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彝族嗩吶的民俗化意象

曹翠芳(云南省玉溪市文化館)

試論彝族嗩吶的民俗化意象

曹翠芳(云南省玉溪市文化館)

嗩吶為簧管樂器，又叫“嗩嚓”，在易門十街鄉本地方言也叫“哩嘞兒”。嗩吶在云南彝族地區廣為流行，并有深厚的歷史。易門十街鄉彝族有一個嗩吶的傳說：相傳，很久以前有一戶彝家，有三個兒子，第三個兒子是啞巴。三兒子雖然不能說話，可他很聰明，會拿樹葉吹出好聽的音調。有一天，他們的阿媽去世了，一家人為母親的逝世痛哭流涕。三兒子非常傷心，但他不會哭出聲來，更無法用語言表達他的悲痛。于是，兩個哥哥很不滿，埋怨他，叫他出去。三兒子流著淚到了山上，砍了一根樹枝，把中間挖空，鑿了幾個洞，再把他最愛吹的樹葉塞在最上面吹，發出了他內心哀怨的聲音。他對著青山吹啊吹，把對母親的留戀不舍和悲痛都用聲音表現出來，那聲音如歌如泣，家人和村里的人都去聽，都流了淚。這就是最初的彝族嗩吶。后來，彝家人遇到誰有人過世，就學這個三兒子，用吹嗩吶來表達對死者的哀悼和子女們沉痛的心情，一直流傳至今。

在彝族傳統的樂器中，嗩吶因其聲音高亢，表現力豐富、鬧場效果好的特點，更是備受彝族人民所喜愛，在彝族民俗活動中廣泛使用，如：彝族“火把節”、結婚、剃毛頭、上梁、掛紅、喪事（吊喪、起墳、立墓碑）、祝壽等，這些場合都吹嗩吶，是一種民俗化了的樂器，它在彝族傳統文化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即便是經濟社會極大發展的今天，這一習俗也未得改變。體現了彝族人民“轉生重死”的傳統習俗。

在云南，嗩吶流傳十分廣泛，幾乎涵蓋所有彝族地區以及周邊的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玉溪市峨山彝族自治縣和易門縣是彝族聚集的地方，嗩吶在峨山大龍潭鄉、甸中鎮和易門十街鄉尤為盛行。三個鄉（鎮）互為近鄰，三鄉的人民交往頻繁。就嗩吶音樂而言，民間的曲子過板（開頭）、落尾（結尾）都相同，中間有些差異。與傳說中說的三鄉彝族為同一支系，出自同一師傅相吻合。

易門縣十街賈姑擺衣村的巢洪榮是吹嗩吶的著名藝人，巢洪華的嗩吶技藝更是精湛，他在民間的基礎上，把嗩吶和嗩吶調做了發展和改動，使民間嗩吶曲子更具有感染力、更具地方特色。他還根據社會經濟的發展，人們生活的變化自創了不少嗩吶曲子，使嗩吶音樂既有民間傳統的韻味，又具有現代彝族人民美好生活的氣息。體現了嗩吶音樂來源于生活、回歸彝族人民生活的本質，又具有他們的個性。嗩吶匠巢洪榮于2013年被有關單位評為民族民間嗩吶音樂傳承人。

民族民間嗩吶音樂傳承人巢洪榮的徒弟分布較廣，所以在峨山大龍潭鄉、甸中鎮和易門十街鄉嗩吶匠吹奏的嗩吶曲子都具有巢洪榮特色的影子。現在易門縣內剃毛頭、結婚、上梁、掛紅、立墓碑時沒有習慣吹嗩吶，只是辦喪事、火把節時吹嗩吶，而峨山大龍潭鄉和甸中鎮喪事、喜事都吹嗩納，并且非常盛行。巢洪榮、巢洪華就經常穿梭在大龍潭、甸中鎮各種紅、白、喜事間吹奏嗩納音樂，他們精湛的技藝更是家喻戶曉。

嗩吶的表現力非常豐富，不同場合有不同的曲調，用嗩吶聲表達人們的心聲和情感。據嗩吶藝人巢洪榮說，他能吹奏的嗩吶曲子有300多首。嗩吶音樂曲子多，應用廣泛，靈活性強。但是，除了《吵架調》外，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每一首曲子過板和落尾都相同，中間部分不同。而《吵架調》只有過板和其他曲相同，中間和落尾都各不相同，嗩吶曲子《吵架調》有80多個調門。體現了吵架時內容豐富、形式靈活多變、不拘一格的特點。

嗩吶不僅因其聲音高亢，表現力豐富，鬧場效果好的特點，更是因為嗩吶語言豐富，形式多樣，能把人們的喜、怒、哀、樂體現得淋漓盡致，所以備受彝族人民喜愛。這也是民間嗩吶音樂的藝術魅力所在。

