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車禍引發的戰爭：親媽和繼女，誰是贏家？

曹文虎

“半路夫妻”，感情破裂，離婚卻未離家。車禍之后，情分殆盡，只剩赤裸裸的欺騙和無所不用其極的爭奪。當巨額賠償款從天而降，“親媽”與“繼女”到底誰是贏家？

卑微的愛情or涼薄的人心

2015年9月27日，家住安徽潁上農村的王春花老人從天不亮就開始在廚房忙碌。今天是中秋節，女兒和兒子兩家約好了回家一起陪她過節，自從前年老伴去世后，她就很少像今天這么開心了。傍晚，兒子一家已經來了，眼看到了飯點，可女兒一家還是沒有消息。聽著門外噼里啪啦的鞭炮聲，老人的心里總是有點不太平靜。

晚上8點，一陣刺耳的電話聲響起，王春花趕忙拿起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聲音：“是張亞亞的家人嗎？她出車禍了，正在醫院搶救，你們盡快過來。”王春花拿著電話的手劇烈抖動起來，確認了的確是自己閨女時，她一下子昏厥過去。兒子、兒媳趕忙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好不容易恢復神智的老人，趕緊撥通了女婿的電話。電話那頭，女婿蔡杰帶著哭腔說：“媽，小亞她……沒了……”

1978年出生的張亞亞是家里的長女，父親在她出生后沒多久就身患頑疾，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藥罐子，家里的生活全靠母親一人苦苦支撐。乖巧懂事的張亞亞初中畢業后便外出打工掙錢，父親的醫藥費、弟弟的學費，還有家里的日常開銷，張亞亞都義無反顧地扛了過來。

2001年3月，張亞亞經人介紹認識了同在上海打工的鄰村小伙韋青。自信、獨立的張亞亞，很快贏得了韋青的好感，相處半年后，兩人步入了婚姻殿堂。結婚后的張亞亞為了照顧娘家，辭去了上海的高薪工作，回到了潁上老家，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工作。俗話說“長姐為母”，張亞亞對于娘家的使命感并未因自己結婚而絲毫減弱，結婚兩年來，她的所有收入都用來補貼娘家，這引起了丈夫和婆家的不滿，爭吵不可避免地爆發了。2003年10月，在多次協商無果的情況下，張亞亞和韋青離婚了。

2005年6月，在陪父親到縣醫院看病的過程中，張亞亞認識了父親的主治醫生蔡杰。蔡杰比張亞亞大5歲，妻子兩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一個8歲大的女兒和他相依為命。隨著了解的深入，蔡杰漸漸被張亞亞身上與生俱來的善良和責任感所吸引，向她表示了好感。而張亞亞也很感激蔡杰對自己父親的照顧，同時也很同情他獨自撫養女兒的艱辛。一番思量下，她答應了蔡杰的追求。2005年10月，兩人重組了家庭。此后，隨著弟弟的畢業和成家，張亞亞終于過上了一段平靜安逸的日子。

可如今，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把一切都毀了。

考慮到王春花的身體狀況，車禍的處理事宜皆由女婿蔡杰一手操辦，張家人只負責葬禮。其間，除了出殯和“頭七”時蔡杰帶著女兒蔡婷婷來參加了，之后就再沒出現過，蔡杰對于車禍賠款問題也只字未提。每當老實本分的張家人打電話詢問處理結果，都被蔡杰以正在處理為由搪塞了過去。

原本事情到這里就該告一段落，沒想到一個電話卻改變了一切。

這天，在家休養的王春花接到了張亞亞閨蜜方華的電話，電話中，方華先是讓她保重身體，接著突然支支吾吾起來，像是有話不敢說。“阿姨，我考慮了下，有件事還是要告訴你。其實亞亞和蔡杰兩年前離婚了，因為怕您知道了擔心，也怕影響繼女婷婷學習，就沒告訴你們，也沒分居。”方華的話讓王春花震驚不已，也不敢相信。如果兩人真離婚了，女兒為什么會瞞著自己？如今發生了車禍，蔡杰又為何對離婚的事只字未提？掛掉電話后，王春花越想越不對勁，趕緊把兒子叫了回來。

