地留給貧窮與卑微承受。

因此，在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在提倡自由競爭的同時，也要提倡保證競爭秩序的道德。亞當(dāng)·斯密認(rèn)為人有兩種美德：仁慈和正義。仁慈總是自由隨意的，無法強求，僅僅有欠仁慈，不致受罰，因為僅僅有欠仁慈不至于實際做出絕對的壞事。它也許會使人們可以合理預(yù)期的好事落空，而因這緣故，它也許活該引來反感與不快；然而，它不可能挑起什么人們的怨恨。有另外一種美德，不是我們自己可以隨意自由決定是否遵守，而是可以使用武力強求的，違反這種美德將遭到怨恨，因此受到懲罰。這種美德就是正義，違反正義就是傷害：它實際對特定某些人造成絕對的傷害，而且出于一些自然不會被贊許的動機。所以，它是怨恨的適當(dāng)對象，因為懲罰是怨恨自然導(dǎo)致的結(jié)果。

由此可見，仁慈是一種積極的美德，它雖可貴，但是重要性不是那么高。在大多數(shù)場合，純粹的正義只不過是一種消極的美德，只是阻止我們傷害鄰居。一個僅僅是克制他自己不去侵害鄰居的人身、財產(chǎn)或名譽的人，的確說不上有什么正面的功勞。然而，他卻已完全履行了所有被特別稱為正義的規(guī)則，已經(jīng)做到了他的同輩可以正當(dāng)使用武力逼迫他去做的每一件事，或者說，做到了每一件他們可以懲罰他沒有做的事。我們時常只要坐著不動、什么事也不做，便得以盡到正義所要求的一切責(zé)任。仁慈需要個人付出較大的努力，而正義則只需要個人克制自己的行為。如果把仁慈比作花香，正義就是空氣。前者使人身心愉悅，后者使人得以繼續(xù)生存。

從常識上來說，每個人愛自己會甚于愛別人。如果每個人都毫無顧忌地追求自己的利益，必然會損害別人的利益。因此，正義的前提是在不損害別人利益的條件下追求自己的利益。如果他想讓自己的所作所為博得公正的旁觀者對其贊許，而旁觀者公正的贊許也正是他人生的最大心愿，那他在這里就必須像在所有其他場合那樣，貶抑他那妄大自尊的自愛，把它壓低至他人能夠贊許的程度。所謂的正義，就是在公平的游戲規(guī)則之下，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在追逐財富、榮譽和加官晉爵的競賽中，他大可盡其所能地奮力奔走，他大可繃緊每一根神經(jīng)與每一塊肌肉，以求凌駕所有他的競爭者之上。但是，他如果竟然推擠或摔倒其中任何一位，那么，旁觀者們就會完全停止對他的縱容，因為他違反了公平競賽的原則，而他們絕不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對他們來說，那個被推擠或被摔倒的人，在每一方面，都和他一樣有價值。他們無法贊許他這么自愛，無法贊許他以這種方式表現(xiàn)他這么喜愛自己甚于那個人，無法贊許他所以傷害他人的動機。所以，他們很容易對被傷害者心里自然升起的怨恨產(chǎn)生同情，于是，傷害他的人變成他們厭惡與氣憤的對象。而害人者也會感覺到自己遭到旁觀者的厭惡與氣憤，覺得那些情感即將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反對他。

由于重要性不同，對仁慈和正義的要求也是不同的。仁慈是一種美德，鼓勵人們?nèi)プ觯亲霾坏揭矝]關(guān)系；而正義是社會運轉(zhuǎn)的支柱，必須強制執(zhí)行。仁慈是增添社會建筑光彩的裝飾品，不是支撐社會建筑的基礎(chǔ)，所以，只要建議人類實踐仁慈就夠了，但絕無必要強迫人類實踐仁慈。相反，正義則是撐起整座社會建筑的主要棟梁。如果它被移走了，則人類社會這個偉大結(jié)構(gòu)，這個無法測量的龐大結(jié)構(gòu)，這個似乎是（如果允許我這么說）自然女神心里頭一直特別寵愛掛念，想要在這世界里建造與維持的結(jié)構(gòu)，一定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化成灰燼。所以，為了強制人們遵守正義，自然女神在人類的心中深植自責(zé)過失的意識，要讓伴隨著違反正義而來的那種該受懲罰的恐懼，成為人類社會的偉大守護者，以保護弱小，遏阻強梁，以及懲罰有罪者。

盡管正義與仁慈如此重要，然而自人類社會出現(xiàn)以來，追求仁慈與正義的斗爭從沒有停止過，智慧與美德的光芒也不是普照每一個角落。一旦踏入這個世界，我們很快便發(fā)現(xiàn)，智慧與美德絕不是人們唯一尊敬的對象；而惡行與愚蠢也一樣不是人們唯一輕蔑的對象。我們時常看到，世人尊敬的目光比較強烈地投向有權(quán)有勢的人，而不是投向有智慧與有美德的人。我們也時常看到，有權(quán)有勢者的惡行與愚蠢，遠(yuǎn)比天真無辜者的貧窮與卑微受到更少的輕蔑。值得世人的尊敬與欽佩，獲得世人的尊敬與欽佩，以及享受世人的尊敬與欽佩，是這世上的雄心壯志與競爭較量的偉大目標(biāo)。有兩條不同的路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同樣可以達到這個被如此渴求的目標(biāo)：其中一條，經(jīng)由學(xué)習(xí)智慧與實踐美德；另一條，經(jīng)由取得財富與顯貴的地位。有兩種不同的路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供我們仿效：其中一種，滿懷高傲自大的野心與庸俗賣弄的貪婪；另一種，則是滿懷樸素的謙虛與公平的正義。

亞當(dāng)·斯密在發(fā)現(xiàn)了通往財富與權(quán)力的“看不見的手”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通往仁慈與正義等智慧與美德的“看不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