1.過街調。共有72個曲子為一組，在喪事、喜事兩種場合吹奏。在峨山大龍潭一帶嫁娶、立碑時，主人的親戚會請嗩吶班前去賀喜。在去的路上，經過村莊、集市時吹，向街坊們傳達某家有喜事，請大家一起前去賀喜、吃喜酒等信息。大意：那邊有喜事，來來來，和我們一起去喝喜酒、吃喜糖、跳大娛樂，好玩呢。第二種是辦喪事時吹奏的，每當有人去世，不管是什么樣的親戚，只要是吊喪（易門人叫燒紙）一定要請一班嗩吶匠吹奏，這是彝族人民幾百年來，經祖祖輩輩一直延續形成的慣例。去燒紙的路上，每經過村寨時都吹，向該處人們傳達某某人去世的消息，請大家去燒紙。到了辦喪事人家附近時吹，向主人通報有人前來燒紙，叫主人家前來跪迎（當地有一個習俗，有人來吊喪，主人的兒女要披麻戴孝來家門口跪迎前來吊喪的親戚，以示答謝）。到達時來燒紙的人在死者靈前“過禮”，死者兒女還禮，這時吹奏，表達出來燒紙的人對死者的沉痛的哀悼。也可以在出材時吹奏，表達出死者兒女及所有送葬人們沉痛的心情。這個曲子聽著令人欲斷肝腸，感天動地，體現了嗩吶音樂的感人魅力。這首曲子如用在婚事時節奏稍快，整首曲子都用快吐的方式吹奏，聽起來很喜慶。如用在喪事上節奏就很慢，有些拖腔和顫聲，使整首曲子聽起來很悲哀。

2.燒紙調。是燒紙的人進死者家時吹的，過街時也吹。8個曲子為一組，在民間的基礎上有所改動。此曲子吹得悲切如泣、催人淚下，以死者兒女向親戚訴說悲痛，又以親戚向死者表達痛悼與不舍，十分感人。有時出材時也吹這曲子，表達了死者兒女及所有親人對死者的不舍及悲痛心情，加上死者兒女對親人的哭泣聲，那場面真是悲痛欲絕，這就是嗩吶音樂的博大精深和藝術魅力。

3.送山調也稱“半喜半白調”。是出材后送死者上山時吹的。彝族人民大多居住山區，死人過世一般都葬在山上，《送山調》一般8個曲子為一組。曲子里有淡淡的憂傷，又有隱隱約約的喜悅，告訴死者所有的親人，親人去世悲傷是難免的，但是再怎么悲傷，死者也不能復活。所以要收起悲傷，好好的生活才是對逝者最大的思念。聽了此曲會讓人們心情慢慢放松。

吹奏《送山調》時，用兩支嗩吶，一支高音，一支低音，民間也叫公母。低音齊奏，幾乎是一個聲音，如開始的幾個音節，到高音處，形成一高一低八度和聲。

4.《下葬調》。也稱半喜半白調，在死者要入土時吹奏。希望死者一路走好，他和親人從此陰陽相隔，各走各的路，不要再互相牽涉，希望死者的親人們要好好的生活，不要再悲痛了，讓死者入土為安，放心離去。

5.上半夜調。在凌晨12點以后吹奏，提醒主人家時間差不多了，讓客人們去休息，主人家也去睡一會。

6.半陰陽調。在凌晨三四點鐘吹奏。有30多個曲子，過板和落尾都相同，中間部分的音樂不相同。按當地的說法，凌晨三四點是陰陽相容的時間，所以叫“半陽陽調”，意在訴告主人家陰陽要分離了，該做飯給死者的鬼魂吃，讓他吃飽喝足好上路。本地方言叫“信飯”或“潑江水飯”。還有一個意思，告訴人們陰界的牛鬼蛇要來帶死者的魂魄，不要到處亂跑，否則會撞上牛鬼蛇神，會抓錯魂魄的。同時也告訴死者魂魄，吃飽喝足安心地去陰界去，不要在人間做孤魂野鬼。