最終，張家人經過多方打聽，真相才浮出水面。原來，早年間張亞亞由于諸多顧慮，一直沒有再要孩子。但隨著蔡婷婷的長大和家中父母的催促，張亞亞生孩子的意愿也變得強烈起來，可每當她提起要孩子的事，都會遭到蔡杰的強烈反對。提的次數多了，夫妻倆就發生了爭執，脾氣暴躁的蔡杰情急之下竟還動了兩次手。久而久之，張亞亞對于這第二次婚姻也心灰意冷了。2013年5月，她與蔡杰協議離婚。正當張亞亞準備告訴家人這件事時，父親卻突然因病去世了，看著悲痛欲絕的母親，她實在不忍心再讓她難過。與此同時，婷婷還有1年就要高考，多年相處，張亞亞對這孩子有了很深的感情，不想影響到她的學習。蔡杰看出了張亞亞的猶豫，他本來就很擔心若是張亞亞走了，家里肯定要亂成一鍋粥，于是便假惺惺地勸張亞亞還像往常一樣照顧家里，兩人合伙演一出戲給家人看，這樣對誰都好。善良的張亞亞經不住蔡杰的蠱惑，同意了離婚不離家。

了解到真相的張家人，氣憤地拉著蔡杰找到當地交警隊對峙，當面拆穿了他的陰謀。經詢問，此次車禍由對方負全責，肇事方表示愿意賠償張亞亞家人96萬元，而瞞下這些的蔡杰，打算私吞全部的賠款。

“如果不是碰巧知道了真相，錢豈不是全要被這個和女兒已經沒有關系的男人貪下了？！”張家人認為，已經離婚了的蔡杰根本無權繼承這96萬元的賠款。而陰謀被拆穿后的蔡杰，自知已無緣賠款后，竟然搬出了女兒蔡婷婷，理直氣壯地稱，就算離婚了，也改變不了張亞亞是孩子母親的事實。

面對突然殺出的“繼女”，張家人既氣憤又困惑，孩子本來就跟張亞亞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現在婚都離了，憑什么還來爭財產！

“親媽”和“繼女”，誰是贏家？

此后，張家人多次找到蔡杰協商，但其一直堅持稱女兒是唯一合法的繼承人，而且態度十分惡劣。幾番思量，張家人決定訴諸法律。

在親友的幫助下，張家人找到了長期在安徽省婦聯做法律維權援助的薛平律師。一番了解之后，薛律師義無反顧地接下了這個案子，并承諾一定盡自己最大努力為張家人爭取他們應得的權利。

隨后，薛律師在詳細了解事情緣由的基礎上著手收集證據。針對此案的特殊性，如果想取得關鍵性的進展，不僅要證明張亞亞與蔡杰已無夫妻關系，剝離蔡杰的繼承權，更要辨明在二人已離婚的前提下，曾經的繼父母子女是否正常享有繼承的權利。

對于離婚案件處理子女撫養及繼承權等問題，最高人民法院《婚姻法》、《繼承法》等相關法律都明文規定規定：“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子女和有扶養關系的繼子女都是法定繼承人”;“繼父、繼母與繼子女間，已形成扶養關系的，互有繼承權。”

本案中，蔡婷婷作為繼女原本的確是享有車禍賠款繼承權的，但其繼母張亞亞與其生父蔡杰已經離婚，所以繼母女關系前提下撫養關系是否自動解除才是問題關鍵所在。

對于該問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處理子女撫養問題的若干具體意見》第13條明確提出：在繼父母子女與繼子女的生父母離婚時，如果繼父母不同意繼續撫養繼子女，繼父母子女關系自然解除。因為繼父母子女關系的基礎是姻親關系，在形成撫養關系后才轉化為法律擬制血親關系，因此繼父母與生父母的婚姻關系消除了，繼父母子女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也就不存在了。但是，婚姻關系的消除并不能完全就判定繼父母子女就沒有撫養和被撫養的關系，因為張亞亞離婚未離家，所以也有可能構成實際意義上的撫養關系。

