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壇怪才”傅小石的驚世愛情

張臨軍

2015年7月12日，國內多家媒體報道了《傅抱石長子傅小石昏迷4年，經濟拮據不愿賣畫為生》的消息，引起了廣泛關注。鮮為人知的是，傅小石一生大起大落，為保護父親畫作曾入獄10年，平反后又因中風導致右半身偏癱。在50多年的風雨路上，夫人一直不離不棄地支持他，并使其開創“左筆傳奇”，在中國人物畫領域獨樹一幟。

一幅“美女圖”綻開情緣

傅小石，因自幼受父親的影響，8歲時就能為他人詩集作封面配插圖，后考上中央美院。25歲那年，他被打成右派，在南京中山陵的藏經樓勞動改造。

1961年，年輕美貌的王汝瑜調到這里工作，報到當天她迷路了，便向門口打掃衛生的小伙子問路。小伙子彬彬有禮，舉手投足頗具修養，給王汝瑜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從同事口中得知，這人竟是畫家傅抱石的長子傅小石。

王汝瑜不知道，早在4年前傅小石就被錯劃成右派，愛子情深的傅抱石請求著名漫畫家華君武幫助，幾經周旋才將兒子從偏遠的北方調到這里“改造”。傅小石每天早上5點多鐘就要開始打掃衛生，到了傍晚就躲進藏經樓里用毛筆練習作畫。在王汝瑜眼中，這個年輕人勤奮、聰明，性格開朗。她同情他的身世，更為他的才情所折服。她在閑暇時會悄悄地幫他打掃衛生、整理畫稿。

有一天，王汝瑜像往常一樣在打掃走廊，傅小石低著頭跑來，慌亂地塞給她一幅畫后就匆匆跑開了。王汝瑜打開一看，畫中的女子容貌端莊，有著一雙“巧笑倩兮”的大眼睛，這不正是自己嗎？王汝瑜看得怦然心動，不知不覺中兩顆心已漸漸靠近。

兩人的愛情簡單又甜蜜。周末，兩人結伴出游，到公園草地上聊天，到玄武湖上劃船。王汝瑜會即興給傅小石唱一段越劇，婉轉的聲音飄蕩在湖面上，更飄進了傅小石的心坎里。終于有一天，傅小石鼓起勇氣走到王汝瑜背后，一把摟住了她，緊張地說：“我，我要娶你！”王汝瑜的心撲通直跳，沉默一會兒，她慢慢掰開他的手，輕輕嘆了一口氣：“小石，你了解我嗎？”王汝瑜敞開心扉，把自己的過去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傅小石。

出身名門的王汝瑜曾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前夫是位歷史老師，兩人有一個孩子。離婚后，她一直不敢再觸碰愛情。為了打消王汝瑜內心的顧慮，傅小石讓她早點把孩子帶來見見。

一天值班，王汝瑜把3歲的兒子曉農帶來了。冬天的南京很冷，孩子凍得瑟瑟發抖。傅小石親切地說：“你坐到叔叔的懷里來吧，這樣就不冷了。”見曉農不肯過來，傅小石就溫柔地說：“過來，叔叔可以畫畫給你看啊！”小家伙這才一骨碌鉆進了傅小石的懷里，嚷嚷著要叔叔給他畫老虎，一會兒工夫兩人就相處得很融洽。見此情景，王汝瑜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拒絕傅小石的愛，這是個多么寬容善良的好男人啊！

初見王汝瑜，傅母非常高興，但得知她離過婚，老人又猶豫了。王家人認為傅小石“家庭出身、本人成分不好”，也有忌諱。這對執著相愛的戀人，堅持了5年，最終得到了親人的祝福。1966年的10月25日，兩人正式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即使父親傅抱石是舉國聞名的畫家，傅小石依舊生活得非常艱辛。沒有新房，他在熟人幫助下，在中央門找了一處房子；婚禮沒有鮮花，沒有燭光。一張舊床、一個蜂窩煤爐、一塊破砧板和兩顆依偎的心，組成了這個溫暖而牢固的家。

拒絕與獄中丈夫離婚

隨著生活逐漸穩定，傅小石提議讓曉農也搬進這個家。乖巧的曉農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叔叔，開始親熱地叫他“傅爸爸”。不久，女兒傅小紅來到人間。沒想到，“文革”期間，傅小石為保護父親的400多張畫作被污蔑叛國投敵，被判刑10年。

夫妻二人不僅飽受相思之苦，居委會三天兩頭還會找到王汝瑜：“你一定要和這個人離婚！”“你要是不跟傅小石劃清界線，你這輩子就完了！”對此，王汝瑜堅決拒絕。“任性”的結果是，她從教師崗位被直接調離，派去挖防空洞。整日抬土，王汝瑜體力不支，落下腰肌勞損的病根。

