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菊
一直以來,都有兩個當年的苗族孩子,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總想為她們寫點什么,對她們說點什么,以紀念那些在苗鄉的過往歲月。
二十多年的我,剛離開學校,就去到一所叫做黃河的小學校,做了一群孩子的老師。當我被這幫嘰嘰喳喳的孩子稱作老師時,還是大孩子的我羞紅了臉,好多天過去了才慢慢適應,他們叫我“周老師”時不再臉紅,總算完成了從學生到孩子王的轉變。
黃河是一個漢族和苗族雜居村。黃河小學在一個苗族村子里。當年,我教的三年級的,一個人包攬了班上的所有課程,開設了語文、數學、思品等幾門課程,班上只有十多個學生,
雖然山區孩子基礎差,剛從學校出來的我還是信心滿滿的,下定決心要教好他們,盡力的讓他們學好書本知識的同時,教他們唱歌,給他們講外邊的多彩世界,鼓舞他們努力學習知識,用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走出所在的小山村……
有一天,當我帶著孩子們在背誦古詩時,窗外總是有人在探頭探腦的偷看我們上課,窗邊的學生總是好奇想看看是誰,我回頭板書時,他們就試圖站起來看,我轉過身他們又急忙坐下。如此反復幾次,我上課都被影響了,于是,我停下課去窗邊探看,究竟是誰在窗外搗亂?我過去看的時候,學生們問我:“老師,窗外是誰呀?”“幾個小‘苗子,不要管他們,我們繼續上課!”說完,我就發現我說錯了話,因為從小在家,周邊的孩子都把苗族人稱作“苗子”的,上學后知道那種稱呼是對苗族人的不敬,不能那樣說的,苗族同胞會不高興的。當時,我所在班上有兩個苗族小姑娘,一個叫阿敏,一個叫阿蘭,是姐妹倆。我發現說錯話的時候,馬上向姐妹倆道歉:“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是幾個苗族小孩子。”兩個小姑娘怯怯地說:“不怕得,老師!”
后來,為了了解班上學生的情況,我分別到他們家里去家訪,阿敏和阿蘭的家在一個叫做茨竹壩的苗族村子里,離學校五六公里的樣子,那天我們放學后,我隨阿敏阿蘭去了她們家。她們的媽媽是個很好客的老人,因為燒柴火,家里凳子上是柴灰,老人叫阿敏趕緊擦干凈凳子給我坐,還很熱情的拿出家里最好的飯菜招待我。那些時候,農村的家里,吃米飯可是過年過節才有的待遇,老人取出家里舍不得吃的米,淘了放在一個茶壺里邊煮,老人一邊和我拉話一邊煮飯,飯煮到一半時就提下來摻點冷水繼續煮。我很詫異,這是怎么回事?老人說,這樣的話不用“落水”米飯就直接煮好了。平時我們煮米飯,都要等到米半熟時,提下來冷卻一會兒繼續用小火煮,用老人們的話說,這是“落水”的工序,原來中途摻水就可以省去“落水”了,我恍然大悟。
在和老人的交談中,我得知他們家里有四個孩子,老大是女兒,初中畢業招干在鄉上工作了;老二是個兒子,在我所在的學校上四年級,而阿敏和阿蘭在同一班上課,也就是我教的三年級。原來,幾個孩子都在上學,我不由得對這位苗族老人肅然起敬。要知道,那些年我們所在的高寒山區是基本不送女孩子上學的,因為重男輕女的思想,大多認為女孩子長大都要嫁作別人家人的,所以沒有必要用家里的錢供養別人家的人,更不要說身為苗族同胞的他們。這家的四個孩子都送去上學了,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特別是在那么偏遠的地方!我還得知,原來我們家族中有個老人,曾經過繼給這家的老人做干兒子,也就是說我和他們家還是干親呢,我還應該叫老人做奶奶呢。走的時候,奶奶叮囑我經常上她家來,說我一個人那么遠的過來教書,離家遠,只要愿意可以經常到她家去。
后來,我去了她家好幾次,每次都受到了熱情款待。他們寨子殺年豬也不忘叫上我,巴掌大的肉片能蓋住整個碗,苗族同胞熱情好客的情景,一直在我的記憶深處。那些年,對我來說是人生中很艱難的日子,有了她們的關心,我倍感溫暖。
半年過后,我離開了那個學校,離開了阿敏和阿蘭姊妹倆,依舊掛念著她們的成長。后來,我到了鄉上工作,又和她們家的大女兒成了好朋友。阿敏和阿蘭現在都各自成了家,現在遇上我還是親切地叫我周老師。她們的媽媽,后來因為癌癥在幾年前去世了,我聽說后難過了好幾天。
那些往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了,依然清晰,時不時會闖進我的夢中,猶如昨天!感謝我的生命中經歷的這些人和事,讓我一路走來直到今天。
當初,窗外苗族小孩被我錯叫的那件事,讓我心存愧疚,也時刻警醒著自己:在這個社會和諧的大家庭里,要學會尊重別人,特別是要善待和尊重民族同胞,感恩身邊的人和事。自己在尊重別人的同時,才會得到別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