7.普通調。比較輕松愉快，可以在任何時候吹，在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意思。迎親時吹，它表示的是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我們來迎你（新娘）去過幸福的日子，你不要留戀父母、留戀家，你的新郎家也有父母，他們會像你的父母一樣疼你愛你，新郎的家以后就是你的家，那個家也很溫馨，且那里有你最愛的人，快快出來和新郎過好日子去。火把節時吹奏表示，今天是我們彝家人的節日，在這么喜慶的日子里，來來來，大家一起圍著我們彝家人的圣火跳腳、跳笙、跳大娛樂，共同歡樂、共度良宵。還有“二月二”“春節”等節日也吹奏，因為彝家人都熱情好客，能歌善舞，所以在喜慶的日子里他們會吹起嗩吶，彈起三弦，邀約大家來跳腳、跳笙、跳大娛樂。用在節日和婚事時不吹過板和落尾，只用中間部分的音樂。在辦喪事時，下葬完逝者返回時吹，大意是：老人過世了、痛也痛了，悲也悲了，哭也哭了，總算把老人順利安葬了，從此老人與我們陰陽相隔，我們不能再悲傷了，要高興起來，回去后么該種種、該收收、該干嘛干嘛，快快樂樂地生活。普通調不管用在婚事、節日、喪事等，音樂節奏都比較歡快。

8.吃飯調。有兩種：第一種是在出材那天午飯前吹的。意思是天亮了，大家起床吃飯了，大家都辛苦了，慢慢吃、慢慢喝，吃飽喝足了后么要出材了，還要辛苦大家把逝者送上山呢。《吃飯調》第二種是在出材那天吃晚飯時吹的。有答謝街坊四鄰的幫忙、答謝親朋好友的到來之意。大意是：端菜來了，大家來吃飯了，好吃不好吃大家吃一點，有菜無菜不要嫌棄，這幾天么大家都辛苦了，感謝大家的幫忙，有大家的幫忙才使老人（逝者）順利送上山安葬，謝謝大家，來！大家來吃飯了，慢慢吃、慢慢喝。

9.討雞肉調。按地方習俗，天快亮時要殺雞給嗩吶匠吃，如果主人不殺雞給嗩吶班的人吃，就吹這個曲子。意思是：天快亮了，我們吹了一夜，累了、餓了。快快殺雞、上菜、上酒給我們吃，不殺雞、上菜上酒么我們不吹了，不陪你們了，要去休息了（有親人守夜的習俗）。如果吹兩遍主人還沒有動靜，嗩吶匠會吹一曲調皮的曲子，意思是：小氣鬼叫你殺雞你不殺，叫你上菜、上酒你不上，不奉陪了，去睡覺。吹完就各自收拾東西睡覺去了。

10.上坡調。彝族人民大多居住在山區，人過世以后都葬在山上，有時山高路遠、有時坡很陡，抬上去很艱難，這時嗩吶匠就吹《上坡調》，鼓勵抬座們繼續努力，大體意思：大家辛苦了，路途遙遠，坡大路陡，但是不能放棄，怎么難也得把老人送上山，安葬好，所以大家一起來加油！也有另一層意思，當地彝家人的說法，抬棺木時，越抬越重、越艱難是有其他鬼神作怪，吹此曲是嚇跑鬼神，使抬座能輕松些。《上坡調》吹奏沉重、悲涼，跟其他曲子有所不同，它主要用滑音來表現上坡時的艱難。

11.趕路調。在辦喪事抬喪者上山的過程中，抬座們會走得很慢或者走幾步就放下棺木休息，故意拖延時間。這時嗩吶匠就會吹《趕路調》，催抬座們快走，意思是：你們吃雙席、喝雙酒、抽雙煙，死者的兒女還跪拜你們，請你們把他們家的老人送上山（當地習俗，抬棺木的人叫抬座，出材那天吃午飯時，對抬座要特別優待，一桌上兩桌的菜飯和酒，每人發兩包好煙，死者的子女還跪拜他們，請抬座把喪者抬上山）。你們卻這樣慢、這樣磨，對得起喪者兒女的一番苦心嗎？不要磨了，快些走，會誤時辰呢。

12.留客調是出材那天的晚飯后吹奏的。晚飯后附近的親戚都要趕回去，在客人們要走時，嗩吶匠會吹奏《留客調》，挽留客人，這首曲子是主人家請的嗩吶班吹奏的。大意是：天快黑了，不要回去了，再玩一天再走。客人請的嗩吶班接著吹：不得閑玩了，該做的做了，該吃的吃了，該回去做自家的農活去了。

13.被稱為音樂對話的《吵架調》。任何～種民間藝術都產生于生產、生活和某種儀式中，在此基礎上，有的曲調是在藝人們的無形比賽中產生。易門縣十街鄉的嗩吶《吵架調》就是一種很有意思的調子，它產生于嗩吶手們在儀式之外的訓練和吹奏中。十街鄉的《吵架調》在上輩人和現在的嗩吶手巢洪榮、巢洪華的吹奏、傳承、修改、發展之下，富有了多重意義，比其他地方的嗩吶曲內容更豐富、更有情趣，并發展成了許多曲子，有的嗩吶曲調具有了嗩吶手們比賽、斗氣的含義。有時候看誰能吹得多、吹得好。在長期的嗩吶活動中，十街鄉的《吵架調》共產生了80多個曲調，這次釆集了其中有代表性的13支曲調。

