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月令（節選）

汪曾祺

四月，澆水。

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它真是在喝哎！葡萄藤的組織跟別的果樹不一樣，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細小的導管。澆了水，不大一會兒，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澆過了水，你再回來看看吧：梢頭切斷過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施了肥，澆了水，葡萄就使勁抽條、長葉子。真快！原來是幾根根枯藤，幾天工夫，就變成青枝綠葉的一大片。

五月，澆水，噴藥，打梢，掐須。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別的果樹都不這樣。別的果樹都是刨一個“樹碗”，往里澆幾擔水就得了，沒有像它這樣的：“漫灌”，整池子地喝。

噴波爾多液。從抽條長葉，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噴多少次。噴了波爾多液，太陽一曬，葡萄葉子就都變成藍的了。葡萄抽條，絲毫不知節制，它簡直是瞎長！幾天工夫，就抽出好長的一節新條。這樣長法怎么行呀，還結不結果呀？因此，過幾天就得給它打一次條。拿起樹剪，劈劈啦啦，把新抽出來的一截都給它鉸了。

葡萄的卷須，在它還是野生的時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別的什么樹木上。現在，已經有人給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點用也沒有了。卷須這東西最耗養分，因此，長出來就給它掐了，長出來就給它掐了。

五月中下旬，葡萄開花了。有人說葡萄不開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鉆進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開花期很短。很快，就結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澆水，噴藥，打條，掐須。

葡萄粒長了一點了，一顆一顆，像綠玻璃料做的紐子，硬的。

葡萄不招蟲。葡萄會生病，所以要經常噴波爾多液。

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須，打條，噴藥，大大地澆一次水，追一次肥，追硫銨。在原來施糞肥的溝里撒上硫銨。然后，就把溝填平了，把硫銨封在里面。

八月，葡萄“著色”。

你別以為我這里是把畫家的術語借用來了。不是的。這是果農的語言，他們就叫“著色”。

下過大雨，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飽滿、結實、挺括，璀璨琳瑯。

（選自《葡萄月令》，有改動）

賞析

在此文中，葡萄被作者擬人化了，它的內心充滿了創造的渴望。澆水、噴藥、開花、膨大、著色，它生長的過程就是一個生命的復蘇、興盛、發熱發光、創造價值的過程。作者就這樣把葡萄的活力和創造力形象地展現了出來，讓我們從這如火的生命歷程中，領略到自然之美，體味到作者對葡萄、對勞動、對人生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