獄中的傅小石堅持作畫，歷時7年，完成了4萬多字的《圖案設計新法》文稿和一大批素描作品。1977年11月7日，傅小石被允許保外就醫。見到憔悴不堪的丈夫，王汝瑜淚流滿面，又激動又心疼，忙跑到街上，買了滿滿一盆傅小石最愛吃的豬頭肉。此后，傅小石改畫國畫，想繼承父親的衣缽。他瘋狂地練習創作，沉浸在藝術世界里。

1979年2月的一天，傅小石接到自己入獄10年是錯案冤案的平反通知，便立刻沖下樓，想在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告訴母親。他邊跑邊喊，但很快血沖頭頂，昏了過去。

王汝瑜跑到醫院，只見不停打嗝的傅小石已經不認識自己。鼓樓醫院院長對她說：“基本不行了，你就開始準備后事吧。”這話猶如晴天霹靂，王汝瑜感覺天塌下來了。她把傅小石送到江蘇省工人醫院，請腦外科專家連夜做手術。手術總算把傅小石救活了，但是他右半身偏癱，只有左手能動，而且口齒不清。可這對王汝瑜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俗話說“三分治療，七分護理”。為了更好地照顧丈夫，王汝瑜在1980年申請病退，回家擔負起了“護士”的重任。久臥病床的傅小石，在妻子的呵護下，皮膚沒有一點潰爛，四肢也沒有萎縮。隨著意識逐漸恢復，他發現自己幾乎變成了一個廢人。作為畫家，傅小石感到非常絕望。

為了幫助丈夫重拾信心，王汝瑜鼓勵他：“國外有奧斯特洛夫斯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主人公），國內有吳運鐸。吳運鐸被燒傷得那么厲害，還是能堅強地活下來。你想畫畫，不是還有完好的左手嗎？”

妻子的話語感染了傅小石，他決定鼓起勇氣向命運發起挑戰。他先是從最簡單的筆畫和寫字練起，那時他寫得最多的是愛妻的名字“王汝瑜”。盡管筆畫歪歪斜斜，但是王汝瑜都視作珍寶。丈夫每有一點小小的進步，她都會及時給予贊賞和鼓勵。隨后，傅小石嘗試用鋼筆畫些簡單的人物素描。隨著手法的不斷熟練，傅小石的畫工越來越逼真傳神，而他的創作激情和欲望也一天天高漲。如同鳳凰涅槃，他重獲新生，也迎來了藝術的春天。

1979年底，出院后的傅小石回到文革時被抄的20平方米的小家中。11月份天冷了，一貧如洗的家里連個電暖器都沒有。傅小石每天早晨5點起床作畫，一幅幅作品脫穎而出，并逐漸完成了由黑白潑墨到淡彩潑墨再到重彩潑墨的轉變。在妻子的陪伴下，他開創了左筆傳奇，跳出父親成就的光暈，以左筆創立潑墨人物畫，在國畫領域獨樹一幟。

歷經劫波成大器，傅小石終于在藝術上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此后，他的畫在20年間價格上漲近萬倍。遺憾的是，兒子曉農因為肺病，37歲英年早逝，這給傅小石夫婦帶來了無法愈合的錐心之痛。傅小石的畫室一直掛著一幅作品《斷腸人在天涯》——傅小石的畫，曉農的字。

2000年，傅小石和王汝瑜用多年積蓄，在馬臺街附近買了一套新居。為了讓傅小石能安心作畫，2006年王汝瑜又買了一套同一單元的二手房做他的畫室。

生活上，給傅小石洗澡是王汝瑜的一大難題。由于傅小石中風后生活不能自理，每次洗澡，王汝瑜總要先放好水，將他抱進浴缸，幫他洗完澡再抱出來……有一年除夕晚上，她在幫傅小石洗澡時，不慎滑倒，摔斷7根肋骨。對此她無怨無悔，疼愛丈夫的她只希望自己能承包所有的家務，讓才華卓越的丈夫生活在純凈安寧的藝術世界里。

在丈夫的藝術事業上，她也是個大功臣。1992年，王汝瑜只身帶著裝有書畫作品、換洗衣物、繪畫材料的4個大箱子，推著傅小石出訪澳大利亞、美國、香港、日本等國家，先后在國內外為傅小石舉辦了39次畫展。

2010年，傅小石受邀出版了只收錄頂尖藝術家作品的畫冊《大紅袍》。在一次采訪中，主持人問：“傅老師，人說‘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您覺得您能取得今天這樣令人矚目的成績，您的夫人是不是也有一半的功勞呢？”傅小石聽后立馬用手勢比劃說：“夫人王汝瑜占了百分之八十，我自己只占百分之二十。”他的眼神里對妻子充滿了感激。