這些曲調在民間的基礎上，由嗩吶傳承人巢洪榮、巢洪華有所改動、發展和創新，并在不同的場合吹奏。如喜慶的時候，幾班嗩吶隊在一起時，會吹《吵架調》互相挑逗，這時的意思比較愉快、風趣，一般都比我們地方出什么，你們那里有沒有，或者比夸新郎和新娘。

如果兩隊迎親人在街上遇上了也會吹《吵架調》，贏了先走，這時一般都比各自主人的家業和新郎、新娘的美貌，有時也會互相擠兌主人家和新郎、新娘，雙方都是辦喜事，一般很少說不吉利的話，只是相互調侃而已。

在辦喪事時，幾班嗩吶班在一起吹奏時，互相看不順眼或不合心，不服氣對方，在晚上就會吹奏《吵架調》，比拼實力或鄙視對方。一般實力不相當的嗩吶班會自動退出旁觀，實力相當的嗩吶班PK。一般矛盾不激化也只是簡單的調侃，比誰吹的音高，誰的難度大，我們可以吹1分鐘的拖腔，你們能嗎？對方會根據自己的情況加上些浮夸回敬對方，挖空心思讓對方啞口無言為止，或致對方吹奏不動，不再挑釁為贏。如果矛盾激化，爭吵會更激烈，語言也尖刻，會互相打擊或詛咒對方或家人，但這種情況很少出現，大家出門在外，都以和為貴，只是看不順眼么挑釁一下，都會適可而止，一般不會翻臉。在出材時，兩家辦喪事，路邊遇上互不相讓時也吹奏《吵架調》對話，對多了就像吵架，吵贏的隊先走或先過。

其意思一般如下：

另外，分析關停、間抽及低產高流壓井周圍注水井的無效、低效注入[4]，加大減水力度，實施了67口井79個層段的減水方案，減水810 m3/d。

甲方：前面是哪樣人，咋會擋我們的路，趕快讓開，讓我們過去。

乙方：你又是哪里來的，人家都說好狗不擋道，快些讓道。

甲方：你咋那個沖，沖么沖么給認得栽小地瓜咋個養。

乙方：咋個認不得，澆水么就得了么。

甲方：么給認得什么時候澆水，什么時候開花、結果、收獲么。

乙方：這點都認不得么咋過，不消說了，趕快讓路。

甲方：認不得就認輸讓路得了，還死扛著。

乙方：哪個說認不得，是太簡單，不想說。

甲方：認得就說，認不得么讓路，不要誤了時辰。

如乙方見勢不妙，就無語，讓路讓甲方過去。

另一種吵法是：

甲方：我家主人是某某，趕快讓路。

乙方：你家主人算什么，我家主人是某某，快些走開，莫擋我們的路。

甲方：我家主人是十里八鄉的大好人，趕快讓開，不要誤了我們的時辰。

乙方：我們主人是××大老板，家喻戶曉，該你們讓道。

……

這種吵法是浮夸主人的家產，事實上是一種攀比，就像生活中的吵架，吵紅眼了就什么話都會說，只是兩人吵架，旁人都聽得懂說什么，而用嗩吶語言吵架有時更含蓄一些，且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懂，只有內行人才能聽得懂。生活中的吵架是鬧翻了才吵，而嗩吶語言吵架開始只是挑逗對方，挑逗過程中語言過激就吵翻臉，就會像生活中的吵架，開始相互打擊、相互侮辱，吵的時間遠比生活中的吵架長，有時會幾小時或一整天。但是這種情況很少出現，因為嗩吶吵架一般是看哪一方吹得好，能吹的《吵架調》多，另一方會見好就收，自動讓步。但一般情況下，大家都會以和為貴，給對方臺階下，愉快地收場。

內行人聽嗩吶吵架是一種享受，就像欣賞優美的音樂一樣。因為一般不是實力雄厚的嗩吶班，都會選擇放棄，當欣賞者、學習者。只有技藝高的兩班選擇挑戰，所以嗩吶班吵架都是兩班嗩吶班之間的挑戰，其他的都做看客、旁觀者。而參加挑戰的嗩吶班，首先嗩吶技藝要高，會吹的調子要多，善于變調，頭腦靈活，了解主人，生活常識較豐富、身強體壯，才會吵得精彩，否則就沒法吵了。

彝族嗩吶千古流傳，深深扎根于民間，濃郁的民俗化、意象化，使彝族嗩吶區別于北方的嗩吶，它極少與純音樂為伍，可它也不存在任何生存危機，永遠合理地存在于彝族民眾中，是廣大彝族人民生活的一個部分，這是彝族嗩吶的價值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