回到本案中，雖然在車禍發生時張亞亞與蔡杰已經離婚，但雙方包括子女蔡婷婷依舊身處于原有的家庭生活中，如今，張亞亞已經離世，當時撫養關系的存續著實不好判定。

最終，在薛律師的多方協商下，法院根據雙方提供的材料，并結合張亞亞娘家自身的情況，考慮到張亞亞在世時對繼女蔡婷婷疼愛有加，而蔡婷婷對張亞亞也如親生母親一樣尊敬和愛戴。同時，善良的王春花也表示愿意給予蔡婷婷一部分錢款，作為張亞亞對蔡婷婷日后的嫁妝。所以，雙方在交警隊達成調解協議：“肇事方所屬公司賠償王春花及張亞亞96萬元，其中蔡婷婷得27萬元，王春花得69萬元。”

至此，一場“親媽”和“繼女”的繼承權之爭這才落下帷幕。

關于繼子女繼承權的那些事

在現代社會，離婚、再婚并不新鮮，而隨著離婚率的升高，因繼子女關系衍生出的財產矛盾也日益增多。本案中，車禍受害者張亞亞家人在了解到張亞亞和蔡杰已經離婚的事實，認為蔡杰及其女兒蔡婷婷無權繼承車禍賠款96萬元，但是蔡杰卻堅持認為，自己女兒才是車禍賠款的唯一繼承人。從法律的角度看，兩者的看法都是不客觀的。

根據《婚姻法》第二十七條第二款：“繼父或繼母和受其撫養教育的繼子女間的權利義務，適用本法對父母子女關系的有關規定。”《繼承法》第十條：“遺產按照下列順序繼承：第一順序：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順序：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本法所說的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子女和有扶養關系的繼子女。”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事政策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三十七條：“繼父、繼母與繼子女間，已形成扶養關系的，互有繼承權。”根據上述法律規定可以看出，形成撫養關系的繼子女有權繼承繼父母的遺產。

所以從《婚姻法》的立法本意來看，確認繼父母子女是否形成了撫養教育關系可從以下幾方面考慮：一是繼子女是否成年;二是繼父母是否負擔了繼子女的全部或部分撫養教育費用，這也是形成撫養教育關系的最重要條件;三是繼父母與繼子女共同生活，對繼子女給予照料、教育和保護。

綜上不難看出，本案中，張亞亞與蔡婷婷實際上已經形成了撫養關系，也就是說蔡婷婷對張亞亞的遺產享有繼承權。但是，由于張亞亞去世之前，其與蔡婷婷父親蔡杰已經離婚，所以撫養關系是否自動解除就成為了關鍵問題。所以在處理本案時，最終要考慮到實際情況，也就是前面所說的，張亞亞在世時對蔡婷婷視如己出，而蔡婷婷對張亞亞也一樣的尊敬和愛戴這一事實。

“滿堂兒女，不如半路夫妻。”再婚家庭的繼父母子女本就是一家人，社會和法律應當鼓勵成年繼子女對重組家庭的認同，這樣才是一種積極的社會導向。如果把有扶養義務的繼子女僅僅理解為形成了撫養與被撫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這就使原本不好融合的再婚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更加雪上加霜，產生負面的社會效果，也有違公平的社會公序良俗。

家對于所有人來說永遠都應該是美好、溫馨和矛盾的綜合體，生活中的磕磕碰碰本就在所難免。家庭成員們在面對問題時，都應站在理解和包容的角度，用平常心看待，畢竟，善待家人就是善待自己。

（責編/謝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