傅小石最拿手的畫是“仕女”。畫中無論是怎樣的美女，似乎都有著同樣的神情和儀態。熟悉傅小石夫婦的人都說，其實畫中人物的原型就是王汝瑜。

大義夫人生死相隨

2011年6月23日，傅小石應邀去北京參加《江山如畫》書畫藝術會展。本是一件喜事，不料禍從天降。當時，組委會派來迎接傅小石夫婦的車輛，在長安街上發生追尾事故，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傅小石猛地被撞擊，當時并沒有受皮外傷。“當時只是聽他說有點胸悶，想嘔吐”，王汝瑜回想起來很是無奈，后悔當初沒把嘔吐跟車禍聯想在一起。回南京后的一天夜晚，傅小石從床上滾落到地上，撞在床頭柜上，右眼烏紫，腫得像桃子那么大。緊急送到醫院后，醫生發現傅小石出現了腦溢血，而且病情嚴重。醫生為他做了3次開顱手術，才控制住不再出血。由于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傅小石雖然保持著生命體征，但一直昏迷。在懇求醫生用最好的藥、全力以赴診治的同時，王汝瑜也開始了耐心的護理。

因為丈夫沒有意識，王汝瑜就像照料孩子一樣照顧他。雖然傅小石常年臥床，但房間里沒有任何異味，王汝瑜每天都會及時為丈夫清理大小便，隔三岔五幫他洗澡，衣服也是每天換一套。細心的王汝瑜每時每刻都守護在他床邊，生怕丈夫有任何不適。

為了防止丈夫手腳麻木、肌肉萎縮，堅持每天給丈夫做兩次全身按摩，每次都要花費半個小時以上。

在傅小石床邊的窗臺上，王汝瑜與傅小石的結婚照顯得格外耀眼。從嫁給他那天起，王汝瑜就在心里默默念著：不管多苦多累，一輩子都要陪在丈夫身邊。而今，照片已經發黃，王汝瑜如同當年珍惜自己的愛情一樣，好好珍藏著這張記憶著兩人甜蜜愛情的紀念物。王汝瑜說：“每當感到悲傷絕望時，我就會抬頭看看這張結婚照，就會感覺守護在他身旁，再苦再累都值了。”

善良的王汝瑜始終堅信，丈夫有一天一定能醒過來。一天，她在收拾東西時，無意中看到了一封自己寫給傅小石的書信。她天天把信的內容讀給丈夫聽，有時候丈夫好像能聽懂似的，嘴角會動動。她不禁喜極而泣，心中又有了希望。天氣好的時候，她就讓女兒用輪椅推著丈夫到公園散步，去他們以前經常去的地方，給他一遍遍述說過去的故事，幫他回憶。

“外人都覺得小石是大畫家，家里不可能缺錢，其實這是天大的誤解。”王汝瑜苦笑著說，“4年來家里的開銷靠的僅是傅小石每月8000多元和我每月2000多元的退休工資，但這對于高額的醫藥費來講，只是杯水車薪。”

隨著積蓄越來越少，2015年7月上旬，王汝瑜不得不辭掉一個護工。腿腳行動不便的她，現在只能讓女兒每天推著輪椅送她到醫院看望傅小石。王汝瑜說：“如今傅老的造血能力已經快不行了，每天都得輸血，打蛋白質。”他們50多歲的女兒也身患嚴重的糖尿病，早在10多年前便無法工作了。

盡管經濟困難，但王汝瑜始終不愿把家里的畫賣了，因為她知曉那些作品對傅小石有多么重要。“萬一他醒了，想要畫怎么辦？而且我以后還要為他辦紀念館，在歷史上留下有價值的作品。”

7月12日，一條《傅抱石長子傅小石昏迷4年，經濟拮據不愿賣畫為生》的消息，引起人們強烈關注。很多人帶著鮮花到醫院，探望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國畫大師。

在不少人看來，王汝瑜夫婦應該存有傅抱石的作品，尤其當年傅小石擔著巨大風險為父親保管的那400多張畫，堪稱價值連城。難道她就沒考慮過賣掉哪怕其中的一張畫，用以改善目前的窘況嗎？“可以這么說，傅小石從來沒有鑒定過他父親一張畫，他從來不做這種事。”王汝瑜說，曾經有不少人拿著鈔票到家里，只要傅小石一個點頭，就可以把錢留下，但他從來沒這樣做過。傅抱石的那些珍貴畫作，他們全都捐贈給了國家，從來沒想過留下一張做紀念。

“他目前還沒有辦法和家人交流，只是眼睛有時會下意識地睜開，對于我們的任何舉動，他還不能回應。什么時候才能完全渡過難關，確保無生命危險，我真的不知道。”王汝瑜說，“但我不能眼看著他這樣不管，只要他還有一口氣，我都要救他！”

王汝瑜堅信，自己永不放棄的努力，不僅會給傅小石帶來生命的能量，也一定會感動上蒼。丈夫不會離她而去，他還會蘇醒過來為她用左手作畫，和她共享人生美麗的晚霞！

編輯 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