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索

1

去附近郵局寄信，繞過一條在住宅小區穿行而過的小路，兩邊是高大旺盛的芒果樹，春雨剛停，行人稀少。回來時，在住宅花園的柵欄外，想起這里住著一位朋友。

是江南老家的故友，大學畢業后，幾經輾轉來到這座城市。半年前，在一站公車上偶然相遇，彼此留下聯系，此后會偶爾短信問候。在他的樓下，站立一會，轉身走了。

路上想起與他的第二次見面，在一家臺式餐廳。他說，要租一處房子。問及環境條件，他說，譬如附近要有可以交往的朋友。

“愿意與之交往的人，他在日常平凡的時候，有獨特的個性、才華，熱誠通透，充滿生機活力。這樣的人，有時無需與之多做交流，但能坦誠地付出和傾聽，獲得觀點。”

不認識的人，如何與之交往、識別？

他說，能夠產生聯系的人，自然會自動出現。當他們出現的時候，也總是能夠自然地識別。

五彩紛呈的人，過目自然就忘。

2

他呷了一口茶，繼續說，每一個人都有好奇盲目的交際年齡，一旦過后，心里的喜歡與不喜歡，就便清楚分明，欲望消減。知道生活中所需要的真正的關系，不過就是那么幾個人。

繼而談起的是，要有一個公園。

他喜歡周末在公園里畫畫，散步，或是跑步。在曾經的那座城市，常常一個人騎著單車，穿過繁華大街和集市，去市郊的公園。然后在那里的水塘邊坐一個下午，只為畫下初夏公園里的荷塘和桃樹林，畫下那些光和影，那些植物的芳香和靈魂，以及其他散步的人閑散自然的姿態。有時會一邊調和色彩，一邊置身其中的風景，發自內心和沉溺于那少有的城市的靜謐。

口號與概念組合的城市，常使人忘卻根本所在，他說。

最后是一座圖書城。

他有一個嗜好，喜歡蹭書，尤其在周末或夜晚的時間。那是一個可以叫人沉靜的地方，可以隨心所欲地看自己想看的書，直至管理員下班。他說，一直是個生活窘困的人，現在的書籍太昂貴，喜歡的書也太多，有時候一個月買它幾本書，當月生活就成了問題。后來養成了在書城閱讀的習慣，有時也做一些筆記，不愿意將那些閱過的書，在光陰的隧道里流逝。他從包內拿出了一本筆記本，密密麻麻，記錄許多看過的書的一些片段，心得之類的文字。

在書城里，會發覺時間迅疾飛逝，會發覺自己竟有那么多的書沒讀過，內心會產生羞恥之感，讓傲嬌的心性變得柔和謙卑，對一架架的書，會讓一個人的心里狂熱、激奮、孤獨和痛楚。

如同身處在汪洋之中，水滲透了發膚心靈，受它的沖擊沉潛起伏。

僅此三個條件。

3

我說，我所居住的不遠，便是一家報社的職工家屬小區。它旁邊是市立圖書城，西子湖與小區就隔著一條馬路，不過地處黃金地段，租金較貴。

他樂不可支，說，只要方便，省下買書的錢，也夠付房租。

一周后，發來短信，簡直得天獨厚，所有皆在一公里以內，并告訴租住的門牌號。

之后偶爾會短信做一些繪畫方面的簡單交流，但從未刻意彼此打攪。

站立他樓下的瞬間，想象他也許是在會見新朋友，也許在公園作畫，也許在圖書城閱讀，于是克制了腳下的步伐。

然后想起了他的話，“這樣的人，有時無需與之多做交流，但能坦誠地付出和傾聽，獲得觀點。”

他需索的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突然感到自慚形穢，他的那些一公里，不也是我的一公里？可卻從未發覺，更從未獲得。

這是在與他的第二次見面后，所談到的，以及感受到的一切。它使人對身邊一切產生了一次自我發現，尋找，分割，獲取，放棄，寬恕的機會。

它來自人性深處的探索追尋，是一種力量。